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康十五年,腊月。
京城天色灰蒙,雨水夹杂细碎的冰雪打在枝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覃令颐从刺骨的寒意中挣扎醒来,她眼前昏黑,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砰!”
“郎君不可!大娘子...啊!”
怎么回事?麻木的大脑还没来得及运转,她感觉被人狠狠扯住下拉,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
覃令颐摔得七晕八素,狼狈地支起身子,看清周围猛地一滞。
这是哪里?满屋古色古香的陈设根本不是她的房间,就在她茫然时,一个长相乖秀的女使小心地将她扶起。
覃令颐这才借着房门大开透进来的光亮看清面前站着的居然是一个长相斯文,孱弱体虚的古风男子。
男子用手捂住嘴费力咳嗽几声,怒目圆瞪,另一手直直指着她,悲愤喊着:“我一定要休了你,出来!我现在就带你去宗祠写休书!”
“你平日不顺公婆,作践兄弟姊妹,善妒口多言,已是犯了七出之三,如今竟变本加厉险些害我弟弟性命!就算你是高门显贵的覃家嫡女,我休了你,谁都说不出个不该来!”
说罢,他再忍受不住覃令颐那满脸无辜的模样,抓住她的手就往屋外带。
休妻?
覃令颐吓傻了般地往后逃,忽然如遭雷劈浑身僵硬,觉得脑中传来阵阵剧痛,数之不尽的记忆涌出浮现。
不是吧?她不过在医院通宵工作后回去又熬夜打了个游戏,就这么猝死还魂了?
还穿到史书上记载的一个臭名昭著的毒妇身上。
原身与她同名同姓,出身簪缨世族覃家,是大夏最后的肱骨之臣于景兄长于松的妻子,有千秋绝色之貌,却生性残忍毒辣,史书记载“尝手杀数人”。
她在于家流放并州后活活饿死丈夫,毒哑小姑子强卖勾栏,将小叔子于景百般折磨打断手脚扔进荒山喂狼。
若不是恰巧王凌将军在山里巡视救下于景,一代名臣当时就葬送在她手中,也就没有之后大夏延续两百年的事了。
不过她前面的操作都只能算是小儿科,她最令世人唾骂遗臭万年的事迹还是北夏末年,琻军围攻并州时,她勾搭知府撺掇其弃城而逃,逃跑失败被琻军抓住后干脆做了内应,回到并州设计杀害守城将领王凌,联合倒戈琻朝的大奸臣齐恭诠骗城中军士援军达到,放下城门,致使琻军踏入屠戮满城,最后攀附上当时的琻军将军,琻朝二太子宗颜成为侧妃。
并州失守后,大夏北部领土随之陷落,史书记载“北夏、南夏之分由并州始”。从此,覃令颐便成了史书上记载的千古毒妇。
她居然穿到这人身上?覃令颐不可置信,好不容易将脑中的信息量消化,人已经被拉到宗祠,一张纸乍地甩到她脸上。
“拿着休书,现在就收拾东西,离开于家!”
老天,她作为文科生历史学得不错,史书上可没记载这出啊,覃令颐看着休书一阵发蒙,难道自己认错人了?
“你是于松?”
面前的男子表情憎恶,被她一问又是气上心头,怒不可遏:“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废物、懦弱还是个病秧子,你平日欺辱我便算了。”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昨日你竟差点让六弟溺死,我决计要休了你这个毒妇!”
“现在就拿着休书,滚!”
六弟?于松六弟不就是于景吗!溺死?
覃令颐心乱如麻,她被扯下床只穿着两层薄衣,寒风吹过身子止不住地打颤,先前那女使见状白着脸上前给她裹了件厚实的披肩斗篷,她在身子暖和些后脑子活络许多,几息后终于想起原身干了什么好事。
昨日听说金翠楼新到了一批上等南珠,原身非要在这雨雪天出门去看,结果到后园时遇上了于景,也不知怎么搞得新衣衫底下溅了泥水,原身直接给了他几个巴掌不说,还让于景跪下来给她擦干净。
于景不肯受辱跪下,便脑羞成怒一脚将人踹进池子,不准他自己爬上来。
活活让于景在冰水池子里泡了一刻,他被捞上来时当即就气若游丝快不行了。
就这样,原身还吩咐家里仆从不准去请郎中,要不是于松及时到家,果断牵了马车将于景送到医馆,原身手上怕又是沾上一条人命。
真是令人发指的恶毒啊,覃令颐心惊。不过,正因为在冰天雪地里折磨于景,原身受寒回去后发了高热一命呜呼,这大抵是坏事做尽的报应吧。
“我......”
“不走是吧!砚池,带人去屋子里把她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牵了马车把她带回覃家!”
“等等......”
“你再纠缠,我拿绳子将你绑了!”
“郎君,使不得!不然还是等主君他们回来......”
周围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呐呐劝说不敢动作,这无疑大大刺激了于松,他的眼底都漫出血丝,胸腔重重起伏。
“好...你们不敢,我亲自来!”
等等,看这场面,于松是坚决要休了她吧?覃令颐卡涩的思绪忽地一下畅通,休妻好啊!以后于家流放,就不用跟着受苦,不仅能保住命,还能扭转臭名流传百世的命运,妙啊!
做个下堂妇算什么?夏朝嫁妆都是能拿回来的,她带着嫁妆去南方开个药膳铺子或买田放租,足够躺平顺遂的过日子了。
她穿到现在,是老天给的恩赐啊!机不可失,还等什么!
想到这里,覃令颐两眼放光,欣喜万分:“好!休就休,我这就带着东西走!”
“你多叫几个下人帮忙,今日我就离开于家,再不出现在你面前。”
于松怔愣,覃令颐答应得太爽快完全出乎他的预料,难道她另有企图?就在他惊疑不定时,宗祠外传来剧烈的喧闹。
“不好了,不好了!”
“官兵来了!”
出什么事了?覃令颐满头雾水。
随后“咣”地一声,宗祠院子的大门被蛮横踹开,官兵们蜂拥而入。
“啊!”
下人们惊叫连连,冲进来的官兵凶神恶煞,覃令颐后知后觉大事不妙,她脸色惨白,感觉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大刀随时会架在她脖子上。
“都带出去!”为首的官兵示意,几人横着大刀将屋子的人都赶出去。
不稍片刻,于家被围得水泄不通,络绎不绝的官兵穿行在府邸间,主院空地站满了被撵出而哀嚎哭喊的于家家眷,下人们大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待在角落。
从没见过这阵仗的覃令颐下意识缩在后面,悄悄打量周遭情况。
一名太监捧着圣旨慢悠悠踏进来,不紧不慢的步伐仿佛一抡抡重锤砸在于家众人的心上,四周渐渐寂静,他们都屏住呼吸,心惊胆战地等待着。
“跪!”
听闻号令,院子里立马乌压压跪了一片,唯有覃令颐在人堆愣在原地很是显眼。
“嗯?”太监凶恶的眼神像刀子一般朝她戳去,“覃大娘子要抗旨不接?”
覃令颐顿时冷汗津津,不就是反应慢了点吗,毕竟她还没适应身份,从小在红旗下成长的她也没有动不动下跪的经验不是,怎么就抗旨了,这是要她小命啊!
她动作丝滑利索跪下,特殊时期,能屈能伸不算丢人。
太监轻蔑扫她两眼,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绍承大统,托御四海,太子为国本所系,安危所依。太子右监门副率于骞,世受国恩,尔宿卫之臣,须夙夜警肃,以固根本。乃者太子遇勍疫,尔既失护卫之职,有亏捍御之忠,辜恩溺职,莫此为甚,罪无可赦!着即褫夺本职,籍没家产,其眷属仆从流三千里,自尔以降,三世之孙,不得科考,非奉特旨,不得踏入京城半步,着令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呜呼,皇储之重山岳难比拟,护特之责毫厘不可差!尔其惕厉,毋蹈覆辙!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文绉绉的话在太监嘴里念出来怎么就这么难懂呢?覃令颐听了半天就听懂个太子遇勍疫、罪无可赦、流三千里、不得科考和即日启程,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队伍为首头发泛着花白的中年男人趴伏了下去。
“罪臣于骞,领旨谢恩。”
在凄惶哀戚的哭声中,太监颐指气使,几名官兵将一脸颓然的于骞扒掉官袍扣上枷锁,等候多时的兵士们像恶犬闻到肉腥般急切地涌入房间开始收刮一切,不放过一丝一毫。
这下覃令颐傻眼了,贼老天,感情她真正穿到的是于家抄家流放当天啊!
注意:
架空朝代(作者不是历史专业的,有错误读者们可以提出科普,不影响剧情的就改,不能改的一律解释为架空朝代。)
不是正经历史考究文
圣旨有参考靖康年间的诏书
诏书的“制”与“敕”区别于刑罚程度,殃及子孙三代属于极重的刑罚,因此使用“制曰”
太子右监门副率是官职,主要参考宋朝太子卫率府(可追溯到唐朝的十率府),可以理解为太子专属保卫机构之一,掌东宫诸门禁卫及人员、物品出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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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休妻抄家一锅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