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云姝抬眼，果然看到了宁煦。
其实没多少意外，当然她也无需遮遮掩掩。
只是对上宁煦眼里流露出的关切目光，她竟蓦然想到了宁恒——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的宁恒。
“三娘，原来你在此。”宁煦走向她，月白色的衣袂在风中轻扬，“见你许久没回，我实在忧心，不得不出来寻你。”
他说话的声音，那样低哑轻缓的声调。
不属于宁恒的声线，一瞬将她思绪拉回了现实。
随即，她听到宁煦对一旁的宁趙开口，语气相较于同她说话时，明显冷淡了几分：“原来…四哥也在此。”
宁趙毫不在意地笑笑，目光掠过魏云姝的脸，落在了宁煦脸上。
“六弟和魏三娘还真是形影不离，才多大点功夫，便特意出来寻魏三娘。”他语带讥诮，“你们这一对，还真是恩爱有加，让人艳羡。”
“恩爱有加”四个字，似说给宁煦听，又似特意说给一旁的魏云姝听。
那目色里的不屑，在魏云姝面前毫不掩饰——正如他所言，不过一个闲散的皇子。
在众多皇子之中，这样的人与废物无异！宁趙何须将这样的人放在眼里？
魏云姝原本就心里不快，听到这句话，背脊猛地一僵。
不成想正要出言反驳，就被宁煦轻轻拦在身后。
下一刻，宁煦当仁不让地迎上宁趙的目光，唇角虽噙着惯常的温润笑意，眼底却是一片清冷：“我与三娘天作之合，不过是顺应天道。恩爱，有何不可？”
他话语微顿，声线依旧平和，字字却如绵里藏针：“倒是四哥你……似乎总是格外关注旁人之事。”
宁煦站在魏云姝跟前，高大的身影拢住了她。
这话落，林中似静了几分。原本一场不经意的对话，却让这梅树下的对峙，陡然生出几分剑拔弩张的意味。
宁趙看向他，脸色冷下去。
这场变故让在场的宫人，噤若寒蝉。
谁人不知这冷宫出来的六皇子，不被圣上器重，可偏偏从前不吭声的性子，毫无存在感的一个人。
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偏偏要和一向锋芒毕露的肃王针锋相对！
宁煦这番话，莫说周遭宫人，便是魏云姝也微微一怔。
她对宁煦所知少之又少，只知晓他幼时处境艰难，好不容易近几年来，才被从冷宫接回来。
相比较宁恒，他在朝中并无建树，此刻与肃王树敌，于他前程而言，并无好处？
“凌王殿下…肃王殿下…”魏云姝陡然出声，打断了这越发不对劲的气氛。
“臣女出来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想必皇上没看到臣女，两位殿下也离席许久，若再不回去，恐惹圣心不悦。”
她将话题一转，扯到了皇上身上，这时候哪怕有天大的仇怨，怕是也不得不悠着点。
果然此言一出，绷紧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许久没出声的宁趙，忽然低笑了一声。
“三娘说得是，是时候回去了。”
说着，他似想通了什么，又话锋一转。
“今日父皇为你们二人定下婚约，本是大喜的日子，本王心直口快，多喝了几杯酒，有些上头，胡言乱语说错了话。”
“还请…三娘勿怪。”
魏云姝明知他口不对心，倒也没有拆穿他。
只因…她实在有些累乏，不想与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多做纠缠。
魏云姝后退一步，客气道：“肃王殿下言重了。”
说着，也不再看宁趙，转而对宁煦道：“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那声我们特意加重语气，也是有意撇下宁趙，明摆着不愿与他一块前行。
宁趙只是笑笑，眸里流露出的轻蔑，让他英挺的面容多了几许玩味。
在他眼里看来，一个没用的宁煦，胆敢公然与他作对。
无非是找到了一个靠山，一个需要借助女人的废物，何惧之有？
他倒要睁大眼睛看看，看他能得意到几时？
而不远处，魏云姝与宁煦一前一后，走在梅林小径上。
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
走出一段路后，魏云姝放缓脚步，与宁煦并肩。
"方才，其实殿下不必如此。"她轻声说道，声音透过风声，传到了宁煦耳中。
她虽未明说，可在这样的氛围下，宁煦又岂会不懂？
"三娘以为，我是在逞强？"
"煦虽不才，却也不至于要靠一个女子来替我周旋。"
魏云姝听他声音低下去，能听出几许自嘲之意。
或许从小到大，受尽欺辱，让他变得格外敏感自卑。
魏云姝原本想，尽量注意自己的措辞，可还是不免伤了他自尊心。
“殿下，抱歉。”她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殿下你也不必妄自菲薄…”
话未落，就被宁煦打断：“三娘，你不必安慰煦。"
“煦有自知之明。”
他停下脚步，转身正对着她，"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你我都清楚，这桩婚事并非你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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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
“但既然圣意已定，你我便是一体。我宁煦再是不济，也不会让自己的未婚妻受人欺辱。"
他目光静静看着她。
魏云姝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或许并非她想那样。
"殿下误会了，"她垂下眼帘，"我只是......"
"只是什么？"宁煦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是觉得我不该为了你，得罪四哥？还是觉得，我根本不值得你信任？"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让魏云姝无从回避。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
"都不是。"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我只是......不想欠你太多。"
这话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原来在她心里，早已将他的维护看作是一种亏欠。
宁煦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他沉默片刻，继而缓缓开口。
"三娘，你记住。"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从今日起，你我之间，没有谁欠谁。”
“那次意外，非你我二人所愿，你不需要觉得亏欠，更不必自责。"
“只因…这一切皆是煦该做的，与他人无尤。”
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看着他此刻的神色，目光柔和坚定，让人不容拒绝。
魏云姝抿了抿唇，到嘴边的话，最终咽下去。
"我明白了。"她轻声说。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这一次，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些许。
远处丝竹声渐近，悠悠传到耳边，能看到灯火在眼前跳跃。
前面，便是天寿宫。
就在即将走出梅林时，宁煦忽然又开口："三娘，有句话我想问你。"
"殿下请讲。"
"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宁恒，你也会对他说''不必如此''吗？"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魏云姝的脚步猛地一顿。
她转头看向宁煦，却见他神色平静，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月光下，他的侧脸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却又分明是不同的两个人。
一个如烈火，一个如静水；一个让她心动，一个却让她，说不上来。
只觉得与他在一块，…有些心安。
这个认知让魏云姝心头一震。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殿下，您不是他。"
这个回答似是而非，却让宁煦的唇角微微扬起。
"是啊。"他轻声说："我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