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没骨气。
蒋於说过好多次,荔漪是他见过最好哄的女孩——
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
你的思绪总是跟不上她变化的节奏,蒋於还在生着闷气,荔漪却已经笑嘻嘻地凑过来,晃着他的手臂问:“等会儿我们去干什么呀?”
好像认识三年以来,荔漪很少真正地生气。
大多数时候,她的“生气”更像是一种撒娇,一种确认被在乎的方式。她懂得在外人面前给他留足面子,会顺着他的意思,尽可能不让他难堪。
就连蒋於的那群兄弟都说:“荔漪怎么这么听话,还几乎不生气。”
蒋於听完只是笑笑,没回话。
当初荔漪的家教让她学会了体面待人,谁知在旁人眼里,这竟成了“舔狗”的表现。
饭还没吃完,傅南稚就被工作叫走了。
作为初中老师,她每天被一群青春期的孩子折磨得头大,身上带着浓浓的“班味”和怨气。
临走前,她凑到荔漪耳边低声提醒:“别被他洗脑了,记得他是凤凰男。”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荔漪轻声应着。
“那你慢慢吃,我先走啦。”傅南稚急急忙忙地小跑出了餐厅。荔漪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
她喊来服务员,加了一罐米酒。
这家店的桂花米酒别具特色,本身是酸酸的,上面放着一块蜂巢蜜,喝前需要搅拌一下,恰好中和掉酸味,又不会太甜。
米酒度数很低,荔漪却一连喝了三杯。
她只要碰上酒精就会脸红,不管度数高低。
今天化了妆,脸上看不出来,但裸露在外的耳朵已经红得发烫,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餐厅里太热——
她发呆盯着铁盘上的凤梨片,看着汁水慢慢流出,在烤盘上形成晶莹的果糖。平日里她最爱吃这个,现在却连碰都不想碰,任凭它渐渐糊掉。
就在这时,一双属于男人的手拿过夹子,替凤梨片翻了个身。幸好,还没完全糊掉,只是表面焦焦的。
她看着这一幕,忽然笑了。
蒋於正翻着其他肉类,听到笑声抬起头:“笑什么?”
“笑我自己。”又一杯酒进入口腔,不知为何,这杯酒尝起来不甜,反而带着点咸涩的味道。
荔漪已经没了食欲,蒋於却孜孜不倦地烤着肉,一块块往她盘子里夹。一罐米酒喝完,她碟子里已经堆起了一座肉山。
两人谁都没说话,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
分开七个月,谁也不知道谁的近况,也不想了解。
荔漪拿起手机扫了桌角的二维码完成买单,穿好外套,挎起包包,连句话也没说,看都不曾看他一眼。
离开时,她还能听到蒋於那桌有人在低声催促:“追上去,快追啊。”
但蒋於只是回到兄弟那桌,声音小到几乎听不清:“没用的。”
周序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人姑娘多好,你们怎么就分手了?你是傻子吗?”
“每天听你说她对你多好多好,荔漪都能向你走九十九步,你连一步都不愿意迈。”
荔漪和蒋於是大学同学,同班还是前后桌,自然而然地熟络起来。她一度认为蒋於就是自己的正缘,直到后来刷短视频才得知,这叫做“孽缘”。
最开始,她是那个不接受示好的高傲小姐,他是那个主动靠近的殷勤先生。
蒋於这个人,爱你的时候,别说要星星了,要火星上的一粒尘土都能给你;不爱的时候,音讯全无,消失得无影无踪。
坐上回家的出租车,荔漪打开手机备忘录,翻到三年前写的日记。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回他们刚认识的那天。
2022.10.20 周五 天气不冷不热心情up好
【今天又是夺命早八,差一点点就迟到。
但是晚上跟曹漫去吃了韩餐,最爱经典石锅拌饭。
讨厌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明早没早八我要睡到天昏地暗!】
其实还有些事情她没写上去。
那晚困得睁不开眼,懒得敲敲打打,只用两句话简单概括了那一天。
大一新生上了一周早八,好不容易熬到周五,全宿舍原本计划要吃顿好的。结果另外两人要去找朋友、回家找爸妈,只剩下她和曹漫。
她们一边不紧不慢地化妆,一边讨论要吃什么。火锅两人都不会判断熟没熟,只好决定到了商场里看看情况。
校区就在市中心,出门就是地铁站和公交站。
周五学生多,要挤好久,两人对视一眼,齐齐走向公交站。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曹漫老远就看到是辆双层巴士,兴奋地招呼荔漪坐上层第一排:“会有种在开车的感觉!”
荔漪也觉得新奇,长这么大第一次坐双层公交车——只要荔父有空就会专车接送,更别说这种双层的了。
荔父从小对荔漪有求必应,只要出门玩必定亲自接送,连旁人送都不放心。即使她已经拿驾驶本两年多了,他依旧不放心。
荔漪随口一说想要什么,不出两天那样东西就能出现在她面前。赵女士总会吐槽,但还是会帮她拿快递。
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既懂得享受爱,也善于大大方方地表达爱。
点完餐刚坐下,手表震动,荔漪看了眼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直接挂断。刚挂断,那头又坚持不懈地打来。
曹漫看她烦躁的样子,拿过手机接通。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男声传来。桌子小,距离近,没开免提荔漪也能听清楚。
“喂,你是荔漪吗?”
“你是谁?”
那头的人一直在问是不是荔漪,曹漫也觉得烦了,说了句“不是”就挂了电话。
“这什么人啊,脑子没问题吧?”曹漫小口吸着鲜榨橙汁,对荔漪说,“你是不是把电话号码透漏给别人了?”
“应该没有呀,先吃饭吧。”
就两个人,点了满满一桌子——主打一个“累了一周必须好好奖励自己”。
吃到最后,开始划清界限:芝士辣炒鸡是谁点的,炸鸡小食盘谁点的,鱼饼年糕谁点的。
妥妥的眼大肚子小,饿了看什么都想尝尝,最后只能打包回去当宵夜。
挽着胳膊散步消食逛街,逛得太忘我了,一看时间快要关校门,急急忙忙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二层视野真的很好,可以俯瞰整个高架桥。
真如曹漫说的那样,每次都觉得快要与前车贴上了。荔漪扶着栏杆,看着远处一连串的刹车尾灯,在黑暗的夜里,红色显得尤为突出。
曹漫拉着荔漪自拍,一连拍了好几张,两人一致决定第一张最好看。曹漫着手准备p图,荔漪点开短视频软件刷着。原本仅需二十分钟的车程,硬是堵了四十分钟才到。
一大群人堵在校门口,等着保安大叔开门。前方是一群男生围着大叔说尽好话,大叔严厉道:“只此一次,下次注意时间。”
一群人都道谢,严肃的大叔脸上也染上些许笑意,语气还是很硬:“十点钟不回来不开门,自己看着办。”
“荔漪,荔漪。”
听到有人喊她,荔漪四处张望,最后确定是正前方领头说好话的那个男生。顿时,她觉得这个声音与刚才打电话的声线重叠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到她面前,还能闻到一股酒味传来。领头的男生率先介绍自己:“你好,我是蒋於,淤泥的淤,你的后桌。”
男生个子很高,荔漪的头才到他的锁骨处。她想自己有166,那他怎么也得有180往上吧。
“哦哦你好,我是荔漪。”
“那几个小子,还不进去。”
“进进进,现在就进。”
等那群男生走开,蒋於主动说:“荔同学,我可以送你回宿舍吗?”
曹漫戳了戳她胳膊,表示先走一步。
荔漪对曹漫好感很深,两人脾气性格很像,像是平行时空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现在不是八卦的时候,等回到宿舍再聊也不迟。
“不……不用了。我记得路。”
校门口只剩下两人,保安大叔继续大声地刷着手机,没管这边在干嘛。
拗不过他,两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到了女生宿舍楼下,她说:“我先上去了。”
“别——”他叫住她,开玩笑地逗她,“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这么怕我。”
不等她说话,接着道:“微信记得通过,上去吧晚安。”
“晚安。”留下一句,转身走进宿舍楼。蒋於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回到男生宿舍,一群人都放下手中的手机,齐齐地看向他。
他拿着浴巾准备去洗澡:“你们看着我干嘛?”
“诶,怎么样微信加上了吗?”
“不对不对,你跟人姑娘说晚安了吗?”
“你们说的什么狗屁话,让我来当你的军师,这些问题都能解决。”
果然,男人八卦起来也不差。
蒋於听着叽叽喳喳吵得脑子疼,什么话也不说,走进浴室洗澡去了。
宜城财经大学可是一本中的一本,校区位置优越,校园环境更不用说——
小到宿舍走廊满是花草,大到校园每个角落全是绿荫。听着蝉声,好不惬意。
宿舍也是实打实的好,上床下桌是标配,厕所干湿分离也是小问题,还能使用小型电器。
这可谓是各地学子争破头皮都想来的学府,环境没得说,师资条件更是厉害,书上的人名就站在距离你不到十米的地方给你讲课。
周序八卦脑觉醒,趴在门边听,断断续续的水流声遮不住蒋於欢快的歌声。
他对另外两人挤眉弄眼:“不就是说上两句话吗,你看他高兴的,歌都哼起来了。”
史策接话:“你没看吃饭的时候打电话没接,他那个死样子,啧啧啧。”
蒋於出来时,手里拿着毛巾擦头发,就听到“啧啧啧”,眼神掠过三人,吐出几个字:“怎么着?羡慕啊?”
周序是真忍不了了,拿起椅背上的抱枕砸过去,指着他跟另外两人控诉他的罪行,却不想抱枕被蒋於牢牢抓住,丢回他脑袋上。
简单拿吹风机吹了两下,蒋於拿着手机上床,点开微信就看到荔漪通过好友。他发去一个小乌龟站着挥手的表情包,“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了好一会儿,最后发来一个晚安的表情包。
Jy;【好梦,一一。】
曹漫在一旁激动:“他怎么知道你叫一一诶。”
荔漪摇了摇头:“我跟他真的不认识,后座更没印象。”
思绪渐渐飘回现在,三年前的事情她仍旧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的每一个表情仿佛还能在眼前重现。
盘腿坐在沙发上,腿有些麻木了,荔漪把手握成拳头轻轻敲了几下。
走到洗手台前,挖了一勺卸妆膏,在掌心揉开。揉着揉着,眼泪掉进掌心,和卸妆膏混在一起,变成乳白色。
她随意在脸上揉了几下,匆匆洗了把脸。
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有些事情,可能睡一觉就好了——就像三年前那个夜晚,她也是带着对未来的期待和一丝甜蜜的困惑入睡的。
只是这一次,期待少了,困惑却更深了。
黑暗中,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
也许明天醒来,心就不会这么痛了。
也许明天,她就能真正地放下过去,继续向前走了。
第二天清晨。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荔漪睁开眼睛,感觉头有些昏沉。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未读消息——来自蒋於。
“昨天你耳朵红了,和以前一样。”
她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
有些路,走过了就不能回头。
有些人,错过了就不必再等。
她起身拉开窗帘,让阳光充满整个房间。新的一天开始了,而她,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