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间的凤娘打鼾如响雷,朦朦胧胧意识被窗外动静闹醒。
下意识踹旁边连二,结果踹了个空气,旁边凉了的床铺,明显人早溜了。
远处马桶上也没得人影,怒气升腾,天杀的,是又去耍钱了?
“混账王八羔子,老娘一天到晚浆洗,手都搓烂了,也扛不住你这个赌烂货几把骰子。”
摸到床边抓起衣裳,匆匆几下穿起。一掀枕头,摸到底下木簪子,两圈就缠利索发髻。
走至窗边推窗一瞧,外头银光洒洒,将对面没收的粗布褂子照了个清楚,倒不用摸黑儿去赌坊抓人。
恍惚狭窄木梯间,略一思忖,保不齐又是个隔壁那黑心林庆山蹿腾的,那对王八羔子脏心烂肺的夫妻,惯会做这种绝户事。
几息之间‘噔噔噔’下到楼下,顺手抄起顶门棍,气势汹汹赶往隔壁。先去他家瞧瞧,若是林庆山同样不在家,指定就是赌坊无疑。
远处已经撤到安全方位的林招招,兴奋异常,三两下爬上了一颗歪脖子槐树,扒着树干也不耽误一直抻脖儿找好角度。
进宝趴在高一截子的枝桠上:“喵,铲屎的,失败了怎么办?”
失败了,大不了跑的快点,反正她最近着重练习速跑。
屋后林家三间低矮破旧房屋,两口子吃喝玩乐,败家的很。他家小姑子做绣娘挣得银钱,都贴补到这家里,结果院子连个门板也没有。
如入无人之境,屋里没有摇骰子动静,凤娘准备掉头去东头赌坊街。
屋中突然传出自家男人笑骂,她猛的一怔,还以为听岔了。
脚步停下,轻轻往窗边迈步。
里面自家男人调笑越发清晰,并伴随着那林庆山婆娘的叫唤,与破床板子吱吖乱响。
烂窗户有胜于无,她自是听的清清楚楚。
气血上头,手里的顶门棍,照着那纸糊窗户猛砸。嘴里大声叫骂:“连二你这个丧良心天杀的!——”
“砰——”
“啊”
尖利叫骂,拉架的呵斥,还有女人的嚎丧求饶……把隔壁养的鸡鸭惊醒,跟着‘咯咯,嘎嘎’一通乱叫。三三两两隔壁邻居,支起窗户听热闹,并无人出面拉架。
林招招急的早已把身子褪到老槐树冠下处,也不怕环抱费劲,为了方便瞧热闹,拼了。
影影绰绰间,只瞧见那泼辣凤娘用大粗棍子捣烂了窗户,人直接钻了进去。
啧啧啧,猛女,古代版原配战小三。
林招招遗憾不能进去瞧热闹,好好大场面的打戏,这在生活中少有看得到。
窝在树上瞧不清虚实,猴子似的一直动来动去,甚至作势要下树。
正当一人一猫在这将将发芽的老槐树杆观望看戏的片刻,旁边儿传来萧索步子由远及近。
林招招不敢动一下,月光越来越诡谲,没来由的阴气郁郁,远处虽然伴随着鸡飞狗跳,但停在树下不远处的两男音传入耳中。
“他娘的,脏活累活都拍归给咱俩,那帮孙子花船上搂娘们儿喝酒。还有就是林庆山狗日的嘴里没句真话,什么他妹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要我看就是诓我们,指不定这狗怂玩意儿又耍花招。”粗旷音节一字一句骂骂咧咧出口。
“还真邪了门儿,高低找不着那小丫,绣坊里都那帮绣娘说当时她卷了包袱朝外跑了,前后门愣是没见着。”一声尖细男嗓子回应对方。“前头什么动静?乱哄哄的那头儿。”
话音刚落,二人抻着脖子也往远处那燃起煤油灯的院落瞧,断断续续间,周边屋内都亮起幽幽光亮。他们二人没指名道姓原地消失的小丫是谁,但林招招扑腾的心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出意外,他们嘴里的小丫就是她。
林招招心慌意乱,屏息凝气,哪里还有半点儿看大戏的心思。虽不认识此二人,笃定这俩不是好货的人要加害于她。
那二人终归没有忍住好奇,脚步匆匆朝着捉奸现场过去。
林招招深呼吸一口气,抬头望向泥塑木雕般的进宝,不由想哭,她个怂蛋竟然不如一只猫淡定。
顺着槐树赶往下出溜,也顾不得剌手的树皮,一气呵成跳在树下。进宝早她一步,早就跳了个没影儿。
谁知,前面两男人好像听到了动静,纷纷回头,发现了林招招,低沉吓唬道:“什么人?”
这一哈呼,林招招脊背发麻直窜头顶,只感觉头发都立了起来。
两边距离近在迟尺,怎么可能应付了事?
林招招甩开双腿,不管不顾,跑。
两条腿快甩冒烟,后面窜着不远不近的喝骂声:“他娘的,敢在老子面前耍小聪明,活腻了。”
皮门街好像长的望不见尽头,周边房屋嗖的闪过。
林招招顾不得许多,感受着后面俩人距离她越来越近,更加汗毛直立。
千钧一发之际,朝着岔路口一钻,进入纷乱深巷,迅速不见。
藏在破烂木桶旁,屏住呼吸,看着那俩人的身影,从身边蹿出去老远,不敢呼吸动弹。
须臾,那二人身影复跑回破木桶旁:“他娘的,小兔崽子别让我抓着,逮着非得绑起来抽。”两道粗重喘息就在林招招头顶,她的身影被头顶的稻草剁子完美的藏在暗影里,只是沁出汗珠的脸色,月亮底下更加苍白。
远处传来发出攻击前的阵阵猫叫,是进宝。
它在转移视线,吸引二人过去,虽只浅浅几声,却是警告林招招趁机快跑。
林招招闭了闭眼,顾不得两条腿打摆子,从木桶后头挪开身体,然后,继续开跑。
被猫叫吸引过去的二人被虚晃一枪,发现那小矮个儿犹如鬼魅,蹿了个没影儿。
这番举动,明显挑起二人的混帐心思。晚间平白刚受了一肚子鸟气,在这皮门街居然碰到个不怕死的来挑衅,干脆拿这小兔崽子做筏子。
如此,二人也如离弦的箭,嗖的一下追上去。
房顶院墙上来回跃动的进宝喵喵出声:“超前拐弯顺着河边跑……”
闻言,林招招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生机,往西有生机。
只顾着西,却忽略了河边,于是一人一猫实在跑不动,喘着粗气停下步子,捂住砰砰砰的心跳,再抬头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
而那狗皮膏药的二人,躲在老远处不敢靠近,只原地打转。
见此一幕,林招招两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坐地换气。
平复心跳后,林招招冲着高墙上的进宝一个眼色,又开始好一段狂奔。
路上不敢大意停下,只想甩掉那二人,奔奔停停险些撞到门楼伸出来的石狮子。
好容易寻到僻静深处歇口气,进宝墙头跳至她跟前,三两下又跃上石狮子。
“这是哪啊?……咱们是不是迷路了?你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喘着粗气,低声问进宝讨主意。
她问的认真,进宝却高高在上,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林招招作出一副委屈后悔样,她哪里知道碎催体格这么倒霉,早知道打死她也不出来。
进宝天天上蹿下跳跑了多日,嘛事没有。到她出门居然撞了个大奖,不光遇到歹人,如今还不知身在何处。
卡壳一般,什么也问不出口,接下来该怎么办,除了乱摸瞎窜没有更好的办法。
林招招累的不想动弹,倚着那木门一屁股坐下,瘫软的身子朝后门板一倚“吱吖”门开了。
林招招那双细眼顿时瞪的溜圆,正要说话,却听院中传来一阵女孩破碎压抑哭声,好似嗓子被掐住,声音断断续续。
她慌忙捂嘴噤声,不禁回头望向进宝。只见进宝浑身上下杂毛再度炸起,一声发怒攻击喵叫便划破耳畔,尖锐地刺入林招招耳中。
猛的听这声发怒吼叫,她的心忽然一震,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进宝一闪黑影抢跳出去。
只见那院内红灯笼下,进宝如魅影几下便没了身影,接着不过半刻,传来一声男人嚎叫:“啊。”
“哪来的杂毛畜牲。”
“啊”
——
接连几声咒骂惨叫,林招招吓懵的思绪被拽回,踉跄几步朝着院子走去,她越走越快,最后循着声音跑入半开的屋门。
双眼又瞪大了几分,猛的看清眼前一幕——地下躺着一脸血葫芦般的曼妙女孩,她身材凹凸有致,衣衫半裸,看身量大约只有十五六岁,身体弓成虾子,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虽然她口鼻流血,但仍能看到她脸上皮肤白皙如玉,是个绝色佳人,可那双杏眼眸子里却充满了倔强与死意。
而旁边儿双手捂脸只着亵裤的白斩鸡的半裸男,正鬼哭狼嚎阵阵咒骂出声,进宝却如平时护着她一般,虎视眈眈炸毛跳起攻击那半裸男。
什么情况?
这岂非看错了?进宝居然管起了闲事,虽只穿来不到俩月,可她只在绣坊与那处小院呆过,分明不认识屋中二人。
看进宝那护短架势,明显认识美人。好似一下想通,难怪数日来,进宝都是半夜三更不着屋,她还以为进宝只因为替她夜探摸底。
若是它来到此处会佳人,就算说的过去了,好一个护花使者的劈腿喵!
被进宝挠花手背的半裸男一阵大怒,一手捂脸腾出一只手就要扯了进宝的毛,仅露出半只眼睛用来观察进宝位置。
这下,林招招也顾不得吃醋,本就被进宝劈腿惹恼的人,不发一言,照着那半裸男的裤/裆一脚过去,使了十成十的力气。
那半裸男“嗷”的一嗓子,直接萎到地上来回打滚儿。
双手只捂着裤/裆滚来滚去,痛苦不堪,只剩哀嚎。
林招招仿佛踢红了眼,又是一阵乒乒乓乓,不光照着裤/裆当球踢,还戳那厮望向她充满仇恨的眼珠子。
妈的,打从穿来就受鸟气,今儿个全都便宜你个狗东西。
外面,一阵拍门声,听到这个声音,林招招头皮再次一麻。
冷静一看,这才发现那半裸男已经昏死过去。
她对上那口鼻流血,甚至半敞青色纱衣崩上的血点子,黑红散开,甚是骇人的美人。
她这副模样,让林招招心中一揪,刚才此女还是,那双倔强无半分光彩的两只杏眼,此时这双黑瞳里映出林招招的小影,满是不可置信以及恐惧和担忧。
林招招敛起醋意,只上前扶住这少女的身体:“你跟我们走吧。”她却忽的惨笑,一把推开林招招,并看向进宝:“你们快走,我……我这辈子已然离不得这院子半步……”声音好似被砂纸打磨出来一样,嘶哑又锈涩。
因这少女脖子被掐出的红痕,不难想象,此前她受过非人折磨,必然与那晕死过去的半裸男脱不开关系。
林招招看到她这样心头巨震,心神难免煎熬,不用猜也知道她此刻处境以及身份。
猝不及防被推开,人也开始回魂,听着外头拍门声,咬牙对着她道:“保重,如果可以,先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与进宝眼神交汇间,一人一猫在不敢拖沓,快走出门外,只见院内那道插着门闩的木板门,被拍的砰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