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那扇小窗户,吝啬地洒进房间,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陆淮与几乎是彻夜未眠,后半夜他索性关了电脑,就那么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却无法阻止脑海中翻腾的惊涛骇浪。猫,人,任务,陪伴,欺骗,温暖……这些词汇像破碎的胶片,反复闪烁、交织、冲撞。
直到天光微亮,他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中陷入短暂的浅眠。然而没过多久,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窸窣声将他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下意识一紧,视线迅速投向床铺——
床上没有人。
那股瞬间席卷而来的空茫和……失落感,让他自己都愣住了。但紧接着,他听到了从床的另一侧地板上传来的、细微的动静。
他微微探身,看了过去。
只见聂小逾蜷缩在床脚和墙壁之间的角落里,身上还穿着他那件过于宽大的旧T恤,下身是同样不合身的睡裤,裤腿皱巴巴地堆在脚踝。
他似乎是半夜从床上滚下来的,或者……更像是猫的习惯,寻找一个更有安全感的角落。
他睡着了,侧躺着,乌黑柔亮的长发铺散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匹展开的墨色绸缎,有些发丝还顽皮地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他呼吸清浅,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苍白的脸颊在晨光中和黑发的映衬下,几乎有种透明的易碎感。一只手无意识地蜷缩在脸颊边,那是猫咪揣手手的姿势。
这副画面,奇异地将“人”的形态与“猫”的习性融合在一起,冲击着陆淮与的视觉和认知。
陆淮与静静地看着,一时间忘记了动作。愤怒和被骗的感觉在昨夜激烈的冲击后,暂时退潮,留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是这个“生物”,在过去几个月里,用毛茸茸的温暖填补了他冰冷世界的缝隙。而现在,他以另一种更棘手、更匪夷所思的形态,再次闯入了他的生活。
似乎是感觉到了注视,或许是地板实在太凉,睡梦中的聂小逾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眉头微微蹙起,像是不太舒服的小猫。
陆淮与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动作站起身。他走到床边,拿起昨晚盖在聂小逾身上的薄被,犹豫了一下,然后弯腰,动作尽量轻缓地,将被子重新盖在了蜷缩在地板上的“人”身上。
被子落下的瞬间,聂小逾似乎被惊动了。他睫毛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清醒的琥珀色眼眸里还带着朦胧的水汽和未散的睡意,茫然地眨了眨,对上了陆淮与近在咫尺的、同样带着复杂情绪的脸。
一瞬间的怔忡后,记忆回笼。聂小逾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不仅变成了人,还睡在地上,被陆淮与抓了个正着!他脸上瞬间爆红,手忙脚乱地想坐起来,却被过长的裤腿和散乱的长发绊住,差点又栽回去。
“我……我怎么睡这儿了……”他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和浓浓的尴尬,下意识地想用手去拢自己睡得乱糟糟的长发,却发现这头发远比猫毛难打理,越弄越乱,几缕发丝甚至黏在了他微干的唇上。
陆淮与看着他这副笨拙慌乱、与昨夜那个苍白脆弱的形象截然不同、却又奇异地带着猫儿般懵懂的样子,心底那最后一点硬壳,似乎又被敲开了一丝裂缝。
他没有回答他为什么睡在地上,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与那头过分丰盈的长发“搏斗”。
聂小逾扯了半天头发,发现徒劳无功,反而把自己弄得更加狼狈,只好放弃,顶着一头乱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陆淮与,眼神里充满了忐忑和询问,像一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小动物。
“……地上凉。”陆淮与移开目光,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转身走向小小的厨房区域(其实就是在房间角落放了个小电磁炉和一个小冰箱),开始烧水。
聂小逾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咀嚼着这三个字。没有质问,没有驱赶,只是……“地上凉”。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关心?
他尝试着从地上爬起来,人类的四肢协调性还需要时间适应,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
宽大的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更显清瘦。他亦步亦趋地蹭到桌子旁边,不敢坐,只是站着,看着陆淮与忙碌的背影。
水烧开了,陆淮与泡了两碗最便宜的桶装泡面。他将其中一碗推到桌子空着的一边,自己拿起另一碗,沉默地吃了起来,全程没有看聂小逾一眼。
聂小逾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泡面,又看了看低头吃面的陆淮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饥饿感和想要靠近的本能战胜了忐忑,他小心翼翼地在对面的塑料凳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次性叉子,小口小口地开始吃。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吃面的细微声响和窗外隐约的市声。
气氛依旧尴尬而凝滞,但比起昨夜那种剑拔弩张的震惊与对峙,似乎多了一丝诡异的……日常感。
吃完面,陆淮与收拾了垃圾,依旧没有说话。他坐回电脑前,却没有开机,只是看着黑色的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聂小逾局促地坐在原地,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不安地绞着过长的袖口。他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他偷偷抬眼打量陆淮与,晨光中,少年的侧脸轮廓清晰,睫毛很长,鼻梁挺直,只是嘴唇总是习惯性地抿着,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而现在,这疏离里,又掺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个……”聂小逾鼓起勇气,小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我以后……”他想问“我以后还能待在这里吗”,却又不敢问得太直白。
陆淮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漆黑的屏幕上,过了好几秒,才淡淡地开口,答非所问,却让聂小逾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直播怎么办?”
聂小逾愣住了。
是啊,直播怎么办?
观众们熟悉的是那个沉默犀利的技术流主播,和他身边那只通人性的小黑猫。现在猫不见了,多出来一个……长头发、来历不明的人?这要怎么解释?
难道要告诉观众,你们的黑猫警长成精了?
聂小逾张了张嘴,哑口无言。他之前只想着如何留在陆淮与身边,却完全没考虑过这个现实的问题。
失去了“猫”这个吸引观众的点,陆淮与本就艰难的直播事业,会不会雪上加霜?
他看着陆淮与沉默而紧绷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或许真的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不仅仅是认知上的冲击,还有现实生活的困境。
一种沉重的愧疚感压上了心头。
陆淮与没有等到回答,也不再追问。他似乎也并不指望能立刻得到答案。他只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开始苏醒的、忙碌而冷漠的城市。
聂小逾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那身影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孤独。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不行,他不能就这样成为陆淮与的拖累。他得想办法。既然他能从猫变成人,那也一定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至少,他要先学会,如何以“聂小逾”的身份,继续待在他身边。而这第一步,或许就是从适应这具身体,和这头麻烦又显眼的长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