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中堂,腾平空台,云萦雾绕,生息停散;唯有荒凉金属十字架在前驻扎,此地宣誓与发令集聚之告。
尽白之中,一抹突兀的红色轧进图层,千韵头上酷似恶魔角的白旋与金碧辉煌的殿堂形成了强烈冲击的违和感——他不仅仅是爱神,还是一只恶魔龙?
三界里,魔物与神明有着明显划分,而魔物生来便是低于神明一等,更不可能有神职一类事务,因此千韵从未露出过有关于自己身份为龙的特征。
千韵席着红衣而跪,龙尾因为抽打出来的血痕而耷拉着,可他眼底却没有丝毫忏悔之意,反而更多的是不屑,这可把处于高堂上的神明气了个半死。
“千韵,你难道不知道你自己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吗?话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千韵没有立刻回复,记忆随同父亲的话语拉回到在婚姻事务所的某日,此时正是发放俸禄的前一天……
婚姻事务所是围绕着姻缘树而建立的,而一片不合时宜的枫叶落下,在他看清名字后却气意全无,转乘而来的是情绪里的失落与不甘心。
“他们说我总是对你太留情面,所以这次的失误公事公办,我要摘除你的记忆,你自己去冥界好好反省一阵子吧。”
那位神明说话声音很轻,语气里似乎伴随着阵阵叹息,千韵侧过脸,并没有反驳的意思,而在他脑海里浮现的,仍是那日付离与另一位陌生神明相连的姻缘红线。
而那红线,明显是被人做过手脚的。
记忆折回至现实之中,那神明手里的张纸随风的吹拂而化作一团火,如同凤凰抖落翅膀向天撞破晓,在千韵的眼睛中反射出了可怕畏惧的对比。
“可是,在俸禄堂院那个栽在付离怀里的神明……”
千韵哪敢继续说下去,旁边的执行者像那个炸药,在他吐出两节音符后,没有半点犹豫便抽出了腰佩金色利刃,剑指他喉。
细节里转动了一次角度,让那阳光折射到他那双高贵的粉色眼睛。
一瞬间,千韵膝盖下的云层被勒开,冲击感和推背感袭来,他瞬间落入人间,转眼又穿过地面,最后坠入地征煞墟。
就像是那冷冽的剑寒入太深,是在千韵身上劈下,迅猛无情。
我还活着?我要死了吗?他暗自想着。
千韵的记忆也开始缓慢消退,化为虚无。
他记得,自己父亲在神殿中给他下达审判时那个失望的神情。
他这次,貌似真的做错了。
伴随在千韵周边的,还有自由的红线,同他一起坠落至冥界,也掉入记忆深处。
天界向来正经森严,而如今突然变得热闹非凡,相貌各异的鬼神在目及所视之地肆意横行,衣着华贵,尽显非凡气度。
倏然邪风刮过,天界上方的云端变成了乌漆嘛黑的一片,而在凝动旋绕的中心处竟缓缓驶出了一梯队压迫感十足的车流。
几匹骷髅马瞬时踏下云端,骨殖拼接处泛起幽冷白光,先是前方几顶轿子落地,而后方才几个邪神走下。
四散翻涌的浊气让空气都凝了霜,众神顿时噤声,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目光齐齐望着在那雕满盘绕的骨龙的主轿,可轿帘却始终垂落,直到一个小老神向内轻言。
“死神大人,我们只能送您到这儿了。”
终于,只见一男子轻轻撩开帘子,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的动荡,随后才缓缓走下了骄子,鎏金黑袍衬得他亭亭玉立。
“次次是第一,今年那个男人是不打算来继续挑衅我了吗?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旁边侍候的小神毕恭毕敬,众鬼神也终于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毕竟眼前这位长发神明可是绩效考核的榜首——死神付离。
疾风再度袭来,付离的玄青色斗篷帽被刮得掀落,黑发下藏着的那双红眸被其指尖的不熄神火映得灼人,左侧粉钻耳饰的冷光与其眼下痣划出了一道张扬的失衡感。
“死神大人,您身子因灵魂摆渡所的工作而长期受损,您父亲特意嘱咐我们,只要您领完俸禄,我们需立刻折返回冥界。”
付离朝着风源处望去,他凝视着只剩下几片红枫叶的屋顶,不甘心地咬唇蹙眉,朝着因鬼神功德而有俸禄发行的堂院走去。
“我知道了……等我!”
众鬼神立马意识到他的情绪不对,连忙退让开路,生怕惹了这地界大佬的性子。
不过说来也奇怪,他的死对头今年却不同往年杀出路来与他打斗一场……
“死神又来了,可没爱神也无聊。付离好像只宠着他啊……每次打斗他貌似都不抽镰刀,完全就像是小情侣一年一见,然后还当众打情骂俏。”
“所以说啊……不就是宣布个百神榜的功德排名吗?三界的所有鬼神都来天界凑热闹来了,看戏不嫌事大哦。”
“我说的嘛,怪不得最近街坊邻里的酒价都涨了几成。对了老板,要不给我们这些熟客按原价收费呗?常来常来的啊。”
一桌闲神在那里七嘴八舌地唠着,老板见他们七仰八叉地嗤笑,也只好顺着老主顾的意思,无奈地轻点了点头,表示答应。
“所以爱神是因为年年位居第二,这此干脆不做挣扎了,干脆连俸禄都不来领?”
其中一名红脸小神突然正经坐起,此动静引得周围刚刚还在笑的众闲神怔住,并开始思考起他所说的话。
场面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很快便被一个喝得更乱醉的小神打断了。
“什么爱神?”
“还能有谁……自然是爱神千韵啊!”
暗处中,千韵闻言后咬唇轻笑,他抬手压了压那白色披风付帽檐,随后强装淡定地掐起玉桌上的酒杯,没有半点犹豫,将里面的白酒全部倾倒入喉。
辛辣的液体带着灼烧感直通入胃,可千韵却像在执杯品茶,周遭的喧闹仿佛与他毫不相干,他仅是一等闲神,独处一隅。
“先生,您的酒。”
千韵被店肆的声音扰乱了神,粉眸被斗篷阴影遮盖得有些许发黑,在他指尖萦绕的红线也险些错位,好在此时自身的神力起伏不大,他能在短时间内稳得住。
爱神的性格与传闻中不假,自从千韵上位以后,婚姻事务所由他创建,红线事业也逐渐蒸蒸日上,可一如既往认真对待工作的他,此刻为何如此心神不宁……
千韵看着那碗倒映着自己影子的清酒,只觉得阵阵可笑,可当他再次将目光瞥向楼下、刚领完俸禄的付离后,却像失控般地猛拍桌面,连忙凑近窗沿。
只见与他面貌神似的神明故意朝着付离怀中撞去,然而就在付离连忙将对方冷漠推开的上一秒,千韵的神力却彻底乱了。
红线在没有爱神的管控下是自由的,而神明虽性格各异,但在工作时都保持着上级神规,以便服务人间。
而这因私生情感而导致的失神错误,无疑让众高级鬼神即刻警觉,虽然他们现在于发放百神俸禄的堂院之中,但也不耽误审判触犯神规的鬼神。
然而在众高级鬼神里,还有一位保持着优雅与平静的神明,他先是绕圈儿看了看周遭同事的眼色,随后无奈地朝着护卫神们点了个头:“去吧,把他拿下,我来审。”
此举动当然引起了刚领完俸禄的付离的注意,他连忙推开刚刚故意靠近自己的陌生神明,眼神冷得像结冰。
那位端庄的神明付离认识,那是千韵的父亲,可他却并没有前去打招呼,毕竟他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千韵一定在附近。
“先生,您是……爱神?”
千韵目光灼灼地紧盯着那个像是连笑都被精心设计过的白衣神明,而那股怨念也终于化为真实的火焰,将披的白斗篷燃尽。
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店长的问题……
而感受到神力排斥的付离,也终于在离别的前一刻,见到了他此次前来最想要见到的神明,哪怕他们一直棋逢对手,却从未有所退让过。
千韵索性没再管那些如同乱麻的红线,而是往酒楼窗前再走上一步,这才终于对上了付离那双同样摄人心魄的红眸。
在千韵眼底,有簇簇白色的身影正朝酒楼狂奔,他知道这是因他工作失职,所以上级鬼神前来责罚于他。
“嘘——”
千韵将食指搭在唇边,嘴角噙起一丝病态的笑容,不同于刚刚于付离的怀中神,这是他一如既往的恶毒反派风。
“死神大人,我们该走了。”
“嗯,我知道。”
付离终于轻笑起来,他眸里的欣赏之色尽显,哪怕并未开口说明。
千韵此时也微微上扬起嘴角,被那些神官扣上镣铐后也根本不慌,反而冲着楼下的付离又挑了挑眉,直到那队属于冥界专属的车队彻底从他眼里不见踪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千韵再次睁开眼,忍受着一种沉重的负压躯体化坐了起来。
龙尾因过度放松而抖落出来,垂在了地面上,还不自觉地一翘一摇,光是甩甩就有种莫名的毛茸喜感,可爱灵光。
在他周围的小魔物纷纷逃离,平日里赫赫犀利的千韵变得有些呆愣,他先是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后起身漫无目的地走远。
冥界与天界不同,红土大陆的板块儿崎岖不平,岩浆喷发,万丈沟壑为无尽的深渊腾路,漆黑一片。
而他,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
“少年,你需要帮助吗?”
千韵的眼中出现了一个迷糊的黑影,对方在静静的溪水旁盘坐,身上的伤痕狰狞累累,四散着沾血的绷带。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那神立马回头,红眸里不光透着警告之意,还有一股浓烈的杀意,但看清来神后却顺从般地温和下来。
“千韵?难得啊,你来冥界找我。”
“我们……认识?”
千韵呆愣在原地,付离这才注意到他貌似不同以往,合着他以前真的是夹着尾巴做神明的那挂,头顶的龙角虽然唬人,但是看久了就觉得无比呆傻萌萌。
“你不记得我了?”付离对他这样一副样子惊艳到,连伤口都不顾了,赶紧站起,并将自己的斗篷披在千韵单薄的身子上,有意无意地将他的龙角盖住几分。
“可是……你不怕我吗?”
付离的动作有些许迟疑,眼底流露着不信的狐疑之色,貌似在打探敌情。
“我?为什么要怕你?”
千韵歪了一下头,白色的龙尾又不自觉地甩了甩,似乎是在控诉主人的疑惑情绪。
“所以,你真身一直是龙吗?”
付离强压住心中的激动,殊不知耳朵都在自己没察觉时,红了一个度。
“嗯,当然!不过少年,你可知龙息可以疗伤?”
千韵期待的眼神里似乎有火,燃烧着付离那颗本就对他有着强烈好感的心脏,手心对于那伤口的触碰,竟然让付离有些贪恋这种从未有过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