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殿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灰霾笼罩着整个顺天府。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某种无形压抑的气息。
往日繁华的街市也变得冷清,人人面带惶惑,窃窃私语着那场“天罚”之火与随之而来的朝局动荡。
青瓷被变相软禁在西苑。竹林外的守卫未曾减少,却不再是保护,而是一道无形的囚笼。她无法外出,也无法得到外界的任何消息。
朱瞻壑自那夜被御林军带走后,便音讯全无。她只能从偶尔送饭的老仆那麻木而畏惧的眼神里,揣测着外面已是何等惊涛骇浪。
她手上的灼伤溃烂反复,疼痛钻心,却远不及心中的焦灼。那只以血肉为代价抢出的瓷瓶被她藏在床下暗格,如同一个滚烫的秘密,日夜灼烧着她的理智。
直到这日,承天门重修竣工的吉日。
一大早,西苑那扇许久未曾被外人叩响的门被推开。来的不是往日送饭的老仆,而是身着司礼监服饰的高级太监,身后跟着两名面无表情的小内侍,手中捧着朱漆托盘。
没有预想中的枷锁镣铐,只有一种更令人窒息的平静。
“沈青瓷接旨——”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竹林中格外刺耳。
青瓷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心,却奇异般地平静了下来。该来的,总会来。
那太监并未展开圣旨,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平板无波:“汉王世子朱瞻壑,交通外臣,窥探禁中,更兼三大殿灾异疑与其关联,现幽禁待审。尔,沈氏,身涉其间,勾连不明,着——赐饮。”
“赐饮”二字,轻飘飘落下,却重于千钧。
一名小内侍上前一步,将托盘举到她面前。上面放着的,不是想象中的白绫或匕首,而是一只极其精美的青玉杯。杯中液体清澈,漾着淡淡的、近乎妖异的莹光。
鸩酒。
原来,他终究还是护住了她,用一个“幽禁待审”,换了她一个相对“体面”的结局,而非身首异处,或沦入诏狱那等污秽之地。
青瓷看着那杯酒,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院落里回荡,带着几分凄凉,几分释然。
她想起景德镇的初遇,想起龙窑边的夜话,想起他教她辨认冰裂纹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塞给她玉露膏时微凉的指尖,想起大火那夜他拥住她时剧烈的颤抖……
“民女,谢恩。”她止住笑,声音清晰而平稳。伸手,稳稳地端起了那只青玉杯。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玉壁,竟觉得这承载死亡的容器,比这世道还要暖上几分。
她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阙,望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方向,朗声道,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如同碎玉:
“愿殿下,长乐未央,福寿永昌。”
说罢,不再犹豫,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灼热的液体瞬间滑过喉咙,像一团火,一路烧灼下去,五脏六腑都仿佛被这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
“噗——”一口鲜血猛地从她口中喷出,溅在面前枯黄的竹叶上,斑斑点点,如同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意识开始迅速抽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软倒。视线模糊的最后,她似乎看见院门被人疯狂地撞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守卫的阻拦,带着满身的风尘与绝望,朝她奔来……
是他吗?
还是……幻觉?
真好。
若是幻觉,这最后一刻,眼里也只有他。
青瓷缓缓闭上眼,唇角似乎还噙着一抹极淡、极缥缈的笑意。
原来青瓷碎时,声音真的……很像故乡的雨声。
那只沾染了她鲜血与指纹的青玉杯,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跌落,“啪”一声,在冰冷的石板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