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不要。”简月月顾不得疼,翻身就跪:“公子,我是这条街上简家的女儿简月月,因为娘亲病重,想着秦员外有喜,或许能大发慈悲予我些银钱或是药材救我娘亲,公子若是不信,可随我去家中一看。”
这本是事实,她也就说得情真意切。
“我家公子日理万机,怎有空管你的闲事。”
那公子伸手阻止,眼神将她扫了个遍,才出言:“孝心可嘉,然做法不可取,若是你今日遇到的是别人,或许早就看着和秦员外的交情送你见官了。”
简月月头垂得更低。
“罢了,阿铭,钱袋拿来。”
“公子,这……”
那人拿过钱袋,从其中拿出一小锭银子递给她,“拿着。”
简月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满是黑灰的手,终究接了过来:“谢谢公子,可否请教公子名讳,若小女有机会,日后一定会报答公子。”
那位叫阿铭的急道:“公子,说不定她是个骗子。”
“无妨。”他手背在身后,云淡风轻道:“那我就当今日喂狗了。”
阿铭:“……”
简月月:“……”
阿铭又狠狠剜了她一眼,“我家公子还用得着你报答!”
“行了,快回去给你娘买药吧。”
“嗯。”简月月再次道谢,转身正要往门口跑去,转念一想自己翻墙进的,门口那两人还都认识她,那从正门出去不是露馅了?
犹豫间,那公子缓步上前,揪住她肩头的麻衣,没防备的纵身一跃,便稳稳落在了墙那边。
简月月表情呆滞:“……”吓死我了。
视线移至旁边气定神闲的人,撑起一个笑:“多谢哈哈,多谢公子——咕——”
“咕咕咕——”
简月月:“……”
公子:“……”
简月月想死的心都有了,眼前这位公子可是个帅哥,在帅哥面前丢脸无疑是丢脸加一等。
“公子,我先走了。”
“等等,”说着信步到旁边一家冒着热气包子铺前,捡了一大包白花花的大包子:“带回去,跟家人一起吃。”
简月月抽抽鼻涕:“我一定会报答公子的!”
那人轻笑一声:“你能养活一家人,便算是报答我了。”
*
简月月捎上郎中,带着一兜子战利品凯旋归家。小妹还坐在门槛上等她,看到身后的郎中眼泪都流了出来,“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方才娘亲用绳子勒了脖子。”
“你说什么!”油纸包掉下,她脸色霎时变白。
“现在没事了,郭大娘把娘亲救下来了。姐姐请来了郎中,姐姐真厉害!”
老郎中听到这儿也深深叹了口气,他并非不可怜她们,可他也是一大家子人,若是每个问诊的人都不收钱,那他也得喝西北风了。
简月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摸着妹妹的头道:“下次可别说话说一半了,吓死我了”,又从油纸里取出一个包子,“快吃。”
星星咽了咽口水,却道:“姐姐,我不饿,我喝了一大碗粥不知道多撑呢。”
“阿娘,我带郎中回来了。”
开门,便看见他娘和郭大娘拉着手,眼角湿润,脸上也是惊愕。
简月月将包子放到坡脚桌子上,那上面摆了碗粥,碗不是她家的。
“月月,你这是……”
简月月便将遇到好心人的事说与她,郭大娘抹着眼泪:“好姐姐,你生了个好女儿,往后的日子好着呢,可要撑下去。”
她娘也是点点头。
留下郎中看病,简月月带着郭大娘坐在坡脚桌子旁,把最好的椅子给郭大娘坐,拆了个包子,衷心感谢:“谢谢大娘,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娘说不定就——”
“好孩子,谁家没个难的时候呢?咱们邻里邻居的,相互帮衬都是应该的。”
简月月后头一阵发涩:“对了,郭大娘,我还有件事想拜托您,就是——你看看能不能给我介绍点活儿?”她有点不太好意思。
她前些日子就想这事儿,可她娘离不了人,就算找到活儿短时间也拿不到钱,也想过卖弄文采赚点钱,可她连买纸笔的钱都没有,字又写得实在太难看,有这个雅兴的人也不会买。
如今算是缓了口气,可公子给的银子不少,也终究不能管一辈子,她必须得自力更生才能养活她们。
郭大娘面露难色,“月月,我知晓你的孝心,可咱这崇安县方圆几百里请得起帮工的也没几个,离咱最近的也就是秦员外,但是,你这几天把他惹恼了,他恐怕不会松口……罢了,我帮你问问看。”
“崇安县?”简月月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崇安这个地方她熟啊,她好几批货都从这儿进的。
“大娘,你确定这儿是崇安吗?”
“你这孩子。”大娘半是心疼半是不虞:“是不是这几天累傻了,连家在哪儿都不知道了。这里是崇安,大盛朝的崇安县,建州的崇安县。”
“可是……崇安县不是盛产茶叶吗?为什么我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松木,根本没有茶树啊?”
郭大娘叹了口气:“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以前咱这儿确实种茶,最扎眼的时候还给皇帝贡过茶,但是前些年打仗,这里的青年壮力不是都搜罗走了当兵?剩下种茶的人家又因为朝廷军饷不够,关关设税,卖到手的钱转了个弯又到贵人的口袋里去,这谁还愿意种?”
“松树就不一样了,长得好,木头能做家具,果子又能榨油,比种茶赚钱多了,不晓得哪个开的头,反正这些年除了粮食,大家都改种松树了。”
“可是现在咱们大盛也越发安慰了,就没有人家继续种茶吗?还是说现在达官贵人们都不喝茶了呢?”
“喝是喝的,以前安稳的时候,最贫苦的人家也备有茶水,现在穷人却是喝不起了,但像秦员外那样的人家还是喜欢的,这不,小少爷周岁宴上,秦老爷拿出了珍藏的什么紫什么顾的招待到访的贵客呢。”
“顾渚紫笋?”
“对对!哎,月月,”郭大娘说:“你对茶倒是挺了解的。”
简月月苦笑,心道要不是这倒霉玩意儿我还来不了这儿呢。
“先前在老家听说过。大娘,你知道现在哪儿还有茶树吗?”
虽说都不种了,可茶本就是天生地长之物,结下的种子势必顺着水流或者其他媒介传播,崇安县环境历来适合茶叶生长,说不定某些沧海遗珠就会在哪个地方生根发芽,而这就是她的机会。
“哎哟,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要说的话,山里面或许会有野生的茶树。”她看到简月月的表情,惊讶道:“孩子,你别是想要进山找茶树呐!山上多少毒蛇,一旦被咬命都难保,更别说还有野猪,前些日子才听说它们又下山祸祸庄稼,伤了不少人,你这小姑娘怎么去得哦?”
简月月又何尝不知道,可她除了会做茶外,连把子力气都没有,等钱用完了说不定要饿死。
“嗯,大娘我知道,还是得劳烦您帮我问问看有没有活计,我什么都能干。”
郭大娘红了眼睛,用衣袖拭泪。
这时郎中也出来了,简月月立马倒了杯水端给他:“我阿娘没事吧?”
老郎中摇摇头说:“伤风不算严重,但你娘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日后得好好补补,否则就算这次病好了也难保不会复发。我给你写了个方子,你找我说的药铺买对应的药材,会划算许多。”
“多谢。”
老郎中怕她不识字,又耐心强调了几遍熬煮的方法。
送走老郎中和郭大娘,简月月带着妹妹依照方子买了对应的药,一盘算剩下的银钱,已经不剩多少。
熬药的时候还出了点小状况,她一个现代人用打火机都生不着火,更不用说这破燧石了。
姊妹俩研究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技巧,火苗窜起的一瞬间她感动到快要哭了,透着火苗看到星星熏得更黑的脸,却是噗嗤一笑,星星看她笑,也咧开了嘴。
“星星都成了小黑脸了。”
“阿姐也是。”
阿娘撑着病体出门,看见姐妹俩的笑脸,也露出了这段时间难得的笑容,三个人围着小炉子,火光幻化成暖流,在每个人心中静静流淌。
简月月透过她们,好似也看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家人。
她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报道上写:为了阻止社会极端分子在闹市区投放炸弹,这对英雄夫妻选择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是的,她也是通过报道才知道的这件事,那之后她便跟着大伯家一起生活,等她上了大学,便也很少回去了。
这个时代多得是铁肩担道义的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舍生取义的事,英雄子女的烙印会在时光中被折叠,消磨,直到再也看不见,许多像她这样的人就成了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但是那又怎么了?这是简月月常对自己说的话。
郭大娘晚些时候给简月月回了话,一看到她苦涩的表情,简月月就知道托她找工作的事八成吹了,一问果然如此。
简月月说:“谢谢大娘,我知道了。”
郭大娘本来还想劝她,又看她身后破败的屋子,只能无奈地拍拍她的肩:“万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