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平稳地汇入车流,像一滴水融入河流,不着痕迹。
车内,气氛却凝滞得如同结冰。
助理小王透过后视镜,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座的纪倾寒。
她正闭着眼,头靠在椅背上,面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下颚线绷得极紧。
那只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小王跟了纪倾寒三年,见过她在谈判桌上杀伐决断的凌厉,也见过她面对棘手项目时沉稳如山的冷静,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
尽管她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平静,但那却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气压低到令人窒息的平静。
“纪总?”小王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放得极轻,“您……不舒服吗?需要回公寓休息一下吗?”
纪倾寒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是强行压制后的沙哑:“不用,回公司。”
五个字,冰冷,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小王立刻噤声,不敢再多问,专心开车。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回想刚才那一幕。
纪总下车时还好好的,只是在抬头看了一眼那家咖啡馆的窗户后,整个人就像被瞬间冻结了。
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小王不知道的是,此刻纪倾寒的胸腔里,正翻涌着一场海啸。
夏芷。
她怎么会在这里?穿着那样刺眼的明媚颜色,坐在咖啡馆里,和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起?
而且她还哭了……
是因为……昨晚的分手吗?
这个念头从纪倾寒心中刚一升起,就被另一种更尖锐的猜测狠狠刺穿。
那个女人是谁?!
她并没有认出那是夏芷的姐姐夏季。
纪倾寒只知道,她们看起来是那么亲密……
分开才不到二十四小时,她身边就已经有了可以倾诉眼泪的人了吗?
一种混杂着嫉妒和恐慌情绪,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她当时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过去,抓住夏芷的手腕,问个清楚。
问她为什么哭,问她那个女人是谁,问她……
是不是真的,就这么轻易地放下了?
可她的骄傲,她那该死的骄傲,在那瞬间勒住了她的脚步。
她纪倾寒,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狼狈,如此沉不住气?
在一个可能已经成为“前女友”的人面前,失态地追问?
于是,她选择了最符合她“人设”的方式,转身离开。
像一个冷静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转身,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咖啡馆内,时间仿佛才刚刚重新开始流动。
“夏芷?夏芷!”
姐姐夏季加重了语气,用力握了握妹妹冰凉的手。
“你到底怎么了?看见谁了?脸怎么白得像纸一样?”
夏芷猛地回过神,目光却还有些涣散。
她看着姐姐关切的脸,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剧烈跳动,撞得胸口生疼。
“没……没什么。”
她垂下眼,慌乱地拿起面前的牛奶杯,想喝一口掩饰情绪,却发现手抖得厉害,杯子里的液体晃动着,几乎要洒出来。
“可能……可能是看错了。”
“看错了?看错什么了?”
夏季显然不信,她顺着夏芷刚才的目光看向窗外,看到的却只要街上熙攘的行人和车辆。
“你刚才那样子,跟见了鬼似的。”她顿了顿,联想到刚才的话题,眉头微蹙,“……该不会是,看到纪倾寒了?”
夏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反应,没有逃过夏季的眼睛。
她叹了口气,靠回椅背,双手抱胸:“还真是她……这么巧?”
她打量着妹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所以,刚才你是看到她,才吓成这样的?你们俩……到底吵得多严重?”
夏芷放下杯子,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尖冰凉。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和纪倾寒怎么可能仅仅是吵架,那是分手。
是她们之间那艘看似坚固的船,在她以为只是经历一场寻常风浪时,突然就触礁沉没了。
“姐,”夏芷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颤抖,“不是吵架那么简单。我们……分开了。”
夏季愣住了:“分开?什么意思?分手了?!”
夏芷艰难地点了点头,眼眶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热。
“就因为……你觉得她给你的爱太沉重?”夏季试图理解,“夏芷,两个人在一起,有摩擦很正常。纪倾寒那个人,看着是冷了点,强势了点,但姐看得出来,她对你是真心的。你忘了上次你发烧,她连夜从外地赶回来,守了你一整夜?”
“我记得,我都记得。”夏芷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对我很好,好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不配。可是姐,那种好……它让我窒息。”
她抬起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她为我安排工作,动用她母亲的关系,甚至我穿什么衣服,参加什么聚会,她都有她的标准……她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我罩在里面。我快要找不到我自己了。”
她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和挣扎。
那些在旁人看来或许是“甜蜜的负担”的细节,此刻都成了压垮她的稻草。
“我想要的是并肩站在一起,而不是永远活在她的羽翼之下。我想要的是她问我‘你想怎么做’,而不是直接告诉我‘你应该怎么做’。”
夏芷用手背擦去眼泪,却越擦越多。
“这次的工作机会,是最后一根稻草。我没办法接受……在我最想证明自己的领域,被这样‘安排’。”
夏季沉默地听着,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她看着妹妹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
她一直觉得纪倾寒是个可靠的归宿,能保护自己这个心思单纯的妹妹,却没想到,这种保护本身,成了一种伤害。
“那你跟她好好谈过你的这些感受吗?”夏季问。
夏芷摇了摇头,神情凄然:“谈过,但每次都不了了之。她觉得我在无理取闹,觉得我不懂她的苦心。她说……她只是不想我那么辛苦。”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
“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她活在她的规则和世界里,而我,只想简单地呼吸。”
“那刚才呢?”夏季把话题拉了回来,“刚才看到她,你是什么感觉?”
夏芷愣住了。
什么感觉?
除了心跳失控的慌乱,夏芷的确有别的感觉。
那是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看到纪倾寒瞬间燃起的微弱希冀。
可她不敢承认。
因为她以为纪倾寒会过来。
哪怕只是走过来,冷漠地问一句“你还好吗”,也至少证明,她们之间还存在一丝联系。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看了一眼,然后就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像对待一个真正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样。
这个认知,比任何争吵的话语都更让她心痛。
“我……”夏芷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准确描述那种复杂万分的感受。最终,她只是喃喃地说:“我不知道……姐,我心里很乱。”
夏季看着她,没有再逼问。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
“不管怎么样,姐在这儿。”
纪倾寒回到了办公室。
厚重的实木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和建筑。
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边,却丝毫温暖不了她眼底的寒意。
她缓步走向办公桌,在电脑前坐下,试图集中精神处理邮件。
但屏幕上的字迹却不知为何总是模糊不清,夏芷含泪的眼睛和那个陌生女人的脸,交替在她眼前闪现。
她猛地站起身,烦躁地踱步。
修身剪裁的西装裤包裹着她笔直的长腿,步伐却失去了往常的沉稳。
她想起夏芷昨天决绝的眼神,想起她说的“我累了”。
当时她以为那只是争吵时的气话,可现在,结合刚才看到的一幕,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
夏芷的“累”,是不是意味着,她早已心生去意?
那个陌生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她逃离自己的“新大陆”?
这个想法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不愿相信,可她看见的事实告诉她就是这样。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一杯威士忌,没有加冰,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烈酒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燎原的野火。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夏芷的名字上悬停了很久。她想打电话过去,用最冷静的语气质问那个女人是谁。
她想问她,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离开?
可最终,她只是颓然地放下了手机。
她以什么身份去问?前女友吗?
纪倾寒啊纪倾寒,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优柔寡断,如此可笑?
她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精带来的短暂麻痹,并没能驱散心头的阴霾,反而让那种空落落的疼痛更加清晰。
她站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和她,置身于同一片璀璨的灯火之下,却仿佛被隔在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