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拜师宴的间隙,师斐亲自带着陆淮去参观了青云阁,这里以前是神兵阁和典籍库,正厅有时候会作为讲武堂。为了迎接陆淮,师斐特别命令将青云阁的偏殿打扫好供其居住,以后授课就在正厅,一律按学堂制式来,绝不马虎。
陆淮兴致缺缺,没什么心情参观住所,他更在乎的是白水书院的师生。
师斐的身份,说得好听点,叫绿林好汉,往直白了说,叫山匪也不为过。
只不过他的沉沙寨是被“诏安”了的,沉沙寨和灵州府尹有过约定,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沉沙寨不会打打杀杀,杀人越货,但是师斐想做什么,只要不触犯王法,府尹还是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如这次,他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老师,普通的老师,已经降不住师若淮,说起资历,那灵州白水书院是出了名的学府圣地,而其中名声最大的要数入院不到一年的陆淮。
一开始师斐是修书一封到白水书院告礼的,但是被院长拒绝后,他直接率领人马围了白水书院三天,“请”陆淮出山。
期间府尹也过来了,可是他也拿师斐没办法。毕竟从名头上来讲,他只是来白水书院“请”老师,他又不是来杀人放火的。
三天里,整个书院人心惶惶,沉沙寨的人马不允许白水书院的师生出行,美名其曰“保护”人身安全,实则是在逼陆淮就范。
软硬兼施,加上府尹也劝说了陆淮,陆淮无计可施,只得应允师斐,和他上山。
陆淮来灵州不到一年,他只是隐隐知道灵州的秦言山脉上有个沉沙寨,里面都是凶悍的山匪,白水书院的同僚告诉他,遇到沉沙寨的人,都躲着点走,灵州城没人惹得起他们。
所谓天不遂人愿,他安分守己教书育人,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沉沙寨的人居然直接找上门。
他简直避无可避。
更要命的是,到了沉沙寨他才知道,他要教的学生师若淮,竟然就是半个月前当街绑过他的人。
一开始他以为师家父女拿他当猴耍,不过从二人的对话和师斐的态度来看,他好像并不知道当初师若淮绑的人是陆淮。
陆淮心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被当街调戏绑走的事情,也只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大当家,我人已经到了沉沙寨,白水书院的老师和学生……”
师斐抬手制止了陆淮的话,他轻笑一声:“陆先生,我师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白水书院一切安好,你就放宽心吧。”
陆淮讪笑,也不好再追问书院的事情。
既来之则安之,教育师若淮已经是板上钉钉,陆淮本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忍不住询问:“大当家为什么突然想给师姑娘找老师?”
师斐无奈地叹了口气,谁叫师若淮是他唯一的女儿,谁叫他早些年对师若淮过于溺爱,重武轻文。现在师若淮武艺高强,俨然是个谁都得罪不起的天皇老子了。
以往师若淮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是师斐能应付下来的,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直到几天前,师若淮打断了灵州首富叶家二公子的腿。
任凭沉沙寨占山为王有权势又如何,人家灵州首富叶家也不是吃素的,这件事情惊动了府尹,但是经过衙门调查,是叶家公子叶蓝城先调戏师若淮,才被师若淮打断了腿。
好在师若淮手下留情,叶蓝城断的腿还是能接上,修养修养一年半载,也就能走路了。
如果事情到这里,师斐还不至于生气,毕竟是叶蓝城人品腌臜在先。是后来师若淮压不下心里的恶气,放火烧了叶蓝城的空置别苑。
这把火差点殃及叶家别苑周边的百姓民居,好在火势得到控制,叶家别苑被烧了一半,没有造成百姓伤亡。
师斐大怒,关了师若淮禁闭,一直到师斐将这件事情善后完成,才将师若淮放了出来。
而师斐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去白水书院找个老师,好好教导一下师若淮。虽然在师若淮的成长里,她已经连续气走了好几个先生。不过这一次,对于陆淮这个宁折不弯的个性,师斐反而更欣赏。
毕竟如此心性的人,才能治得了师若淮。
叶家公子被打断了腿的事情,陆淮是知道的,因为叶蓝城是个欺男霸女的纨绔,这一次被收拾,灵州城的人都说这叫报应。
不过他还真不知道,原来这件事情里的主角,居然是师若淮。
她一天天的,可真是闲不住,先是绑了他,后又打了叶蓝城。
陆淮还在思忖师若淮的复杂个性,师斐倒是感慨起来:“我也是没办法,我想过直接送她去白水书院,可是转念一想,我看着她,她都能把天给捅破了,要是她去了书院,没人管着她,那不直接天翻地覆了吗?”
陆淮没说话,但是也默认了师斐的话,她要是离开了师斐的视线,那整个灵州还安宁得了吗?
“也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失败,她从出生就没了母亲,是我一手把她带大,她所有的脾性都随我,我又是个粗人,没怎么教她男女大防,我主张她一切平等,好嘛,她给我学歪了,放她出去灵州几天,她还学会抢人了。上元节的时候她绑了一个人,还好我及时得到消息,没让她酿成大祸。”师斐拍着脑门,十分头疼。
陆淮听着这话,心里五味杂陈,暗暗叹气。他真的是运气不好,也许上元节那天,他就不该出门,不然就不会碰上师若淮这个煞星。
“我不知道她绑了谁,想去道歉,也找不到人了。甚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你说说,这是何等荒谬?”师斐说完这些,觉得心力交瘁。
陆淮气极反笑,只得无奈地摇头。
师若淮本质上,也不见得多坏,真要论起来,就是没接受过礼教规训,野性难驯。师斐说得对,师若淮现在最重要的,是明智,知理。
希望师若淮是块璞玉,而不是块朽木吧。陆淮默默地想。
天很快就黑了,师斐在沉沙寨广场上设宴,他就是要把这个拜师宴弄得史无前例,给陆淮足够的尊重,也给师若淮足够的震慑,让她知道,这次的老师,不是可以草草应付的。
拜师宴上,所有都很高兴,除了主角二人。
陆淮是赶鸭子上架,他不冷脸,已经是给了师斐面子了,而师若淮,就更是把如坐针毡写在脸上。
在她看来,这不是什么拜师宴,这是一个下马威,这是一个宣告,宣告着,她美好的、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师斐慷慨陈词地讲了很多,大致就是以后在沉沙寨,每个人都要尊重陆先生,绝对不能轻慢了他。
师若淮听得心里发慌,忍不住掏耳朵。
其实这话多半是敲山震虎,说给师若淮听的,陆淮是个读书人,文弱书生,可禁不住师若淮半点拳脚,她以后一定得对陆淮恭恭敬敬地,打不得,骂不得。
终于说完了,师斐喊坐在侧位的师若淮上前敬茶。
师若淮老不情愿了,耷拉着脸,端着茶盅走上前,看着陆淮不出声。
陆淮倒是气定神闲,他是个文弱书生没错,但是坚毅是写在他骨子里的,他同时又拥有极强的适应能力,他能教得了谦谦好学的学子,同样,也能震得住上天下地的刺头。
不然他在白水书院的名声都是吹出来的吗。
山风吹拂过来,两侧的篝火被吹得摇晃,明灭的光影打在师若淮和陆淮脸上,让两人的面色阴晴不定,如同此刻他们的心情。
“上苍为证,今日师若淮拜陆先生为师,日后必定虚心受学,还望先生……”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就像在挑衅陆淮,“不吝赐教,多多海涵。”
这么一看,师若淮其实还是能自己说出子丑寅卯的,可见她并不是个胸无点墨的蠢材,只是路走歪了,纠正过来就好。
说完师若淮就直挺挺地站着,还和陆淮在用眼神暗暗交锋,不过师斐不会任由她放肆,按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跪了下去。
师若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咬着牙跪地,茶盅举过头顶,递给了陆淮:“学生师若淮,给先生敬茶。”
陆淮接过茶盅,轻抿了一口便放下,然后刻在骨子里的行为礼仪驱使着他弯下腰,去扶师若淮的手臂。
哪知师若淮大大咧咧,毫不顾忌地伸出手就握住了陆淮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道飞快地站了起来。
陆淮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惊诧师若淮做出这些动作,如此丝滑,好像她压根不在意当众握住陌生男子的手。
不过也是,她都敢当街绑人了,握个手对她来说,压根不算事。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师若淮掌心和虎口上的老茧,这必定是一双常年握剑持鞭的手,仅仅是这一刻的接触,他都能感受到她手臂的力量。
“你在干什么?”师斐看不下去了,呵斥起来。
师若淮一脸不解:“他扶我起来啊,怎么了?”
“拜师有拜师的礼仪,你……”师斐觉得头又疼了起来。
师若淮毫不在意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嘟囔道:“繁文缛节,不堪其扰。”
陆淮好笑又觉得有点欣慰,好吧,起码她成语用得还蛮顺畅的,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