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又到晚饭时间,还以为没饭的林招招都准备窝在草堆,早早就寝来着。
门口来人正是那莽汉,拎着食盒与她四目相对。
吃一堑长一智,她不打算出声,有什么套路尽管使出来罢,抵死不从就是了。
结果那人撂下食盒,转头就走。
哼,糖衣炮弹……
身体却比脑子诚实,几下动作打开食盒。
入眼袖珍宝塔般的小笼包,一碗白粥。
尝过了挨饿受冻,哪里顾得了许多用饭礼仪?先塞进自己肚子算赚得。
她继续牛嚼牡丹,压根儿没品出什么味道,碟干碗净。
后脚跟来拿了一应物事的刘妈妈悄不言声,如果说中午饿坏了可以理解,这都第二顿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呢。原本想着给她凑合一顿,谁知青岑刻意安排饭食,故而也不敢应付了事。
一闪而逝的鄙夷快速掩过,随即笑眯眯上前收拾完,霍霍过的碗碟食盒。
“姑娘可吃好了?我已经收拾好客房,随我一道过去罢。”
“去哪?”提起提防,浑身是刺。
很好,她堂堂林大设计师,在古代感受到底层人性压迫,没有善良只有现实。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你内心强大也耐不住外表纸糊的战五渣体质。
踉跄着被拉入隔壁院子,无心瞧院中那花花草草。
入眼坐北朝南三间正屋,东次间撩帘就是古色古香拔步床。西次间用书柜隔出一间,书房无疑。
林招招警惕到极致,这是还没养肥就准备杀猪了对吧。
被按坐在梳妆台上的她一身轴劲,结果瞅见镜子里那鸡窝脑袋,插着的几根稻草,灰头土脸,怎么一个凄凄惨惨戚戚…
耐着性子任刘妈妈捯饬,她还与林招招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虽然仍藏不住嫌弃,却也不在拿林招招低人一等对待,并且主动与她说明院中人物关系。
现在林招招又算搞清楚点状况,莽汉叫青岑,负责金陵与扬州的大小事宜。
刘妈妈不肯吐露其他,她也不气馁,继续侧面打听,这家主人是否包含买卖人口。
刘妈妈轻柔执梳,眉头皱了又皱,草窝里打滚儿的头发,怎么那么难通顺?
“姑娘倷真真冤枉煞人哉?东家哪里是啥个断命人牙子?南极仙翁转世的人,哪会做阴沟洞里掏烂泥的勾当?”刘妈妈着急替家主辩驳。
仙翁啊,那人确实长的好看了些……
古代女人的头发真碍事,都给林招招梳烦了,刘妈妈没少梳掉她缕缕枯发,疼的她呲牙咧嘴,她都怀疑刘妈妈借机报复。
梳头完毕,随意一扫,铜镜里灰扑扑的脸,林招招长长舒了一口气,丑点是好事儿啊。
接下来几天,吃好喝好睡得好,后脖梗子也不再疼痛。
如果说日子惬意,那可就大错特错,没杀猪也没有给脸色看,却也没得自由。
她想进宝,这奸臣跑哪里去了?
经过数次套话,得出结论。她这处院子距离绣坊就隔了一条街而已,就是挨家逐户闻也该找到自己了。
林招招不被允许出后院,每天就是和刘妈妈搭咯家长里短。
八卦不分古今,刘妈妈也不遑多让。她还时不时想套林招招与东家关系,都被林招招轻松拿捏,一律如刘妈妈当初应付她一般,好生生出了口气,因果轮回快如隔日。
这种塑料情谊来的快,去的更快,无甚可遗憾的。
事情发展却好像拐了弯,她居然在这后院,可以当个半吊子主人享受。林招招就势顺杆儿爬,丝毫不委屈求全,疯狂试探主人底线。
刘妈妈服了这厚脸皮的死丫头,不是今儿个吃这,就是明个儿吃那。比乡下老亲还没见过世面,简直饿死鬼投生,奸懒馋滑的很。
今日林招招又提出吃炸春卷。
刘妈妈感叹里掺着不忿,却也备好材料,洗菜切丝,锅铲忙到飞起。
林招招则把小椅子搬到厨房灶台边,炸出锅一个她捏一个,也不怕烫。
“刘妈妈,你能和青岑搭上话嘛?”嘴里含混不清,两手不停朝着嘴巴扇风去烫,眼睛还盯着油锅。
真不怪她嘴急,从没觉得春卷这么好吃。
“搭得上嘛……”锅里捞出最后一个春卷,手在腰间围裙抹撒几下,刘妈妈眼珠一转:“你如何得罪东家嘞?”她住这陈宅两月有余,多少也看出点门道。吃的一嘴油这位,说的客不是客,说乞子也够不上。
多日接触,她早看穿刘妈妈此人,人不坏但势利眼,惯会见风使舵。
听到这个林招招更憋屈,被圈禁此处,一团糟心。
要说得罪估计就是她那张死嘴惹的祸,这些日子她也想了很多。
如果猜的没错,这座宅子主家的——爹,便是她嘴里的糟老头子东家无疑。
就是林招招在不明情况下,骂了老板的爸爸。老板是个古代人,把传宗接代看的很重,她不光骂人还变相诅咒老板死翘翘。
天地良心,她只是陈述了动机,又没有撒谎。无非就是点子背,被当事人听了满耳记仇报复。
她不想说给刘妈妈听,毕竟这里一应吃喝都要经她的手。万一刘妈妈脑袋抽筋,给自个儿穿个小鞋吃个瓜落儿什么的,得不偿失。
故而眼神故作迷离,面上羞羞怯怯:“哎,刘妈妈你可知两情相悦,却门第悬殊么?我出身普通,原本我不想耽误他,可……可他就是死心塌地。便把我掳来这里……好吃好喝伺候着,不给我婚配他人的机会。”
刘妈妈正动手收拾油罐,一个打滑差点儿没托稳。
脸上挂满了耐人寻味的表情,一眨不眨盯着林招招,从头到脚看了又看。
而厨房后窗户偷听的青岑差点儿摔个趔趄,伸手抹了一把脸,双目圆瞪,不知如何与爷禀报今日偷听的内容。
林招招抿了抿嘴,好整以暇靠在椅背,右腿搭在左腿上活脱脱大爷一样。
再不肯继续胡诌,看着刘妈妈那变换不同的模样她无比得意。
此他非彼他,她又没提人名。
她赌刘妈妈不敢把这话拿去对峙!
林招招又不在意劳什子名节,拉上那仙翁转世的人不亏。
刚还一脸得意的她,觉得没意思极了。
心情突然不好,与刘妈妈嘱咐了句,晚上她想吃长的俊的小笼包。
确定神识全部归位的刘妈妈听懂后,她才满意离开。
刘妈妈全然不在状态,嘴巴一直都呈半张开:“天老爷,到底是这丫头痴了,还是我活的久了哉?连人话都听弗懂了。”
言罢便关了厨房门,找外院管事弄点五花肉,认命的她要给那小姑奶奶做包子。
厨房在没动静传出,青岑才咬咬牙活动蹲久的身体,阵阵麻意从小腿传来,呲牙咧嘴缓了好半天才能走。
青岑只觉自己摊上了大麻烦,简直满口胡吣,不知羞耻。后悔自己生出恻隐之心,让刘妈妈吃喝由她。
原地打了好几个转,朝着外院的方向去。干脆先盯着官府那边儿的结果,晚上回来在与爷分说明白。
临近黄昏,悠悠转醒的林招招,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待看清周围环境,闭了闭眼,双腿踢腾绸缎棉被,口中阵阵悲凉绝望。
“啊啊啊,为什么还是这破地方……”拔步床板锤的砰砰作响。
前院小厮点亮廊下的灯笼,厅堂里擦的锃亮的八仙桌上摆着拌芹蒿、一份刀鱼面,刘妈妈又把一碟褶子精致的小笼包端上饭桌,拿着托盘就准备退下去。
仙翁准时出现,盯着桌子上两样主食挑了挑眉:“倒是丰盛了些。”语气平和,听不出喜怒。
以往饭食,他都以简单为主。刘妈妈虽然才做了两月余,都是照规矩办事,今儿这些着实浪费。
刘妈妈眼露怪异光芒,盯着家主:“是后院林姑娘吵着要吃包子。”握紧托盘又换上极尽谄媚的笑,好像等他要表达一番才行。
待到净手完毕,端坐饭桌旁,咀嚼无声,整个用饭过程也没理刘妈妈的无理行为。
寻常百姓人家,只是临时做工,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刘妈妈倒也识趣,不多做停留,可不敢搬弄是非扯老婆舌。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脚步匆匆去给那小姑奶奶送包子去。
林招招发了疯魔也泄了憋屈,吃饱喝足把碗一推,院子里蹓跶消化食。
她图省事儿,睡醒就没梳头,黄昏的院子,一身素衣犹如女鬼。
把刘妈妈惊得属实不轻,正经人家的姑娘哪有这样的?暗恼轻信她的鬼话,如此没有教条与那般丰神俊朗人物怎能相提并论?在没以往多话,收拾干净利索走人。
这样的都能被家主喜欢,那她娘家侄女也行。
林招招今日格外焦虑,进宝这猫怎么回事儿?
今晚她准备翻墙,这两天半夜研究院墙,学过攀岩的她应该可以翻过去。
正思忖间,头顶掉了几片琼花叶子,朝着树上瞧去“嗖”一出溜,黑影滑过。
不是进宝还能是谁?
眨眼工夫,一跳一挪,尾尖轻晃。高傲一如往昔,林招招激动的就扑过去,想死她了。
“嘶……”手背一道红印子,进宝疯了。
前院儿青岑包圆了那盘包子,心里有事儿,也不敢耽搁。匆匆吃完,进了书房和主子禀报今日的衙门结果。
“爷,起火那晚确实不对劲。管事陈春蹿腾库房几人吃酒耍钱。火起之时王婆子不见人影,众人扑灭了前院库房火后,发现她被烧成焦炭。如今死无对证,王婆子夫家那头,集结一帮三姑六舅躺衙门口闹着要东家赔钱。”他抬了抬眼皮,自家主子纹丝不动,轻嗅氤氲茶香气。
“目前为止死了王婆子一人,其余几个看库房的因救火烧伤不一,无甚危险。”抬抬眼皮,没被喊停继续:“我以绣坊名义,出面安抚住受伤家人,还和衙门递话,烧了的损失包赔,查到真凶再去定夺。”
“王婆子死前除了陈春,与谁接触最多?”
“…… 据绣娘们的供词,王婆子此人贪婪成性,好赌,无人愿意靠近,生怕她哄骗了工钱。只她生前几日,和后院那位林妙君走的极近。”
“今日可听到有用的?”指尖滑动茶盏,顿了一顿,继续转腕拨弄。
青岑嘴角一抽,瞥了主子一眼又垂眸,想他大大咧咧的性格,比不上薛行风那厮巧舌如簧。甭管大事小情那狗东西都能圆滑处理,他却只会直截了当。
豁出去了,猛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原原本本陈述完那番不知廉耻的剖白瞎话。不敢抬头,腰弯的比以往更低些。
仙翁刚好呷茶入口,咳得面红耳赤,白面书生立时变成赤面修罗。
气温回暖的咳症将将好些,又犯病了。
青岑又是顺背又是拿药,有条不紊喂了丸药才算止住。
事情越来越云里雾里,此女到底是何居心?想不通啊,美人计也不像,忒普通了些。要是薛行风那厮在就好了,他见多识广,不懂可以问他。
俊俏面容痛苦压抑,平复胸腔震痛,眉头扭成川字,疑窦丛生。
继续听青岑小声禀报他查到的林妙君的过往,多是她少言寡语,闷头做活。与绣坊绣娘交流甚少,可以说是闷葫芦一个。
就在生病痊愈后,人仿佛想开一般。不光主动与人说笑,还把攒的身家分与王婆子,让她帮忙打发那贪心哥嫂。
而后院住着这位林妙君,不光话多,人还懒,处处精明不肯吃亏。再加上今日她……种种迹象表明此女寡廉鲜耻,轻佻孟浪,狡猾奸佞绝非善类。
被冠多项帽子不是善类的林招招,完全不知道背后有人蛐蛐她。此时正和她主咂进宝赔罪,一番理由谆谆善诱。
进宝一直喵喵骂街,都是跟她这不着调的主人学的。
基本无视进宝的语言攻击,她的种种无奈,统统淹没在喵星人的质问里。
林招招清了清嗓子,继续搭话。
“你看你,吃肥了一圈,居然还好意思和我闹腾。”
越摸那圆滚滚的肚皮越心塞,这奸臣指定野外面找了新人,吃香喝辣。她偏头向内侧床头,再不理这倒打一耙的东西。
进宝理亏,它还以为铲屎的被烧死了,故而找了个香香的新主人,一顿可爱喵喵输出。新主人便被俘获,每天有很多好吃的。却很少时间陪喵,新主人只陪臭男人喝酒玩乐。
某天它好想铲屎的,于是又在受冷落的时候,回到绣坊忆往昔。
谁知闻到铲屎的味道啦,几番翻墙爬树,果然是她,可是她居然比自己还胖了一圈。
没忍住给她一爪子,让你吃香喝辣不带我。
这会儿不免心虚,大家干脆扯平好了,翻篇儿。
刚才是不给她碰,这会儿翻翻肚皮四脚摊开,摸吧。
铲屎的,随便玩。
林招招致命缺点完全被进宝拿捏,冷战没超过一刻钟,腆着脸重归于好。
一人一猫,四肢开合睡到大天亮。
她被饿醒,迷糊起床,进宝睡成猪,下床动静都没吵醒它。
以往这会儿,刘妈妈连洗脸水都准备得当,今儿个人影都没当真反常。
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接到命令撤销了她的种种福利。对于这番境遇,她早有准备。
原本还想通过刘妈妈与青岑搭上话,试探下这里主人口风,如今明显泡了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