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刘妈妈交代不少,话里话外家主体恤下头人,宽和有礼无任何不近人情。
林招招也懒得和刘妈妈掰扯,那晚她又不瞎,是不是好人一眼就知道,那位仙翁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
算算被掳来关了也有个把月,就是当初不小心骂错人,合该消气。
进宝如今与她已然团聚,再也没有片刻胆怯与顾及。什么贵人,前老板的,管她何事?
此刻她胆肥骨头硬,后院又没有门,来回走动谁能管得了她?
三进院落,庭前院内洒扫的干干净净,林招招脸不洗,头没梳沿着抄手游廊气势汹汹大步进正院。
就见那仙翁正躺在院中躺椅上,仰面朝天闭眼沐浴晨间阳光。细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一卷书,透着一股慵懒随意。
濯濯如春月柳,很是养眼的一幕,林招招看痴了去。
这男妖精!
那人猛的睁开眼睛,不由一怔,随即表情一凛,眸光如鹰隼一般射向林招招。
啧,看看怎么了,一个大男人小气吧啦。
收收口水,敛起痴意。
她也不甘示弱,冲他怒目圆瞪回去,丝毫没有怯懦,与被掳那天截然相反。
林招招先发制人,双手掐腰围着他的躺椅转圈,撇撇嘴嗤笑道:“朗朗乾坤,把个姑娘半夜掳你家后院,安的是何居心?此乃绝非君子,当心我去衙门告你。”虽然很被关多日气,却也没讲出更难听的话,毕竟这些日子她吃喝生活占了不少便宜。
空气凝滞了片刻。
那人挺身坐起,轻蔑厌恶。
林招招眼不眨,继续大剌剌的与之对视,只见他修长的眉毛几不可察的蹙了一下。
“你哥嫂衙门闹着寻人,贱卖十两,并许诺生不出儿子可退。”
他声音朗润不急不躁,可仔细回味总透着点膛音,就是那种喘气稍重,怪让人上头的感觉。
……
林招招恍神,仔细咂么这句话味道。
贱卖,退货?
靠,丧心病狂吧。
言外之意她这种随意买卖的主,还妄想什么自由身?
这回真如泄了气的皮球,霸气侧漏不剩一分,颓败又心焦。
林招招心里又恨又急,却如川剧变脸,眨眼功夫扯上一抹忧伤:“仙翁救命。”
翻的好一手脸。
本被她冒犯到的心情不佳,看她突换作怪样子,加之听到‘仙翁’二字,立时想到她与刘妈妈背后念小话,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转念又记起她满嘴胡吣,心里又是不喜,此女狡猾又巧言令色,不可信。
林招招双手搓着衣角,咬了咬唇,堆上尴尬笑意,冲着他那躺椅扶手旁一蹲。
由一开始的高低错位,到如今低他胸口处,可怜巴巴又恢复那晚狗腿状态。
“仙翁能说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
“人都有名字,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可以说出来。总不能我一口一句仙翁的叫你,假若没有名字也可以说下称谓,让我敬仰一下您。”
“陈元丰。”青天白日大姑娘家家,腆脸问男人名,他被这人厚脸皮盯的‘灼实’受不了。
“元丰,好招财的名字!那陈大哥今年贵庚啊?”
“当然,虽说年龄是**,可知道了总比不知道好。毕竟在这府上叨扰多日,我怕你我二人论错辈分,我今年十八,我……我叫林妙君。”
场面一度尴尬,沉默构成无声的墙,二人壁垒分明。
这近乎不套也罢。
她不能离开此处,磨也得磨的他答应护一下自己。
“你与绣坊王婆子来往密切?”话题一转,猝不及防。
“啊?王婆子啊,她……”
不对……
“坐,有热茶点心。”语气突变家常又温和。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很是诧异他突然转变,面上却不显,一点也不懂什么叫矜持客气。往他旁边儿空椅上一屁股坐下,提起一百八十度的心提防。
捏起点心直接往嘴里塞,吃东西什么的最怕不专心,差点儿噎的翻白眼。
除了他那盏甜白瓷釉的茶杯,在无多余茶具。陈元丰还没来得及吩咐拿新的用,便被她的举动惊呆。
林招招拿起那把与茶杯一套的茶壶,一仰脖儿。
——对嘴吹。
陈元丰尚算平和的面色如同出现皲裂,碎掉过后掠过极力压抑的嫌弃,如果可以掐死她,不想多等片刻。
“你,简直……粗鄙。”
林招招握拳,捶打胸口,缓了好半天,那口点心终于滑下食道。就势拍拍手上的点心渣子,不浪费茶壶里半凉的水,顺手冲干净双手,照着衣裳蹭干净。
陈元丰再也不能维持慵懒动作,那双万物不入心的眸子里,此刻除了猝不及防的愕然,没有其他。
从躺椅上起身,侧过身体,好半天才动了一下,不耐烦冲她摆手。
林招招冒着傻气,装作看不懂退下手势。
“我还没同你讲王婆子呢。”
“不用讲了,你下去吧。”
“可刘妈妈没在,我就垫吧口点心,起码还要八成才能吃饱。”
“你自去找她便可。”
“那我哥嫂?”
……
陈元丰睨了她一眼,大步朝正屋门口,摆摆手,快走。
成功恶心到仙翁的林招招,心里并没有出气的好心情,他这番震慑加威胁,后面还不知道要如何。
林招招心中乱作一团,于王婆子这人画了个重点。这几天她也听刘妈妈说绣坊死了一个婆子,她有种感觉,那人一定是王婆子。
闹不懂与她又扯上了什么关系?还有陈元丰那态度,明显就是怀疑她,难道因为跑路就成了放火嫌疑犯?
心头迷茫,脚步匆匆,四下寂静。
不远处通往后院的月亮门,藏青色比甲,梳成一丝不苟发髻的人,不是刘妈妈还是谁?
此时她脖子抻的老长,大半啦身子靠边贴墙。
那视线方向分明是自己的小院儿,她看的太过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个身影如猫儿般,悄无声息踩着青石板路,立在了她的身后。
身后十几丈。
青岑尾随而至,将这一幕看了个满眼。
回忆刚才一幕,只安排老管事几句话,满打满算离开没半柱香。再回去便发现自家爷面色铁青,那模样明显被气的。
并且爷要他把最心爱的甜白瓷茶具,统统丢掉。简直莫名其妙,却也不敢不从,暂时收起来,别碍了爷的脸。
处理完毕,又被安排继续后院监听林妙君,并且一字一句不能落下。于是他再度复工,动作麻利往后院来。心有疑惑,却也不敢揣测。
前面两人动作出奇一致,刘妈妈缩脖儿,那人也跟着一起。
青岑简直烦躁至极,成天听她二人东家长李家短,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叨咕半天。
埋怨归埋怨,他还是快速隐藏那株琼花丛中。
“刘妈妈,你老这是瞧什么呢?”轻呵贴着刘妈妈的耳根子,悠悠响起。
“啊呀——!”
不夸张,刘妈妈一蹦三尺高,猛一转过身体。捂住砰砰狂跳的心口,看向后撤一步的林招招。
惊魂未定,张着嘴,一时不知该做哪种表情回应。
“哎呀,刘妈妈你莫怪我调皮,同你开个玩笑。”林招招声音又娇又软,带着几分难为情:“我刚从……他那回来。”
她刻意顿了顿,语气满是女儿家娇羞的意有所指。“哦,对了,他嫌我身子弱。刻意让我同你说,进补食材要精细用心。一日三餐荤素搭配,晚上最好加个宵夜。”
快走几步侧过身子,凑到刘妈妈身边,声音依旧娇柔:“刘妈妈,我最近要吃各种肉。”拉起仙翁这面旗,毫不脸红为自己谋福利。
“刚我在他那用了点心,你在准备点小小馄饨就成,海碗装。”她和进宝分着吃,顶多八分饱。
如今这个年龄正是能吃的时候,动不动就饿。
刘妈妈做贼心虚,虽瞧不上这野丫头,观察许久,二人关系哪里是这死丫头说的这般。不过死丫头确实任嘛不干,坐吃等喝。自己本来就是灶上做饭,由不得她挑拣。
“哦,对了,刘妈妈每天都焙点鱼干,不要放盐。”
说完就含羞带怯,快步跑回小院。
……
平心而论,刘妈妈确实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可林招招明显感觉出她应付自己的吃喝。
不管什么关系,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能和谐相处。你敢瞧不起我,我未必就肯配合怕你。
刘妈妈云里雾里听完,由一开始惊疑不定,到此刻一丝惶恐。
青岑昨儿找到她,与她分说几句,简明扼要交代一番。大概意思是除了一应吃喝,与后院这位少凑合一起,怎么这才过了一夜又变了模样?
呵,任她一把年纪,见识浅薄也知道这死丫头不是个好拿捏的。多日相处,莫说在她手里没占到半分便宜,还被她压一头。原本还想套套她的底细,谁知毛都没问着,自己倒是掉了个底儿掉。
死丫头一副笑迷日脸,要紧时刻确是绵里藏针,扎的她浑身上下不得劲。原本还做梦想让侄女入院,寻个差事什么的,如今怕是不能够。
待二人走后,青岑才从琼花树丛中出来,搞不懂昨儿还有说有笑的两人,突然就闹掰。
漱过口洗过脸,怪不得那人瞧她总是一言难尽……就说刚照镜子自己都吓了一跳,忒豪迈气概,与鲁智深就差一把胡子。
进宝还在呼呼大睡,这孩子究竟跟着她受了罪。老母亲般自责不过几息,瞧向那身膘,她才是最苦的那个。
院子小,林招招也不喜刘妈妈走动过勤,潜意识觉得这就是她的地盘。所以再次证明她有先见之明,接下来除了吃喝,其余时间用来操练身体。
她算瞧明白了,人弱被人欺,甭管什么时代,都不是一帆风顺。各种麻烦接踵而至,拜佛求神保佑还不如自己硬气。
挂好洗脸巾子,林招招转身,盯着厨房的烟囱,一股一股向外冒着白烟。
别说扯了这面虎旗不管用,刘妈妈明显尽心了多,虽然还是冷脸,跟抢了她儿子一样。
林招招端着小碗,吃着海碗里分出来的小馄饨。当下要紧恢复健康体力,捡起上辈子学的花拳绣腿式拳击运动。
接下来几日,除了必要交流,她与刘妈妈界限分明,一切仿佛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