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风明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翠,随即嘴角勾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讥笑,语气间都带上了讽刺:
“我能安什么心?安的一颗菩萨心呗。爹这样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听闻大哥病了都快马加鞭回来照看,我这不是亲自去求来了一串白玉菩提给大哥辟邪嘛。”
柳风明举起手中的檀木盒子,里面一串圆润的白玉菩提手串正安安静静的放在那里,闪烁着莹莹的玉光。
跪在地上的小翠身子蜷缩的更厉害了,整个人都有些瑟瑟发抖。
柳凌耀不满柳风明语气中的讽刺,可看那紫檀盒子中确实装的上等白玉手串,面色倒也缓和了过来,还是冷着声音说道:
“若是诚心来看望你大哥,又何必在门口闹得不愉快,跟我进去吧。”
看到小翠跪在地上的模样心中划过一丝不忍,放缓了语气说道:“难为你用心护着安儿,不必自责,起来去屋外伺候着吧。”
得了柳凌耀的准许,小翠连忙站起身来,退了出去,还心有余悸一般看了柳风明一眼。
宽大的梨花木雕床上一位病弱枯槁的男子倚靠在床边,与柳风明冲动跋扈的风格截然相反,整个人脆弱的像一张风干的白纸。
柳风安垂眸看向床边刚端上来的褐色药液,不动声色地听着门口发生的一切。
柳风明见到他倚靠在床边的副模样也是大吃一惊,比三日前来更瘦了一些,眼窝都凹陷了进去,谁也不会将面前这位羸弱不堪的男子与数月前中了举人意气风发的柳家大少爷联想到一起。
看到步履稳健的柳风明,柳风安心中划过一丝羡慕与不甘,一时间心血上涌没缓过气又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柳凌耀看着最心疼的大儿子这副样子,心也跟着抽动,连忙上前将床边的药端了起来,举起勺子将汤药喂到他的嘴边。
柳风安也配合地张开嘴巴,将父亲喂到嘴边的药悉数咽下。
柳凌耀淡淡的开口对柳风明身后的刘管家抱怨:“老刘,你昨日上山去请许先生,他可有说明具体来府的日期?”
老刘看着面前这父慈子孝的一幕,不禁有些担心身旁的二少爷,突然听到老爷提到自己,愣了一下随即恭恭敬敬的开口:
“许先生的徒弟昨日采药一日未归,先生心中担忧,恐怕得等到他的徒弟回去才能收拾下山来府。”
柳风明心中惊讶:“月梨姐采药一日未归?哎呀!你怎么不留在那帮着找一些呀!”
柳风明埋怨地看了刘管家一眼,人丢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不管,反而去万佛寺把自己揪回来!
刘管家心虚地将头垂下,山上太黑,许先生不知道是在清修还是什么原因,傍晚了连一盏灯不点,他害怕呀!趁着天还没完全暗下,就抓紧溜下山喽。
这几日二少爷都在万佛寺忙着与主持周旋,连老爷回来都不知道,他当然要把柳风明揪回来维系一下父子情感。
柳凌耀憋闷着一口气,最终化作无奈,叹了出来,看着柳风安失落的神情,柔声安慰道:
“安儿再忍耐几日,等到许先生下山,咱这病就有救了。”
这样温柔的神情,轻柔的声音父亲从未对自己显露过。别说哄自己,每次见到自己迎接自己的大多数都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柳风明压抑住内心的酸涩走上前去,将手中的锦盒放在柳风安的床边,声音闷闷的说:
“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扔了。我先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只有老刘看到了他眼中掩不住的失落,跟随在他身后一起离开。
柳凌耀没理会他的去留,只是语气淡淡的对柳风安说:“打开看看可喜欢,不喜欢就放到储物库收着。”
柳风安听话的打开了盒子,看到白润的珠子静谧的躺在盒子里,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触碰。
温润的触感让他多摩挲了几下,珠子上似有淡淡的金光驱散他身上的湿寒。
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喜色,只是语气轻柔的对柳凌耀说:
“爹,我待会让小翠将这放到储物柜中,您还没去母亲那瞧瞧呢,快去吧,别让母亲多虑。”
柳凌耀摆了摆手,“我待会让老刘去通知她一声就行,你胃口好些了没,我去小厨房给你做些清汤面,你小时候每次生病都爱吃这个。
想到小时候冰雪可爱的柳风安,柳凌耀脸上流露出些许怀念,语气不由自主的软了下来,就像小时候哄他一样。
“好,很久没吃还有些怀念呢。”柳风安用尽了力气展露出一个笑颜,柳凌耀扶着他躺了下去,替他掖了掖被角又摸了摸他消瘦的脸颊才不舍地走出房门。
柳风明神色怏怏的从风安居出来,便抬腿向溪居堂走去,这是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感受到温暖的地方了。
与风安居萧条的景致不同,院子里摆满了各色菊花,还有新鲜瓜果的气息,闻起来让人安心。
一位身材纤细的妇人正坐在挂满了橙红果实的柿子树下翻动着手中的书页。
宋凝霜抬头看见自己的儿子失魂落魄的走了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书本站了起来柔声问到:
“怎么了?谁又惹我们家风明不开心了?”
宋凝霜不过三十多岁,面色如玉,秀眸似秋水一般明澈,柔和且真诚,望向人的时候总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母亲,爹回来了,在风宁居呢,您知道吗?”
柳风明看着面前温柔的母亲,有些不忍心的开口。
宋凝霜神色一怔,对于自己的丈夫她向来是不怎么关心的,只知道他数日前嚷嚷着要去走商,至于到底去了哪里?她也没多深究。
看着儿子略带担忧的神色,她平和的笑了笑:“你去看过你大哥了?你爹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今天我让小厨房熬了鲫鱼汤,晚上入秋天凉,咱们晚上喝点鱼汤暖暖身子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碰不到柳风明的头顶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肩头,宋凝霜只能安慰的拍了拍柳风明的胳膊。
“好啊。”柳风明听到有鲫鱼汤喝一扫之前的不愉,坐在柿子树下叽叽喳喳的宋凝霜说道:
“娘,我在万佛寺和那个老和尚斗了三天才将那个白玉菩提手串拿,那珠子可好看了……”
与柳府一片沉寂的氛围不同,解决完早饭许山宁师徒二人就开始热火朝天的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师父,咱们得多久才能到柳府啊。”许月梨看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又抬头眺望眼前寂静无人的旷野,有些心慌。
“今日是不可能到了,前面有个小村,今日先在那歇歇脚,明日再启程。”许山宁捋了捋自己不是很长的胡须四处眺望了一下说道。
山脚下的小杨村经常有村民上山找他收山货,村里的不少人与他还算熟识,收留他们一晚的情分应该还是有的。
这么想着,许山宁负手继续大踏步地向前走去。
许月梨身后背了个背篓,胸前挂了两个包袱,但好在走了这么久没感觉疲累,两腿大步迈开跟上他的脚步。
深秋之时路上的野草已经渐渐枯黄,耷拉着脑袋蹭在过路人的小腿处发出唰唰的响声,让人不由得心慌。
许山宁挠了挠头,难道是自己太久没下山,记错路了?日暮黄昏之际才终于在路边看到一间房屋。
低矮的土屋前挂着两扇摇摇欲坠的门,许月梨轻轻将手覆上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土墙上的灰尘扑簌着刮落下来,许月梨呛了一口土黄色的粉末,屋内只有布满灰尘的桌椅和角落掩盖在黄土下的草席。
“师父,咱还是再向前走找找看吧。”许月梨难为地开口。
梁木上布满了纹路清晰的庞大蛛网,在没有烟火气的破屋里,它们早已经将这里视为它们的地盘。
“哎,将就一晚也可,起码还有个屋顶不用咱们风餐露宿。”许山宁环视了四周的环境,伸出手在木椅上擦拭了几下,留下一片醒目的掌印。
随后又不动声色将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指上沾染的灰尘搓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行吧,那我去外面薅些草过来铺在地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许月梨认命地将背篓放在地上。
枯黄的干草垛子阻挡了地面向上渗入的寒冷,睡上倒也不失温暖与柔软。
夜幕悄然降临,师徒二人已经安然入睡,房梁上的蜘蛛却挪动那灵巧的纤腿不断向许月梨的方向靠近。
八条细长的腿从腹部伸展开来,阴暗的身躯隐匿在夜色深处,腹部的纺器对着许月梨交替安放的手背。
毫不起眼的褐色园蛛对准位置猛地吐出一根银白的丝线,沿着蛛丝缓慢下坠,灵巧地停在许月梨裸露在外的白皙手腕上。
睡梦中手腕上传来一阵刺痛,许月梨皱了皱眉头,无意识地伸出另一只手掌抚上被园蛛咬到的地方揉了揉便又昏睡了过去。
园蛛尖锐的螯肢上沾了丝丝血迹,心满意足地沿着蛛丝向房梁上爬去,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安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