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李宝起了个大早。
昨日出城太晚,一路上他连一个驴车都没遇到,硬生生走了十几里路,实在是走怕了。
听陈济川说,进城的驴车走的早,他十分上心,每听见一次鸡叫就要推推陈济川,询问是不是该走了。
不知谁家的鸡,昨夜每半个时辰一叫。
等陈济川第五次被推醒,他顶着乌青的眼底,愤愤推着李宝出了门,送他坐上了驴车。
陈济川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泛青了。
有几家的屋顶已经冒气了炊烟。
他赌气的躺下,外面小路上却没个消停,一会儿是铁器邦邦,一会儿是笤帚沙沙,鸡也纷纷出了圈,在路上咕咕咯咯的叫着,惹得路边的狗儿也一同乱吠。
陈济川在被窝里的脚虚无的踹了两下,不情愿的起了床。
谁知天光已大亮,他瞧着院里一地的木板,这才醒了神,连忙搬回杂物间里。
小黑耷拉着耳朵,还不愿意醒,抬眼看着陈济川急促的脚步走来走去,翻个身,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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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完家里,肖玉桃来给陈济川送饭了。
进了院子,却见陈济川脸色潮红,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全是汗珠,又见他眼底乌青。
肖玉桃吓了一跳。
陈济川用袖子沾沾脸上的汗,想带肖玉桃进屋。
“你莫不是烧起来了?”肖玉桃的心揪了起来。
在这个时候,发烧可是要要人命的。
肖玉树小时候,淋雨生了高热,差点就要了命。
她连忙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细长的手指贴在陈济川的额头上,凉意从额头钻进身体,丝丝缕缕的向下流去,冰的陈济川一个激灵。
陈济川下意识捉住肖玉桃的手:“怎么这么凉?”
粗粝厚实的两只大手,将肖玉桃的手裹得严严实实,滚烫的温度像火一样烧过来,撩在肖玉桃的手上。
肖玉桃只停留了片刻,就硬生生挣出手,别过头:“你烧糊涂了。”
陈济川自觉失礼,手空落落的不知道往哪里放,又摸头又扣脸,半天只蹦出来一句:“我没发烧,真的。”
肖玉桃没理他,走进屋里将清粥小菜放在小木墩上,坐在一旁不说话了,只轻轻摸着小黑的头。
陈济川紧跟进去,饭也顾不得吃,一个劲的赔罪。
肖玉桃听完却没接话:“先吃饭吧。”
看着眼前人,肖玉桃犹豫再三,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
四年前,她听闻自己有了一门亲事,第一反应是生气,她才十四岁,怎么能嫁人呢?
她细声细气的拒绝。
亲戚苦口婆心的劝说,什么旁人家的女儿都会嫁人的,去了就是富太太,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见她无动于衷,远在两座山外的一个姨婆竟都跑来规劝,从孝道讲到妇道。
肖玉桃不知道,原来妇人们平时不读书,也能讲出如此多的大道理。
那阵子,肖玉桃整日说的口干舌燥,来来去去只能说自己年纪太小,不想嫁人,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正当的理由。
有天她听见邻居家的嫂嫂说她是个赔钱货,带累爹娘不说,里里外外花了那样多的银子,却不知道报恩。
望着邻居家青砖红瓦,肖玉桃又看向自家的土阶茅屋。
她还是嫁了。
肖玉桃也算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快四十的人了,第一次嫁人,仍是十分不安。
喜娘催着她流泪,催着她跨盆,催着她去那个不曾见过一面的夫家。
拜别了父母,肖玉桃在一片嘈杂中坐上了一顶晃晃悠悠的小轿。
清晨她便梳妆打扮,一路上吹吹打打。
山路崎岖,轿子走了一天,到达时已是晚上,她一天水米未进,又累又困,盖着盖头坐在床上打盹,被旁边的侍女频频提醒,闹得她一个大脸红。
想来那时,府中之人,已对她生了轻慢之意吧。
嫁人后的日子也没什么变化,无非是与郎君相敬如宾,孝顺婆母。
自己仍是总是闯祸,轻则伤了自己,重则连累别人。
她索性渐渐不出门了,就在自己的院子里待着,也省去对抗那种种鄙夷轻慢的眼神。
有次郎君赵朗十分开心,来寻她高歌痛饮,在她院中住了三日才离去。
后来她才知道,是因走通了一条新商路,未来的收益不可限量。
赵朗大摆宴席,宴请商会众人,眼瞅着就要扶摇直上,平地青云。
那阵子她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婆母脸上都有了笑意。
可没过多久,传来的就是赵朗路遇山匪,身首异处,送回来的是残缺不全的尸身。
婆母哀痛欲绝,赵家上下呼天抢地,一片缟素。
肖玉桃顾不上难过,她抓着人到处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处处被冷嘲热讽。
赵家人恨不得将她抽筋剥皮,生啖骨肉。
她也歇了什么刨根问底,报仇雪恨的心思,她连自己的院子都走不出去,何况是帮助别人呢?
丧事无人让她操办,她老实乖顺得听从指挥,常常一跪就是一夜。
平心而论,赵朗对自己和家人都不错,照顾有余,时常接济,不像旁人一样当面顺从,暗中讥讽。
她也愿意为他守灵,算做最后一点报答。
那天,她连着跪了好几日,婆母又让她夜里守灵,迎头数落了一遍她是“丧门星”“衰神”“无儿无女”“赵家无后”之类的话,就让她去跪着了。
冬夜里风急,她开始还能撑住,到了后半夜,丫鬟小厮也都逐渐撤去了。
肖玉桃慢慢的直起身来坐下了,轻轻揉着膝盖,实在是跪的腿疼。
后来她犯了迷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似乎听见了啁啾的小鸟声,还觉得有些奇怪。
没多久她就被一股滚烫的热浪烤醒了,眼中映出连绵的橘红,火苗跳动着连一片,撩烂了惨白的天幕,黑色的浓烟直上云霄,熏黑了垂下来的白幡。
她连连咳嗽,一边大喊一边冲到祭台前抢过牌位,还好只是沾了些烟灰。
外面的小厮听见喊声,这才惊醒,大喊着跑出去叫人。
她跑到楠木棺材边,奋力撕开已经点燃一角的白布,又将附近可燃的布条纸花一个劲的往外赶,火才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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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烧到赵朗。
肖玉桃做完这一切,才瞧见火势已经有了半人高。
外面哭喊声、脚步声、木头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她身边反倒变得寂静。
这是她熟悉的寂静。
一时脱了力,她蜷缩在棺材旁边,轻轻地擦拭着赵朗的牌位,那细密的烟灰却越抹越黑,拉出长长的黑色印子。
赵家是本地的大户,惊动了官府。
婆母认定肖玉桃就是纵火之人。
捕快调查了几天,幸好祭台保存完整,未发现刻意纵火的痕迹,根据贡品烛台等痕迹推测,是冬日的雀儿贪嘴,趁众人熟睡,飞进来偷吃点心,撞翻烛台,引燃白幡,最终导致失火。
所幸火势不大,未见人命伤亡,只是稍加申斥便作了结。
肖玉桃的命保住了,赵家却再也容不下她。
她留下了所有赵朗之前送给她的衣衫首饰,冲着被姨娘搀扶着的婆母深深鞠了一躬,离开了赵家。
得到消息的肖家人刚祭奠完回去,又风尘仆仆的赶来,终于赶上了接肖玉桃回家。
再后来,赵家婆母如何雷厉风行过继孩子,收拢铺子,都与肖玉桃毫无干系了。
小屋里静静的,翠绿的青菘就这样干涸在盘里。
小黑紧紧贴着肖玉桃的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哀伤。
陈济川的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半响没说话。
“你瞧,跟我做了几天生意,你就挨打生病,可见你也是压不住我的命的。若你仍为了那算命先生的话而娶我,你怕是要再思量几分。”
肖玉桃平静地讲完,见陈济川仍不说话,顿了顿:“请你把我的钱给我,从此以后咱们各过各的。”
肖玉桃觉得自己像是个摔了多次的陶罐,身上全是缝隙,虽还能立着,却再也盛不了水了。
身上的伤痕纵横交错,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缝补。
陈济川紧紧拉住了她的手,他觉得自己握住的这只手比刚才更加冰凉,急促道:“不怪你,这些事情都不怪你。我没受伤,也没生病。那算命先生的事是我编的,我是真心想娶你的。”
这些事情怎么能怪她呢?
他的声音急切又笨拙,手上的力道太重,几乎要捏痛她。
肖玉桃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
这是肖玉桃第一次认真的凝视他的眼睛。
陈济川的眼睛清亮澄清,光彩照人,她之前从不敢多看。
今天,她却使劲分辨,想从这双情意绵绵的眼里看出他真正的情绪,却只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放弃了抵抗。
日日对抗那些难听的话已经够累了。
肖玉桃一度警惕的审视着,那些闯入她生命的任何陌生的东西,因为他们带来的常常只是伤害。
她像只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吃草的兔子,别人瞧见的都是美景。
只有她竖着耳朵,任何一丝风吹草动,她都要用尽全力对抗。
她歪着头使劲回忆,面前的人到底有没有伤害过自己,却只能想到自己亲手画的一只只小碗,抱回家的套盒,还有面前的那些铜板。
这一次,上天会不会眷顾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