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程少昀,你不要以为成绩好就是免死金牌,这漫画对学习有什么帮助啊?自习课是用来看这种漫画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对同学的影响?有没有想过教育局巡视的领导来了看到咱们一中的年级第一这么猖狂违纪会有什么想法?”烟人绷着脸,手上抓着一把戒尺。
程少昀背着手,双手快速翻转着一张很小的彩色玻璃纸,脊梁挺直,面无表情。
“说话啊!现在没话说了?”陈主任用戒尺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发出哐哐的声音。
“陈主任,当学生之前,我首先是一个人,是人,就有自己的想法和爱好,如果除了学习什么都不做,那只是学习工具。其次,‘违纪’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一种规训,按照统一标准加工出来的,叫做零件,而不是人。”程少昀目光沉静,淡声说。
一听这话,办公室外围观的学生有几个忍不住疯狂鼓掌,陈主任气炸了,走过去把门推开。
见陈主任怒目圆睁,学生们低着头作鸟兽散,只留下几个一脸兴奋的著名刺头和孟雪明。
“孟雪明,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事情吗?”陈主任皱起眉头,想着怎么成绩好的学生今天轮番让他不省心。
“啊,陈主任,刚刚有几个人找我问路,问我行政楼会议室怎么走......”孟雪明随口胡扯。
“什么?那些人现在去哪了?”
陈主任大惊,赶紧解锁手机看有没有漏掉消息。巡查的人已经到了?他还没接到通知啊!
“好像往食堂那边走了。”
陈主任忙推开孟雪明,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去了。
孟雪明冲进办公室,拉着程少昀跑到玻璃连廊。
连廊有一个小小的绿植区,因教学楼将被巡查的缘故,在几天前重整过,为保持整洁,各班都接到了禁入的指示,但孟雪明从来不管这些。
程少昀展开手,把一个蓝色糖纸折的蝴蝶放到孟雪明手心。
孟雪明认出这张便利贴大小的纸是她随手放进漫画书里的糖纸,她举起这个稚拙的小手工端详。
浅蓝的糖纸蝴蝶带着细碎的亮闪,长久地停驻在她的手心。
“真好看。你刚刚为什么那样说?”孟雪明浅笑着转过头问。
程少昀向来不作无谓的口舌之争,听到他那段话,孟雪明很惊讶。
她琥珀色的眼珠无比澄澈,还映着那只蓝色的蝴蝶,明明是静止的,却仿若不停翻飞着,搅乱一池春水。
程少昀耳根微红,顿了顿才说:“我想如果是你,大概会那样说,所以......”
孟雪明睁圆了眼睛,忽然想逗他,小声说:“程少昀,你这么喜欢.....”
“这么喜欢模仿我啊?”停顿片刻,孟雪明说完,笑得眼睛弯弯。
程少昀慢慢靠近她,孟雪明感到心跳的频率慢慢变快,直至她仿佛能听到咚咚的心跳声。
程少昀伸手把她脑袋上方的吊兰叶拂开,目光十分专注而温柔。
不知怎的,他做完这个动作,两人莫名有些面热,都别开眼,站着一时无言。
玻璃下方却热闹起来,校领导毕恭毕敬地簇拥着几个中年人,个个脸上挂着虚浮的笑。
孟雪明看了一眼,厌恶地别开眼睛,她的目光移向被握在程少昀手中的《诈欺游戏》。
“这一册你读完了吗?秋山深一是不是特别酷!”孟雪明随便找了个话题。
秋山深一是漫画《诈欺游戏》的男主角,因其母卷入传销欺诈案自杀而投身对抗欺诈集团,极擅长精密计算和心理战。
程少昀侧着脸,状若随意地问:“你喜欢秋山深一?”
“喜欢啊,不过我更......”孟雪明的话被楼道里走过来的高大男孩打断。
“孟雪明,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孟雪明眯起眼睛,才看清男孩是程少昀现在的同班同学邱尧,高一上学期时,她和邱尧在一个班,两个人座位比较近,偶尔会聊天。
邱尧一眼看到程少昀手中那本《诈欺游戏》。
“孟雪明,你就这么喜欢这本漫画啊?连程少昀都被你荼毒了。”
“什么荼毒?这漫画多有意思啊!”
“里面的游戏设计还可以,但是女主神崎直也太圣母了。”
“现在最奇怪的是但凡是个好人,就有人骂圣母,而且为什么圣母变成一个贬义词了呢,我觉得这一点更值得分析......”孟雪明说。
“不不,关键是这个女主很虚伪啊,每一场游戏,她都希望所有人团结起来联手对抗游戏主办方,这怎么可能呢?不符合人性啊,人第一个考虑的当然是自己的利益。对吧,程少昀你觉得呢?”邱尧看向程少昀。
没等程少昀开口,邱尧又自顾自地说:“而且,女主神崎直那些圣母的想法,秋山深一那么聪明的人还支持她,这种剧情就很可笑很降智了,像秋山深一那种智商的人怎么可能一直支持神崎直......女主光环太可怕了。”
“没有神崎直,秋山深一会和游戏主办方同归于尽,而不是活下去。”程少昀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
邱尧和孟雪明都愣住了。
“为......为什么?”邱尧微微张着嘴,惊讶道。
楼道有课代表催邱尧交作业,他立马跑了。
程少昀只安静地看着孟雪明。
过烈的日光透过玻璃,刺得孟雪明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程少昀修长的左手近在眼前,挡住日晒,也令她内心某处剧烈摇撼。
他的左手有长期按琴弦磨出的茧,指腹不那么柔软,孟雪明忽然好奇,如果......如果他的手经过她脸颊,会是什么感觉?
预备铃响得突然,两个人却仍旧一动不动。
孟雪明弯着手指,去够掌心的糖纸蝴蝶,纸片发出极轻微的细响。
握在手中时,它多么像一颗心,晶莹而脆弱。
自那以后,孟雪明交给程少昀的书里总放着糖纸,一张或几张。
每当她问他拿某本书,里面也总夹着由糖纸做成的手工,垂耳兔子、小盆栽、马克杯、信封......她将这些小物什小心地放进卧室里的微缩小屋。
小屋是程少昀送给她的十五岁生日礼物。
十五岁以前,孟雪明最喜欢的动画电影是《借东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女主角阿莉埃蒂十四岁,是一位身高十厘米的小人族少女,她与父母生活在人类房屋的地板下,靠借取人类的物品得以生存。
某年夏天,一个人类少年住进那栋大屋里,偶然发现了阿莉埃蒂,两人逐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人类少年将家中娃娃屋的厨房送给阿莉埃蒂一家,不久后小人族行踪暴露,阿莉埃蒂一家决定搬离,离别时她将自己的发夹赠予人类少年作为纪念。
这部电影,孟雪明根本记不清她看了多少遍,只记得每次看到阿莉埃蒂跟人类少年告别,少年说你是我心脏的一部分时,她总会无声地跟着默念。
你是我心脏的一部分。
迥异的种族,天渊之别的世界,如此纯粹的信任和爱护。
某次她路过程少昀班级教室,拖堂的物理老师评讲着习题,程少昀坐在靠走廊的窗边,轻垂着眸,满分的物理试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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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长的十指轻而缓地折着淡蓝色的糖纸。
会是什么呢?孟雪明猜想着。
然而那之后很久,孟雪明从书里找到的手工都不是淡蓝色的。
她装作浑不在意,但走神的时候总想到程少昀折那张淡蓝色糖纸时的唇角微弯的弧度。
孟雪明不是没有见过他这样微微笑,但那一直只属于她一个人。
更令她恐慌的是,她不敢问他那张淡蓝色的糖纸做成的手工去了哪里。
她害怕真的有一个确定的人名作为答案。
把书存放到程少昀房间的习惯持续很久,直到高三下学期,孟雪明不再有时间买课外书,才宣告终止。
高考之后,她到程少昀的房间取书。
小雨冲刷落地窗外盛放的蔷薇,水雾中有一种影影绰绰的温柔。
孟雪明选了几本书准备带走,忽然停下来,趴在书桌上,枕着手臂任眼泪慢慢淌下来,打湿的睫毛往眼睑戳,有种轻微的刺痛。
另一把椅子被搬到她座位对面,孟雪明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程少昀侧着头枕在手上,跟她刚刚的姿势一模一样,很安静地凝视她。
两人中间,隔着一碗洗好的蓝莓,从小她到他家里玩,他都会准备她爱吃的水果。
程少昀见她抬头,也伸出手,靠近她,很轻地抹去她下睫的泪水。
她愣了一下,先是扭过头,听到程少昀微不可察的叹息,他走到她跟前,俯身再次为她拭去眼泪。
她忽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站起身,扑到他肩上,把眼泪一股脑蹭到他的白衬衫上,程少昀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她几乎整个人都被他干净清爽的气息笼罩。
孟雪明逐渐感到他肩上微烫的体温,她惊觉这个姿势的暧昧,却格外依恋他的拥抱,舍不得放开。
直至她平静下来,才发现有一本书轻飘飘地落到地上,随之跌落到地的还有一个淡蓝色的小物件。
那是一个手工制作的任意门。
孟雪明捡起小小的任意门,把它举起来。
它制作得十分精巧,可以推开,也可以再合上。
小时候看哆啦A梦,她是多么渴望推开任意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那个瞬间,她把任意门拿在手上,感受到的不是兴奋,而是若有所失,仿佛有什么事物阴差阳错地与她失之交臂,或许还会重现,然而毕竟不同了。
她忽然回想起来,找程少昀拿这本书的那一天,她急着赶回教室上阅读课,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书页里滑出来,掉落在地上,可她并没有在意,只转身快步离去。
所以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捡起了任意门?她不得而知,也不愿揣测。
而他又是为什么对这件事只字不提,是否跟她不敢问他的原因如出一辙?她无法去赌,也难以重提。
那是完全属于青春期的心事和惆怅,如同标本栩栩如生。
孟雪明完全不留恋高中生活,只觉得结束来得太慢。
她找不到眼泪的确切原因,非要说的话,或许跟多年被管制的生活终于撕开一个口有关。
然而这理由似乎大有问题,因为她的高中生涯充满了滑稽戏和刺激痛快的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得像三流悬疑电影。
早在彻底解放之前,她就完成了许多件大事,哪怕是七老八十回忆起来都会觉得过瘾的大事。
这样的大事,以压倒性的浓墨重彩覆盖着她日复一日的枯燥学习生涯。
身处其中时,她尽可能保持平静,而当一切终于结束,她却无法不为此悲鸣。
孟雪明鼓起勇气,推开那扇任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