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陵多水气候闷热,因此造就风陵人低面阔鼻的长相,身高普遍不高。
眼前的郎君身高腿长,许满星堪堪及其肩膀。加之长相鼻挺眼深,轮廓硬朗,一看就不是本地人。
“哥儿,你掉……”
许满星迷之微笑伸手制止,他快言快语:“方才郎君仗义出手,我敬佩郎君人品贵重,但仅此而已。”
欸,俏哥儿经常被搭讪,许满星习以为常,拒绝起来轻车熟路。
可惜这郎君虽生得俊朗,但他可不想嫁去外地过苦日子。
纪清河蹙眉:“哥儿此言何意?”
“你我心照不宣即可。郎君是好人只是与我无缘。此种情景我见得多了,不怪郎君把持不住。我们风陵人说话直白不喜拐弯抹角,再多说恐伤郎君颜面,告辞。”许满星不想被人纠缠,脚底生风走得飞快。
纪清河捻着沾泥的银锞子目瞪口呆,他这是被婉拒了?
这小哥儿,莫不是以为我想搭讪他不成?是我长得过于孟浪,还是他过于自信?想到那张俏脸,小哥儿的自信不无道理。
但……就非常离谱。
“噗呲。”去而复返的护卫没忍住笑出声来。
纪清河回过神来哑口无言。自三岁开蒙以来,他出口成章能言善辩,何时这般憋闷。
有农家汉子提着火红的番椒沿路叫卖,纪清河瞧见心道,那哥儿与这番椒一般行事风风火火的。
虽心地善良,但智力不详,腿没人胳膊粗就敢撸袖子与人干仗。
“风陵哥儿多泼辣,郎君勿怪!”护卫道。
纪清河囊中羞涩,部下愿与他同来金陵,他对人自是客气。于是笑道:“可算见识到了。”
罢了罢了,与市井小民计较做什么。
“听闻风陵桃花一绝,早就想来此游玩一番,观桃花去吧。”纪清河说罢拂手拭去银锞子上的黄泥,光明正大地放到自己荷包里。
管他掉的是金锞子还是银锞子,反正是小哥儿不讲武德在先。他不要,我要。
周无双问:“许哥哥,那郎君想说什么?怎么不让人把话说完?”
“还能说什么?”许满星嗤笑两声:“估摸着要问我名字又问婚配否,俗气得很。男子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欸,这些个肤浅郎君光看到自己美丽的面孔了。殊不知,面孔底下是一颗更美丽纯洁的心灵呢。
周无双却觉得他人不错又生的好看,于是他说:“那郎君长得仪表堂堂又有护卫,想来家境不错。人又热心肠,实在是个不错的人选。”
“家境好也不全是优势,三五个女人哥儿和你一块伺候他,你受得了?高枝易断,不是个好去处。咱平头百姓寻个家境相当不愁吃穿又好拿捏的郎君最好。”
“哎,你年纪还小,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呢。不过你要记住,婚姻大事光看脸可不行,看家境也不行。你图人家银钱,人家图你好颜色。将来,等你人老珠黄时还能得好?就算有孩子也不算有傍身,孩子一多可就不值钱了。不费心教导将来孩子没出息可有得你愁。好点的和孩子一块受气,往坏处想受完男人的气还得受孩子的气。”
担心周无双看上那陌生郎君的脸,许满星不服道:“就算没他帮我,我自个也能收拾罗老三。打不过他,我会喊会跑。相国寺每回节日,来往巡逻的衙役多的是,嗷一嗓子能冲三五个出来。咱哥儿又不是非得靠男子相助。”
周无双不怎么听得懂,却觉得许满星说得极有道理。虽有婶婆说满星哥哥心气高不是好事,可他见满星哥哥过得可比那些说闲话的婆子好得多。那些婶婆从早忙到晚没一刻得闲,整日为三五铜板斤斤计较。而满星哥哥,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周无双觉得满星哥哥虽然没嫁人,可他过得才叫好日子。
东门进遇假山左转,第三棵桃树下站着个身着浅蓝长袍的男子。此人正是与许满星相看的张文德,此时他脸上已带怒容。
此番相看的不过是个哥儿,竟让他好生一阵等。他可是秀才。
去岁开榜,张文德又没中,还要等上三年再试。只是家中寡母独木难支,叔伯已不愿再资助他继续下场。想到媒婆说许家殷实,家里只一个独哥儿,张文德强行忍住要走的念头。忍一时天高海阔,等许有财死后,许家的一切还不是随他处置。
许满星远远瞧见第三棵桃树下站着的书生,个头不高。但他不是个以身高取人的哥儿,万一脸生得好看呢。
许满星拿出自己的宝贝琉璃镜左看右看,发型脸蛋无可挑剔。他满意地收起琉璃镜,再次叮嘱周无双:“左手摸头发是不满意,右手是满意。记住没?”
“许哥哥,我真记住了。你快去吧。”周无双推着他走出假山。
张文德等得肝火旺盛,转头瞧见个不施粉黛依旧难掩国色的哥儿走来。许满星冲他盈盈一笑:“可是张秀才?秀才郎君勿怪。方才在路上有事耽搁了一会。”
张文德自认为正人君子,娶妻当娶贤,只是美色当头还是看直了眼。他暗忖哥儿这般美貌,骄纵些也是应该的。但瞧哥儿一脸歉意,想来应该真是遇到事了。
这怎么能怪他呢?他迟到本就内疚难受。
“不要紧,不要紧。”张文德连连摆手,尽力表现自己的温柔体贴:“昨夜大雨道路本就泥泞难行,不怪哥儿。”
说罢他才想起介绍自己:“不才正是张村张文德。哥儿可是民安巷许家满星?”
许满星终于看清张文德的正脸,典型的风陵人长相,低面阔鼻。许满星心道略丑,怎么话本里读书人丰神俊逸的,现实里总差强人意?
他的左手已经蠢蠢欲动。许满星眨了下眼,面上维持着假笑自认了家门。
他道自个不是以貌取人的肤浅哥儿,风陵人不都长这样嘛,可心中难免失落。
张文德脸带殷切地攀谈:“哥儿平日可读过什么书?”
若有这般美人操持家务,红袖添香,方才配得上他秀才的身份。表妹容貌终究还是差了些。
如今不讲究女子哥儿无才便是德,外边做买卖的女子哥儿多了是。许满星识字,平日爱看些话本若是遇到合心意的郎君,他会说俏皮话来,眼下却没有这般心思。
“不曾读过书,让秀才郎君见笑了,我识字不多。”
张文德有些失望:“哥儿读些书还是好的,若是我们成亲后,让人知道秀才夫郎目不识丁的恐惹人笑话。”
右手按左手,许满星板着脸不接茬,原先因张文德不计较他迟到生出芝麻大的好感消失殆尽。他认同读书是好事,但张文德说话无端让人心里堵得慌?
什么叫怕惹人笑话,他害怕自己丢他的脸?不过是相看一回,过了今日再无交集,谁跟他有以后?
但想到上次相看没两刻钟自己甩脸子走人的事被罗素唠叨好久,许满星生生忍下来。
这回,他一定撑过两刻钟。
见张文德还要叨叨念些诗词,许满星打断他:“张秀才不妨说说自己家里事,我喜欢听些家长里短的事。”
都出来相看了,自是奔着钱财家境人品这些实在来的,难不成是来跟他对诗?
“张村距风陵不过半个时辰的路,天灵地杰……”
许满星:乡下。
“我六年前考中秀才,如今在刘家私塾读书。先生说我极有天赋,以后定会中举的……”
许满星:画饼。
“听媒婆说,张秀才家中只有寡母,若要继续下场,家中银钱可吃得消?”
张文德哽了一下看着许满星柔情满溢:“以前有家族资助资助下场是不愁的。我已经有秀才之身该考虑成家了,毕竟母亲年事已高是享福的时候了。以我的年龄我的才华,再过两年必定高中。只是要委屈我的夫郎要过两年苦日子。相逢于微末,以后定不会忘了夫郎的好……”
许满星面如死灰,他听明白了。
张文德家穷,以前靠叔伯,现在叔伯靠不住了,想成亲后靠夫郎靠岳家。家中母亲到享福的年纪,那谁来替张母操持让她享福呢?
敢情是来找冤大头的。
这些男子到底把女人哥儿当成什么了?他看起来那么傻吗?就他这看不清形势的样,真能中?许满星表示怀疑。
当下他不装了:“恕我直言,既是家中困难,张秀才该想办法支撑家业才是。你又说让母亲享福,可三年后若是不中呢?三年又三年,三年何其多,你等得起你母亲可等得起?”
张文德讷讷,所以他才出来相看,媒人一开始说是年二十二的老哥儿,他还不愿意呢。这些大家心知肚明即可,谁会说出来。
“等我高中后,定会好好回报贤妻惠夫,还有母亲与众叔伯。”
“张秀才什么时候会高中?”
“读书之事急不得,读书最要紧的是使人明理,哥儿该读些书才好。若是一心汲汲求功名,岂不是失了本心?”
许满星:“你科举不是为了功名?为了当官?天下读书人都不求功名,那还读书做什么?”
“自是为了报效朝廷。”张文德正气凛然。
“你现在连报答母亲都做不到,又如何报效朝廷?当真是志存高远。”许满星说:“我曾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只鹰立志要飞遍所有山林。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它苦练各种本事,唯独忘了学习觅食,结果它踏上征程的第三天就饿死了。”
张文德听完觉得失了面子脸色顿时不好看。再看许满星虽还是貌美,却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这些贪慕虚荣的哥儿,哪有表妹懂事。
“许哥儿这话我不爱听,以后不要说了。燕雀哪懂鸿鹄之志,夏虫不可语冰。”
当即他变得刻薄起来,也许不是突然变得刻薄,只是不装了。
“许哥儿若是读过书就不会这般无理了。不过不怪你,哥儿难免目光短浅。哥儿永远做不成雄鹰,哪会知道雄鹰所想。许哥儿家是卖豆腐的,商贾低贱,若是要我以此谋生与民争利,岂不是违背了读书的本意?饿死事小,失去本心事大。”
许满星听得无语了一瞬,许是相看过得奇葩多了,他倒没生气。他话虽难听却是好意劝他脚踏实地,谁知道人听了,反而通过贬低他来获得优越感。
只是没等许满星反驳,旁边已经是接连几声大笑。
许满星看过去,只见那眉目俊朗的郎君笑道:“失礼失礼,赏花时不小心听到二位交谈。这老鹰的故事实在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鹰?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赫然是在东门遇到的外地俊郎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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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满星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