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兵行险着的直播,像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钢丝上踏出了一步,竟然意外地没有立刻坠落。
后续的几天,陆淮与依旧在固定的时间打开直播,聂小逾也依旧像一尊精心摆放的“背景板”,安静地坐在床沿,那个摄像头刚好能捕捉到侧影或背影的位置。
他努力遵循着陆淮与“尽量别动,别出声”的指令,将自己活成了一个静态的剪影。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完全控制的。比如他偶尔因为坐得太久无意识变换姿势时,那头乌黑长发如瀑般流泻的瞬间;比如他看到精彩操作时,那双总会骤然亮起的琥珀色眼眸,哪怕他迅速低下头,那瞬间的光彩也曾被眼尖的观众捕捉;再比如,他因为是人类身体而无法像猫一样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总会有些细微的、不自知的小动作,挠挠脸颊,拽拽过长的袖口,或者只是因为陆淮与长时间的沉默而悄悄打量他的侧脸……
这些细微的、鲜活的、与陆淮与冰冷沉默形成鲜明反差的“动静”,反而成了直播间里观众们新的乐趣来源。
【今天小尾巴好像有点坐立不安?】
【他刚才偷偷看主播了!我看到了!】
【这长发真是绝了,一动就像水墨画活过来了。】
【主播到底从哪里捡来这么个宝贝?真是表弟?一点也不像,也太安静了吧,除了上次那声Nice。】
【两个人坐一起,一个冷得像冰,一个静得像画,画面居然莫名和谐?】
弹幕里关于之前黑料的讨论似乎被冲淡了一些,更多被这种新奇又养眼的“双人直播”模式吸引。人气竟然真的稳住了,甚至还有缓慢回升的趋势。
陆淮与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他依旧专注于游戏,话少得可怜。但聂小逾能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被恶意包围的、尖锐的紧绷感,似乎缓解了那么一丝丝。至少,在直播的几个小时里,他不再像一个孤身对抗全世界的战士。
下播之后,是另一种模式的相处。
陆淮与会沉默地整理设备,检查数据,然后要么继续练习,要么处理一些代打的单子。
聂小逾则负责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把两人吃完的泡面桶收拾掉,用抹布擦一擦桌子,或者试图把那床被子叠得更像样一点——虽然成果依旧不尽如人意。
他们之间的话依旧很少。常常是一个在电脑前敲击键盘,一个在房间角落里安静地待着,或是笨拙地整理着什么。
空气里流淌着一种诡异的安静,但不再是最初那种充满震惊和隔阂的死寂,更像是一种……摸索中的、小心翼翼的共存。
聂小逾很知足。只要陆淮与没有赶他走,只要他还能留在他身边,哪怕只是作为一个安静的背景,他也愿意。
然而,身体的异样并没有因为化形完成而彻底消失。或许是这个世界对非人存在的排斥,或许是他维持人形本身就需要能量,他时常会感到一阵阵莫名的虚弱和寒意,尤其是在深夜。那种感觉,像是生命力在悄悄流逝。
这天深夜,陆淮与还在电脑前处理一个加急的代打单。聂小逾蜷在床脚,裹着被子,却依然觉得一股股的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让他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他咬紧牙关,不想打扰陆淮与,但牙齿磕碰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陆淮与敲击键盘的手停顿了一下,侧过头。借着屏幕微弱的光,他看到聂小逾缩成一团,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动着。
他皱了皱眉,放下鼠标,站起身。
聂小逾感觉到他的靠近,努力想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因为寒冷而显得有些僵硬。
陆淮与没说话,只是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的皮肤。
不是发烧,是……失温?
陆淮与的眉头蹙得更紧。他想起这家伙刚化形那晚也是浑身冰凉。难道维持人形对他有什么负担?
他沉默地转身,走到小小的电磁炉边,开始烧水。水开后,他泡了一杯热牛奶——这是前几天他用多出来的一点收入买的,本来是想着偶尔换换口味。
他将温热的杯子塞进聂小逾冰凉的手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喝了。”
聂小逾愣愣地捧着那杯牛奶,温热的触感从杯壁蔓延到掌心,再顺着血管一点点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些许寒意。他低头看着杯中乳白色的液体,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谢谢……”他小声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他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暖意似乎连心底那块最不安的地方都熨帖了些。
陆淮与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像只小心翼翼的小动物般喝着牛奶,苍白的脸颊因为热度恢复了一点血色,那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遮住了他部分侧脸,显得格外温顺。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再次悄然漫上陆淮与的心头。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法真的对这家伙的脆弱视而不见。
喝完牛奶,聂小逾感觉好多了,身体暖和起来,连带着精神也松弛了不少。他放下杯子,习惯性地想找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却忘了自己现在是人类身体,动作幅度一大,差点从床沿滑下去。
陆淮与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把。
他的手稳稳地托住了聂小逾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卫衣布料,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手臂的纤细和……依旧低于常人的体温。
聂小逾抬起头,因为刚才的惊吓和此刻的靠近,脸颊泛着淡淡的红,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水汽,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淮与。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陆淮与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也能看到那瞳孔里一闪而过的、类似于猫儿被抓住时的无措和……依赖。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类似于阳光晒过皮毛的干净气味,混合着刚刚喝过的牛奶的甜香。
这距离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陆淮与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莫名的躁意升起。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迅速后退了一步,移开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坐好。”
聂小逾也回过神来,脸上瞬间爆红,赶紧手忙脚乱地坐直身体,低着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刚才陆淮与手掌的温度似乎还烙印在手臂上,挥之不去。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次的沉默里,却掺杂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的尴尬。
陆淮与重新坐回电脑前,却发现自己很难再集中精神。屏幕上跳跃的字符变得模糊,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聂小逾抬头看他时,那双湿润的、带着懵懂依赖的眼睛。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家伙……果然是个麻烦。
一个甩不掉,而且……似乎越来越难以忽视的麻烦。
而聂小逾蜷在床脚,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膝盖,心里乱成一团。刚才那一瞬间的靠近,让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陆淮与身上那股让他安心又渴望的气息,比热牛奶更能驱散他骨子里的寒意。但同时,陆淮与迅速抽离的动作和冰冷的语气,又像一根小小的刺,扎了他一下。
他偷偷抬眼,看向那个重新专注于屏幕的背影,心里默默地说:没关系,只要还能留在你身边,怎么样都没关系。
只是,他隐约感觉到,他们之间那层由震惊和戒备凝结的薄冰,似乎在不知不觉中,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而缝隙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未知的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