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明黄色的绡金帐幔,在云薇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早已醒了。
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
身后是男人坚实滚烫的胸膛,横亘在腰间的手臂沉甸甸的,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她禁锢在怀。他的呼吸平稳绵长,喷在她的后颈,带来一阵阵战栗。
这种亲密,比任何酷刑都更让她煎熬。
她是一枚被宣告废弃的棋子,本该在昨夜就彻底退场,如今却莫名成了暴君怀中不容挣脱的珍宝。这颠覆性的转变,非但没有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让她如坠冰窟,又似身在沸鼎。
“三辈子”……这三个字像鬼魅般在她脑中盘旋,搅得她不得安宁。
她必须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天光渐亮,殿外开始传来宫人细微的走动声。搂着她的手臂动了一下,随即收紧,仿佛在睡梦中也要确认她的存在。
云薇屏住呼吸。
殷昼醒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将脸埋在她颈后的发丝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满足的、带着睡意的喟叹。那姿态,亲昵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陛下……”云薇僵硬地开口,声音因紧绷而干涩,“该早朝了。”
她感觉到身后的身体微微一僵。
随即,他松开了手臂。
云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床,赤脚站在冰凉的金砖地上,低着头,心脏狂跳不止。她不敢看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静,专注,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慵懒,却依旧拥有洞穿人心的力量。
殷昼坐起身,没有唤宫人伺候,自己动手穿上靴子,披上外袍。
“今日无事,免朝。”他淡淡地说,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云薇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免朝?书里的殷昼,虽被斥为暴君,但在政务上从未懈怠,甚至堪称勤勉。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眼下的淡青。
“没睡好?”他问,指腹温热。
云薇下意识地偏头想躲,却被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固定住下巴。
“臣妾……不敢。”她垂下眼睫。
“在朕身边,有何不敢?”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说吧,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机会!
云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强迫自己冷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臣妾……”她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带着试探,而非恐惧,“臣妾昨夜……做了一个噩梦。”
殷昼的目光凝在她脸上,示意她说下去。
“梦见……臣妾被人做成了人彘,在一个巨大的酒瓮里……”她声音发颤,一半是演技,一半是回想起书中描写的真实恐惧,“臣妾好怕……陛下,臣妾会不会……真的落到那般下场?”
这是她最大胆的一次试探。直接触及了那最残酷的“原剧情”,她想看看他的反应。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殷昼周身那股刚刚还存在的温和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的戾气!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瞳孔深处翻涌起黑色的风暴,握着云薇下巴的手指也无意识地收紧,让她感到了疼痛。
“谁?”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寒彻骨髓,“谁敢在你梦中如此放肆?!”
他的反应,不在云薇预料的任何一种。
没有心虚,没有回避,只有滔天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怒火。这怒火,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那个施加伤害的“存在”。
“是……是梦……”云薇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到了,声音更抖。
殷昼死死地盯着她,胸膛剧烈起伏,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看到了某个遥远而血腥的场景。过了好一会儿,那骇人的戾气才一点点被他强行压下,但眸底依旧残留着惊心动魄的余悸。
他松开她的下巴,转而用双手捧住她的脸,动作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
“听着,”他望进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誓言意味,“那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朕以殷氏皇族之血起誓,”他的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声音低沉而喑哑,“只要朕活着一日,这世间,无人能伤你分毫。天上地下,碧落黄泉,朕都会护你周全。”
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太过偏执,那里面蕴含的力量几乎要让云薇相信,他真的有能力与整个命运为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宫女端着盥洗用具候在了门外。
这声响似乎惊扰了殷昼。他眸中闪过一丝极度的烦躁与暴戾,仿佛任何可能打扰到他们相处的人或事,都罪该万死。
“滚!”
他头也未回,朝着殿门方向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喝。
那声音并不算震耳,却带着帝王不容置喙的威严和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气。殿外瞬间响起一片慌乱的、远去的脚步声,顷刻间,周围再次死寂下来。
云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迁怒惊得浑身一颤。
殷昼立刻察觉到了她的恐惧。他眼底的暴戾迅速褪去,转化为一种近乎无措的懊恼。他重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雀鸟。
“别怕,”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笨拙的温柔,“朕不是对你。”
他将下巴抵在她发顶,沉默了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低声说:
“上一次……是朕去晚了。”
“上上一次……是朕认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梦呓,带着一种刻入灵魂的疲惫和痛楚。
“这一次,不会了。”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朕抓住了,就不会再放手。”
云薇伏在他怀里,浑身冰冷。
上一次?上上一次?
那是不是……就是他所指的……前两辈子?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而“她”,又在那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她原本只是想试探一条生路,却仿佛无意中敲响了一口深不见底的古钟,听到了来自时间长河彼岸,那沉重而悲伤的回响。
她这枚本想逃离棋盘的棋子,似乎早已被卷入了一场远超她想象的、跨越了生死轮回的局中。
而那双将她紧紧箍住的手臂,既是守护,也是她无法挣脱的、最甜蜜也最危险的囚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