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退了墨玉和青石,独自坐在内室,等待着她的到来。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反复煎炸,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灼痛和冰冷的绝望。我知道家人的处境后,每一口呼吸都变得沉重无比。
脚步声响起,急促而熟悉。凤临月推门而入,脸上还带着处理政务后的些许疲惫,但在看到我神色的瞬间,那疲惫化为了全然的警惕与不安。
“阿微?”她快步走近,声音放得极轻,“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是不是又哪里不适?”她伸手想碰触我的额头,却被我微微侧头避开。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抬起头,直视着她那双深邃的、此刻写满担忧的凤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放了我二姐,复我母亲官职。还有……八皇女麾下那些无辜的家眷,充军流放都可,留他们一命。”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久病之人的虚弱,但话语里的内容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凤临月的心上。
她的脸色骤然变了。担忧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及逆鳞的阴沉,以及一丝……被最亲近之人捅破秘密的狼狈与痛楚。她眼底风云变幻,有杀戮惯了的狠戾,有帝王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更多的,是看向我苍白面容时那无法掩饰的心碎与挣扎。
“阿微……你……”她喉头滚动,声音干涩,“你听谁胡言乱语?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需好好养病……”
“我都知道了。”我打断她,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赵公子,都告诉我了。”
凤临月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那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怒火,是针对赵家,是针对所有让我知晓此事的人,或许……也包含了让她陷入如此两难境地的她自己。我几乎能听到她牙关紧咬的声音。
“长草除根……我知道。”我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属于帝王的冷酷算计,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但还是继续说道,“可他们是我的家人。那些家眷,大多是无辜妇孺。赶尽杀绝,有伤天和,亦非明君所为。”
她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像是在极力压制着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她不能放,放了便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可她更不能不放……因为眼前这个人,他知道了,他在求他,他用那样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在逼她!
我看懂了她的犹豫,她的挣扎,她的不甘。我知道,仅凭言语,无法撼动她根深蒂固的帝王心术和危机感。
是时候了。
我缓缓抬起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与决绝。手指探向发间,轻而易举地抽出了那根唯一用来固定长发的、材质普通的白玉发钗。如云如瀑的乌黑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垂落在我单薄的肩头,衬得脸色愈发惨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即将破碎的美。
凤临月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然而,下一秒,在她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映出了我将那发钗尖锐的一端,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向自己左胸口的画面!
“不——!阿微!!!”
那一声嘶吼几乎撕裂了她的喉咙。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带着一阵劲风,猛地扑过来,手掌带着千钧之力,精准地劈在我的手腕上!
“铛啷”一声脆响,玉钗落地,断成两截。
但钗尖已然没入了皮肉几分,鲜红的血珠瞬间沁透了月白色的衣袍,像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刺目无比。
凤临月整个人都吓疯了。她一把将我死死搂进怀里,双臂箍得我几乎要窒息,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比我这个受伤的人抖得还要厉害。
“放了!放了!我都放了!!”她失控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崩溃,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砸在我的颈窝,灼烫惊人,“你听见没有!我放!我这就下旨!二姐明天就出天牢!母亲官复原职!八皇女的家眷全部流放北疆,一个不杀!一个都不杀!!”
她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像是要通过这样的承诺来确认我还活着,来平息那几乎将她灵魂都撕裂的后怕。她紧紧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发间,一遍遍地哽咽低语:“别吓我……阿微……求你了,别这样吓我……我放,我都放……只要你没事……”
我僵硬地任由她抱着,散乱的长发遮掩了脸上的所有表情。胸口被刺破的地方传来细微的刺痛,但更深的痛楚来自心底。
手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
我赢了。
用她最恐惧的方式,赢得了家人的生机。
可为什么,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和她滚烫泪水也暖不过来的绝望。
我们之间,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以爱为名,互相折磨,直至两败俱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