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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后来[番外]

作者:栖屿兮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满囤的伤口彻底愈合时,鲁北的高粱已经抽穗,青纱帐又成了一望无际的绿海。他拄着木棍回到高粱渡那天,村口的老槐树底下围了半村人,王大锤的媳妇抱着三岁的娃,见他回来就抹眼泪:“满囤啊,可算盼着你了!你锤叔……去年跟鬼子拼刺刀,没回来。”


    林满囤的脚步顿住,手里的木棍“咚”地戳在地上。他记得王大锤的模样,粗嗓门,厚肩膀,当年在高粱渡的渡船上,是这人把他按在船板上躲过了飞机轰炸。他喉头滚了滚,从怀里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铜烟袋——那是王大锤落在青纱帐里的,他找了半个月才找到。“婶子,这个您收着。锤叔是英雄,咱们都记着他。”


    村里的重建比他想的更难。鬼子撤退时不仅烧了房子,还炸了徒骇河的堤岸,地里积着半尺深的泥水,刚播下的高粱种发了霉,在泥里烂成黑渣。张老根的木匠铺只剩半截土墙,他蹲在墙根下刨木头,手指裂着血口子,刨花上都沾着血珠。


    “舅舅,先修堤吧。”林满囤蹲在他身边,把磨破的布鞋脱下来,露出脚底结的厚茧,“没了堤,种啥都白搭。”


    张老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疲惫,却点了点头:“可修堤要人手,要工具,村里壮丁走了一半,剩下的要么伤了腿,要么少了手……”


    话没说完,就听见村口传来吆喝声。林满囤抬头望去,只见周明远骑着一匹瘦马,身后跟着十几个穿灰布军装的战士,马背上驮着铁锹和麻绳。“满囤!我给你带帮手来了!”周明远从马背上跳下来,军装的袖子空荡荡的——攻打滨州城时,他为了炸掉鬼子的迫击炮,硬生生扯断了被弹片卡住的胳膊。


    林满囤盯着那截空袖子,眼圈一下子红了。周明远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把话题岔开:“上级让咱们先帮老乡恢复生产,等秋收了,再去支援解放区。你说,先修堤还是先盖房?”


    “先修堤!”林满囤攥紧了拳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接下来的一个月,高粱渡的人都泡在徒骇河的堤岸上。天刚亮,林满囤就带着人往堤上运土,周明远用独臂抡铁锹,汗水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在泥地上砸出小坑。村里的妇女们提着篮子送水,孩子们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用小铲子往筐里装土。有天夜里下暴雨,刚修好的一段堤岸塌了,林满囤跳进齐腰深的水里,用身体扛着沙袋,周明远和战士们跟着跳进来,一群人在水里泡了半宿,直到把缺口堵上。


    等堤岸修好时,林满囤的胳膊上结了一层新的伤疤,和旧伤疤叠在一起,像一条条褐色的蜈蚣。张老根把新做的木犁送到他手里,木犁把上裹着一层软布:“满囤,试试,这犁尖是用鬼子的炮弹壳熔了打的,结实。”


    林满囤牵着牛,把犁插进刚翻好的地里。牛蹄踩在松软的泥土上,发出“噗嗤”的声响,犁尖划开土地,露出下面湿润的黑土。他回头望去,周明远正帮着王大锤的媳妇把高粱种撒进土里,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把灰布军装染成了暖黄色。那一刻,林满囤忽然觉得,那些牺牲的人好像没走——王大锤在看着他们修堤,李大叔在看着他们播种,小王在看着远处的孩子们追着蝴蝶跑。


    秋收的时候,高粱渡迎来了大丰收。地里的高粱长得比人还高,穗子沉得压弯了秆,风一吹,满田都是“哗啦啦”的响声,像无数人在笑。林满囤和周明远坐在田埂上,啃着刚烤好的红薯,红薯的甜香混着高粱的清香,飘在风里。


    “满囤,我要走了。”周明远忽然说,手里的红薯停在嘴边,“上级来电报,让我们去支援东北战场。”


    林满囤的红薯咬在嘴里,没了甜味。他看着周明远空荡荡的袖子,想说“别走”,却没说出口——他知道,周明远要去的地方,是为了更多人的太平。


    “我等你回来。”林满囤把嘴里的红薯咽下去,声音有些哑,“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高粱饭,喝徒骇河的鱼汤。”


    周明远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一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起在高粱地里盖所学校,让孩子们都能读书。”


    送周明远走的那天,全村人都到了村口。周明远骑着马,走了老远,还回头朝他们挥手。林满囤站在老槐树下,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青纱帐里,手里攥着周明远留下的钢笔——那是周明远从鬼子军官手里缴获的,笔身上还刻着太阳旗,周明远用刀把太阳旗刮掉了,刻了个小小的“抗”字。


    日子一天天过去,高粱渡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张老根的木匠铺重新盖了起来,门口挂着新的木牌,上面写着“为民木匠铺”;王大锤的媳妇开了个小杂货铺,卖些针头线脑,柜台上摆着王大锤的铜烟袋,谁来买东西,她就给人讲王大锤打鬼子的故事;林满囤则成了村里的带头人,他教乡亲们种高产的高粱,还组织了民兵队,防备土匪和残余的伪军。


    有一天,林满囤收到了一封从东北寄来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很陌生,却写着周明远的名字。他拆开信,手忍不住发抖——信是周明远的战友写的,说周明远在攻打锦州时,为了掩护战友,被敌人的子弹打中了胸口,牺牲前,他还拿着那支刻着“抗”字的钢笔,说要把它还给林满囤,让林满囤替他看着新中国成立。


    林满囤坐在老槐树下,把信读了一遍又一遍,眼泪滴在信纸上,把字迹晕成了黑团。他想起周明远说要回来吃高粱饭,想起他们约定要盖学校,想起周明远空荡荡的袖子,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把信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又从怀里掏出那支钢笔,用袖子擦了擦笔身上的“抗”字,擦得发亮。


    “周队长,你放心,我一定替你看着新中国成立。”林满囤对着青纱帐轻声说,风掠过高粱地,发出“沙沙”的声响,好像是周明远在回应他。


    民国三十八年十月一日,北京城里升起了五星红旗,新中国成立了。消息传到高粱渡那天,全村人都放起了鞭炮,把村里的老槐树围得水泄不通。林满囤站在高台上,手里拿着周明远的钢笔,给乡亲们读报纸上的新闻,读着读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他终于可以告诉周明远,他们赢了,新中国成立了,再也没有鬼子了。


    这年冬天,林满囤在村里盖起了第一所学校。学校的教室是用土坯砌的,屋顶盖着高粱秆,窗户上糊着白纸,但教室里却摆着新做的木桌木椅,都是张老根带着村里的木匠做的。开学那天,孩子们背着新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进教室,他们的声音清脆响亮,像刚抽芽的高粱苗,充满了生机。


    林满囤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认真读书的模样,又想起了周明远。他掏出那支钢笔,在黑板上写下“新中国”三个字,字迹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却充满了力量。他想,周明远要是能看见,一定会很高兴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满囤渐渐老了。他的头发白了,背也驼了,却依然每天去学校给孩子们讲故事——讲高粱渡的故事,讲他和周明远打鬼子的故事,讲那些牺牲的英雄们的故事。孩子们都喜欢听他讲故事,每当他讲到王大锤把他按在船板上躲飞机,讲到李大叔为了掩护队员牺牲,讲到周明远用独臂抡铁锹,孩子们的眼里都会泛起泪光。


    有一年秋天,高粱又丰收了。林满囤拄着拐杖,走到徒骇河的堤岸上,看着地里的高粱穗子,像一片金色的海洋。他的孙子跟在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铜烟袋——那是王大锤的铜烟袋,林满囤把它传给了孙子。


    “爷爷,周爷爷真的会回来吗?”孙子仰着头问他。


    林满囤笑了,摸了摸孙子的头:“会的,他一直都在。你看这高粱地,这堤岸,这学校,都是他和英雄们用命换来的,他们一直都在看着咱们呢。”


    孙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高粱粒,放进嘴里嚼了嚼,甜滋滋的。林满囤望着远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金色的高粱地里。风又吹了起来,高粱叶“哗啦啦”地响,好像是周明远在笑,是王大锤在笑,是所有牺牲的英雄们在笑——他们终于看到了,这太平盛世,如他们所愿。


    这一年,林满囤八十七岁。他在睡梦中安详地闭上了眼睛,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刻着“抗”字的钢笔,枕头底下压着周明远的信。乡亲们把他埋在了高粱地旁,和王大锤、李大叔、小王的墓挨在一起。墓前没有石碑,只种了一棵高粱苗,乡亲们说,等高粱长起来,林满囤就能和他的战友们一起,看着高粱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又过了很多年,高粱渡变成了小镇,修了公路,盖了楼房,学校里有了电脑和投影仪,但那所土坯砌的老学校却被保留了下来,成了纪念馆。每年秋天,都会有很多人来这里,听讲解员讲林满囤和他的战友们的故事,看那支刻着“抗”字的钢笔,看王大锤的铜烟袋,看周明远空荡荡的军装袖子模型。


    孩子们会在高粱地里跑来跑去,手里拿着小红旗,唱着“没有**就没有新中国”。他们不知道林满囤的模样,却知道有一群英雄,用生命换来了他们今天的幸福生活。风掠过高粱地,“哗啦啦”的响声里,好像还能听见林满囤的声音,在给孩子们讲那些烽火岁月里的故事,讲那些悲伤却又无比美好的过往。


    晨雾漫过长城砖的褶皱


    风里飘着稻穗的香


    父辈的犁铧刻过冻土


    如今高铁正碾过晨霜


    我把五星贴在课本角


    听黄河拍岸的回响


    每寸土都埋着英雄骨


    每缕风都裹着赤子肠


    抬眼望,北斗在穹顶亮


    低头写,家国在纸间长


    若问少年何所向


    一腔热血,护我山河壮[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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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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