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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前世篇:悲曲(三)

作者:映水聆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小泱先时从不曾见过他的真容。


    然而市井传闻之中,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照雪公子,她却并不陌生。


    听闻他年少风光,于祥瑞之中降生,深受先王宠爱,自小便在军中摸爬滚打,尚不及十七岁时便请命征伐毓国,而后强征士卒二十余万,共率四十余万武卒南下,短短八月便接连攻下一百三十六城,将毓国收作了属国。


    他自幼习研兵书,醉心征战,于开疆拓土一事分外上心,自他做了督军,琞国疆域愈发辽阔,很快便成了中原之霸。


    然而琞国安定多年,忽而征战不断,兵祸连连,百姓皆颇有微词,多称其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他日为君定然愈加残暴不仁,横征暴敛,使琞国式微。


    先王软弱,亦是不喜战祸,既闻此言,便在他十九岁那年为他先行了冠礼,取了表字鹤知,盼他莫要再外出征战,而是留在琞都监国理事,安抚民心。


    然他竟十分放肆地将玉冠一掷,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又回了北地的中军大帐。


    虽其桀骜不驯,素有恶名,可众人不得不服,公子鹤知已然是心照不宣的琞国太子了。


    然只因王后有孕,嫡长子将降,恐他日名正言顺地夺走太子位,他竟在琞樾两国交战之际,与樾国暗中勾结,非但刻意败下阵来,使得琞国武卒死伤无数,甚至派其琞宫爪牙毒害了先王后与嫡公子。


    经此一役,琞都之中弹劾不断,公子鹤知被押解回宫,然此等重罪,竟由其生母兰夫人与他部下的一众将军担了下来,而他自己却仅仅只是被斥于幽宫,后来虽莫名其妙盲了双眼,在他的滔天恶行面前,却也实在算不得赎了罪孽。


    两年后他又为质邺国,直至景佑元年方被遣送回琞,大抵在那邺国受尽了折磨,他愈发恶毒偏激,短短两年时间,蔺氏子弟皆被他暗中谋害,甚至不足八岁的和泽君蔺桓,亦遭了他的毒手。


    世人皆言琞王袒护胞弟,非但不饬令彻查,反敕封其为九襄君,予其万般富贵尊荣,实乃当今王上为政期间唯一的瑕玷。


    总之,公子鹤知的是非功过,荣辱声望,是举国皆知的,然其容貌性情,却是少有人言,除却其白纱遮眼,青袍加身,旁的,早在七年前便已成了一桩秘闻。


    多年过去,传言的虚实,真相又为何,也早就无人再辩了。若小泱不曾嫁入琞王宫,大抵她也会深信不疑,对蔺鹤知恨之入骨。


    景佑三年腊月初九这日,便是小泱第一次见到蔺鹤知。


    她所坚信的没有错,蔺鹤知不会逃。


    想到他并不能辨人识物,小泱率先开了口,“公子可是在寻我?”


    蔺鹤知默了默,似是确定了她的身份,他将长弓挂回了马鞍,沾着血的唇间只迸出了两个字:“上马。”


    他朝她伸出了手,白皙修长的五指之上,亦尽是干涸的血迹。


    小泱向前几步,轻轻攥住他绣满青莲暗纹的袍袖,温声道,“公子若愿信我,我助公子出宫。”


    可那人好似对出宫并不感兴趣,还是只有一句,“上马。”


    小泱拧了拧眉,“公子若不走,便当真成了乱臣贼子,不得善终了。”


    那人闻言一滞,好似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苍白的半张脸上忽而浮起浅薄的笑意,“夫人早该知晓,自永明十八年伊始,我便已是乱臣贼子了。夫人竟还要与我这等该天诛地灭的人论何善终么?”


    小泱有些不悦,“那也不该死在你亲兄长手中。”


    边说着,她已拉起缰绳,引着马往甘泉宫走去。


    大约因了正压抑着喉中血腥,蔺鹤知的声腔异常低沉,他摸索着夺过缰绳,意味不明地道:“青陵台的人就要被杀光了。”


    究竟是哪一方的人要被杀光了,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反手紧紧扼住了她的手腕,折腰将她一把拉上了马背。


    小泱的额角猛然磕上他肩部的伤处,血腥味立时盈满鼻尖,她心一紧,抬首看去,他却并没有什么反应,圈在她身前的手很快便拉紧了缰绳,挥扬马鞭,掉头朝长街深处疾驰而去。


    他策马极快,竟如不要命一般,马鞭不停地抽打着,仿佛要将这冷寂的夜空划破。


    周遭景致几近混沌,小泱骇得不敢再睁开双眼。空中的细雪不断猛地撞到脸上,很快便将她的双颊冻得僵硬,冷得没了知觉。


    腾腾兀兀间,只见前方愈发明亮,杂乱人声如在耳边,小泱暗忖,他大抵是要以她为质,去救他尚在青陵台厮杀的那些部下吧。


    可他极有可能失了策,说到底,她不算是一个合格的筹码。


    蔺朝澜一向只拿她当个玩物,仅凭她这条命,如何能叫他放过那些弑君反叛之人啊?


    以他的性子,是绝无可能的。


    蔺朝澜唯一的软肋,便是他自己的命,亦或是他的权柄与尊荣。


    然而公子既寻来此处,必定已是走投无路,她又不愿浇灭他的希望。


    罢了,随他去一趟,若蔺朝澜失了智当真愿放过公子的人,她便得寸进尺一番,趁机逼他放了姐姐与公子。


    思及此处,小泱心绪才将将平息下来。鼻尖满是蔺鹤知身上掺杂着血腥气的梨花香,带着股清冽的甜味,她不由得问道,“公子的眼睛不好,身上又负了伤,如何还能骑得这般稳?”


    身后那人的声音被烈风掠得十分模糊,只隐约听见他说:“从前在邺国,常常骑马。”


    听到这个答案,小泱便不再问了。


    在邺国那样的极寒之地,一个盲眼之人,竟也要被逼上马背,还练就了一手极好的骑术,焉知受了多少残忍的折磨。


    然无声了片刻,她便觉一颗心几乎要被这疾驰的马震出喉咙,巨大的恐惧又将她紧紧包围起来,她不由得将脸侧向他的胸口,大声问道:“数年前便听说公子的照雪种满了梨树,春三月开花的时候,就如落了满地的雪一般,是真的吗?”


    她不曾见过那样的盛景,不过她想,梨花冷艳欺雪,定然是极美的。


    可那人沉默许久。


    直到他们身上都落满了一层莹白,她才听到他淡淡笑道,“我亦不曾见过照雪的梨花。”


    是啊,公子已失明七年有余,早已不知如今的世间是何模样了。


    小泱心口一窒,须臾含泪粲然一笑,“今夜之后,我若还活着,定替公子一观。”


    可她出不去,身后的人大抵也再难出去了。他们连活着都已是奢望。


    风蓦然迎面灌来,将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猛地压了回去。


    眸中酸涩,几番哽咽,终究没能说出口。


    *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他们已至青陵台下,昏暗的夜色之中,只见幢幢人影一边奋力挥舞着兵刃,一边连连撤下高台长阶,嘈杂的打斗声似蜩螗沸羹,自高处被抛下来的尸首四处横陈,血腥味翻江倒海般涌来,将他们身下的马惊得十分不安。


    蔺鹤知抚了抚马颈,又拉紧缰绳往前走了十数尺,马总算稳稳地停了下来,他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把短刀,转瞬抵上她的脖颈。


    她听见他低声问了一句,“怕么?”


    小泱默然,微微昂起脖子躲避刀锋,却倏尔瞧见高阁之上,一人长身玉立,正驻足栏杆前俯视着他们。


    是蔺朝澜。


    他大抵仍在猜测马上的人是谁,故而并没有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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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么动作。


    小泱思忖须臾,而后握住蔺鹤知的手腕,将刀刃重重抵上自己的脖颈。察觉到他手臂一僵,小泱轻声笑道:“蔺淮将我留至今日,不过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听我苦苦相求。公子既不杀我,我来求他给公子的人一条生路。”


    她是不曾求过那修罗的,而那修罗对于自己嗜而不得的东西,总是有十足的兴趣与耐心。


    因而,若她相求,他大抵会应吧。


    “住口!”


    然身后的人不知怎的,闻言竟蓦地生了怒,低声斥道,“替逆党求情,你当自己有几条命!”


    “咬住!”


    一方叠得规整的天青色帕子被递到了小泱唇边,她还来不及再多说一句,那方帕子就已塞进了她口中,她的双手亦被那人反剪在后,再也动弹不得。


    这帕上似乎染了药,小泱的头立时昏沉起来,忽听前方有一人大喝,“公子回来做甚!再不出宫便当真来不及了!”


    这一喝却未叫蔺鹤知往后退去,反使高台上那人嗤笑一声,朗声命道,“今夜九襄君谋反,其麾下死士,尽数格杀!若九襄君意图反抗,不必留情,直取其性命便是!”


    说话间,蔺朝澜身侧已围满了红缨卫,个个举着弓弩,齐齐对准了他们。


    箭镞在暖黄灯火的映照下,仍旧泛着凛冽冷光。


    身后的人冷笑一声,昂首讽道,“王兄可看清楚了,我身前这朱袍美人是谁?”


    小泱的眼皮十分沉重,无力地仰靠在蔺鹤知的颈窝处,迷迷糊糊间,却又隐约听见了高台上那人所言。


    她的心一沉。


    那人不以为意地笑道,“九襄君既对纪氏双姝颇为喜爱,孤便允她二人一同陪你上路!”


    果真,蔺朝澜并不认她这个饵。


    可身后的人却笑得更深了,仿佛此刻为箭所指的人并不是他,语气十分轻快地应道:“王兄既舍得,那我便等着王兄放箭!”


    小泱不寒而栗,微颤着阖上双眸,静静地等着高台上那人一声令下,无数的冷箭便要兜头落下,将他们射穿。


    可她还没有等到,便再也抵抗不住这头晕目眩之感,彻底昏睡了过去。


    她是在章台宫寝殿醒来的。


    梦中有人在她身侧哭天喊地,悲伤至极,她只当自己死了,是这宫里的婢子在为她哭丧。


    直到她终于被人用凉水泼醒,她才发觉榻边是当真有个白发老媪在嚎啕大哭。


    那老媪见她醒了,忙伏跪在地,苍老的声音哽咽得更加难以辨认,小泱回过神来,忙坐起了身,亟亟问道,“嬷嬷莫再哭了,先告诉我,九襄君呢?九襄君出宫了么?”


    她想,她既没死,蔺鹤知大抵也逃了出去吧。


    可那老媪闻言抹了把泪,竟磕起头来,哀声求道,“夫人救救公子吧!救救他!公子此番进宫,皆因宜夫人遭了懿夫人毒害,性命堪忧,否则他怎会落了圈套?夫人既受了公子恩惠,便定然不能撇下公子啊!”


    小泱面色惨白,一时间六神无主,眸子酸胀不已,泪水很快喷薄而出,她重重地抹了把脸,逼迫自己定下心神,而后扶住那老媪的肩,沉声问道,“如今宜夫人在何处,公子又在何处?”


    “宜夫人早被公子送出了宫,已然无事了,可公子……公子却正在阊阖门前受刑啊……”


    老媪泣不成声,扯着她的袍袖死死不肯松手。


    小泱只觉心口一窒。


    那样一个神机妙算的智者,那样一个谨慎之人,如今为了救姐姐,他竟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置于险境。


    小泱惶然挣脱开老媪攥得紧紧的手,便疾疾往阊阖门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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