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轴与胎记带来的冲击,如同在云薇脑中投下了一颗巨石,余波久久未平。
殷昼没有追问,也没有解释。他那句“你还要说……你不是‘她’吗?”像一句最终的审判,沉甸甸地压在云薇心头,让她连喘息都觉得困难。自那之后,他待她依旧,甚至更为细致,但那种无形的、仿佛知晓一切的掌控感,也愈发浓重。
云薇不再试图去翻找什么,她知道,所有的“证据”都会指向那个她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的“真相”。她像一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困在名为“过去”的蛛网里,动弹不得。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平静中,宫中筹备已久的中秋宫宴,到了。
这是云薇穿越以来,第一次正式在大型场合露面。按照“原剧情”,正是在这场宫宴上,“云嫔”会因为被贵妃柳如烟设计构陷,冲撞圣驾,从而拉开第三章被做成人彘的序幕。
死亡的倒计时,仿佛再次清晰地在她耳边滴答作响。即便殷昼的态度诡异,但“剧情”的力量,依旧让她感到恐惧。
赴宴前,她坐在镜前,看着宫人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女子,眉眼精致,华服美饰,与画中那个白梅树下抚琴的身影重叠又分离。手腕上的火焰胎记被一只宽大的赤金嵌宝镯子遮住,那是殷昼今早特意让人送来的。
“娘娘,今日宫宴,各宫娘娘和宗亲命妇都会到场,您定能艳压群芳。”大宫女一边为她簪上一支九凤衔珠步摇,一边笑着奉承。
云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艳压群芳?她只求能平安度过今夜,不要成为那个“芳魂早逝”的典型。
宴设在琼华殿,灯火璀璨,笙歌漫舞。当殷昼携着云薇的手,并肩走入大殿时,原本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瞬。
无数道目光,或惊羡,或嫉妒,或探究,或暗藏锋芒,齐刷刷地落在云薇身上。她能感觉到那些视线如同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
尤其是坐在下首首位的那道目光。
云薇下意识地望过去,对上了一双含笑的、温婉如秋水的眼眸。那是贵妃柳如烟。她穿着品红色的宫装,雍容华贵,容貌娇美,此刻正唇角微扬,向她举杯致意,姿态无可挑剔。
但云薇却从那看似温和的笑意底下,捕捉到了一丝极快的、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置信的惊疑。
是因为殷昼亲自携她入场?还是因为……她云薇,这个本该在此时已失圣心、岌岌可危的替身,不仅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这里,甚至似乎更得圣眷?
殷昼仿佛对台下暗流汹涌的视线毫无所觉,他紧握着云薇的手,力道不容拒绝,牵着她径直走向最高处的主位。他的位置宽阔,他却没有让她如惯例般坐在稍下的席位,而是直接让她坐在了自己身侧。
这一个举动,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水,瞬间让台下众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连侍立在旁的內监总管,眼皮都几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微微僵硬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只是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宴席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歌舞伎们甩着长袖,翩跹起舞。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一派盛世华章。
殷昼偶尔会侧头,低声与云薇说一两句话,或是将她多看了一眼的菜式示意宫人布到她盘中。他的举动自然亲昵,仿佛演练过千百遍。云薇却如坐针毡,每一次他靠近,都能感受到来自柳如烟方向那愈发冰冷的注视。
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时,柳如烟袅袅起身,端着酒杯,走到御座之下,盈盈一拜。
“陛下,”她的声音柔美动听,“今日中秋佳节,臣妾见云妹妹风姿更胜往昔,心中欢喜。特敬妹妹一杯,恭祝妹妹圣眷永驻。”
她话音落下,身旁的宫女便端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放着一只精致的白玉酒杯,杯中酒液澄澈。
来了!
云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原主的记忆碎片和书中剧情瞬间涌入脑海——就是这杯酒!酒中被柳如烟做了手脚,原主饮下后不久便会“突发恶疾”,言行失当,甚至“不慎”打翻御前烛台,从而被定罪!
她下意识地看向殷昼。
殷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那杯酒,又落回到柳如烟身上。
柳如烟笑容温婉,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和笃定,仿佛认定了云薇不敢不喝,或者喝了之后,便会万劫不复。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杯酒上。
云薇指尖冰凉。她不能喝,可众目睽睽之下,贵妃亲自敬酒,她若拒绝,便是失仪大罪,同样给了柳如烟发作的借口。
进退维谷。
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之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了她,端起了那只白玉酒杯。
是殷昼。
他拿着那杯酒,在指尖随意地转了转,目光却如同冰锥,直直刺向台下依旧保持着行礼姿势的柳如烟。
整个琼华殿,霎时间静得可怕。连乐师都似乎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奏乐声不知不觉低了下去。
柳如烟脸上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露出一丝惊愕。
殷昼没有看她,反而侧过头,对着云薇,用不大却足以让前排几人听清的声音,语气平淡无波:
“爱妃近日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说完,他手腕随意一倾,将那杯澄澈的酒液,尽数泼洒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上。
“嗤——”
酒液落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仿佛浇熄了所有暗涌的火星。
殷昼将空酒杯放回托盘,看也没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柳如烟,只对身旁的內监总管吩咐道:
“贵妃醉了,送她回宫休息。”
没有质问,没有证据,甚至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仅仅一句“身子不适”,和一句“醉了”,便轻描淡写地,将她精心布置的杀局,碾得粉碎。
柳如烟难以置信地看着殷昼,嘴唇翕动,还想说什么,却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內监上前,“客气”而强硬地“请”离了席位。
一场即将爆发的风暴,竟以这样一种绝对强势、甚至堪称羞辱的方式,被强行摁熄。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陛下这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
云嫔,动不得。
云薇怔怔地看着殷昼平静的侧脸,看着他随手泼掉那杯可能致命的毒酒,看着他以最霸道的方式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她本该松一口气,本该感到庆幸。
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如此熟练、如此理所当然地处理掉这场危机,看着他眼底那深不见底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平静,一股比面对柳如烟的毒计时更深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不仅仅是在保护她。
他更像是在……维护一件,不容任何人觊觎和破坏的,独属于他的所有物。
宫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但所有人的心思,显然都已不在歌舞酒宴之上。
云薇坐在那里,周身被龙涎香的的气息包裹,却只觉得那华丽的琼华殿,比任何一个夜晚,都更加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