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有连续一个月，林浥都没有怎么缺课，除了在固定的周六日不来学校，剩下的时间一定在。
苏杳去问题的频率不高，大多题目自己能解决，实在解决不掉的才会去林浥的座位。
苏杳发现他讲题目有他特有的风格：简洁、清晰、一言破的。
少年坐在对面，距离不算远。
他眼眸微垂，专注写解题步骤时，苏杳总能在他身上能闻到霜雪的味道。
小城的冬天就要来了。
原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已经和他一起度过了三个季节。
“我讲清楚了吗？”
少年干净的声音拽回苏杳的思绪，她迅速点头，说很清楚。
“嗯。”
他把试卷递回给她。
等所有人的问题都被解决，苏杳看到他背上书包离开教室。
放学铃声已经响了很久，他没有不耐烦。在他身上，苏杳从未见过不耐烦的样子。
他很平静，总是很平静。
十二月中旬，化学老师递给苏杳一张假条，让她第二节晚自习去学校外的培训班试听一节编导课。
苏杳点头应好。
上个周末，学校过大周，她回家和妈妈商量学编导的事，妈妈很支持她，在她书包里放了一张银行卡，让她有需要就从里面取钱。暂时应该用不上，她同老师打听过费用，老师告诉她花费不多。
苏杳用那个数字计算过，是她十六岁时能承担的结果。
编导班在离学校两公里的一个居民楼，苏杳按照老师给的地址，步行过去。
抵达教室是晚上八点半，教室里有二十几个学生，齐老师正给大家做播音培训：“每位同学有三分钟的即兴演讲时间，主题是难忘的人。”
齐老师依然讲方言，苏杳坐在最后一排，听着齐老师给大家做示范，心里想的是，不知道林浥现在能不能听懂一些竞城话。
最后一位上去演讲的女孩长得很漂亮，裸露在空气中的修长的脖颈让苏杳回忆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她。
女孩声音悦耳，仪态大方，当着同学们和几位老师的面，复述出一篇完整的也特别的稿子。
第一句话她说：“我见他第一眼，就喜欢他。”
“大家有过这种感受吗？”
“有的人，你第一次见就知道，你们是做不了朋友的。”
“要么，你走到他身边去，要么，你们做陌路人。”
“当然了，我并不愿意和他陌路。”
那篇文章很长，苏杳每个字都听得认真，她知道台上的人在说林浥。听到对方说林浥，有种熟悉感也有种怅然感。
她觉得她好勇敢，不像她。
齐老师给出中规中矩的评分，怕对方灰心，找补说其实她思维很流畅情感也到位。
“只不过——”齐严格想了想，认真道，“只不过到正式考试的时候，要真抽到这种题目，我还是建议你换个稿，不对，是直接换个讲演对象。”
齐老师说遇上开明的老师是幸运，遇上严苛的或者像他这种一辈子规规矩矩的老师，不会得到高分。
“你们的人生不是影视剧，没有重头再来的机会，不要赌博，也经不起赌博。”
女孩似乎是听进去了，点点头。
等齐老师走后，她往苏杳的位置走。
“嗨。”她同苏杳打招呼。
苏杳也招手，听见她说她叫徐茵薇。
“我叫苏杳。”
“我知道。”
“我也知道。”
教室里好几个女孩凑过来，大家打量着苏杳，目光和善，话语也和善：“我们很早都听过你的名字，你长得好漂亮，学习好，作文也写得好，还和林浥同学一个班。”
苏杳以为第一节课，她这个外来者会得到冷眼待遇，不成想，她们很热情，给她介绍老师，介绍上课时间，介绍注意事项，听到她只学编导时，还遗憾问干嘛不顺便把播音也学了。
“你很适合的，再说了，多个机会多条路嘛。”
苏杳摇头，婉谢大家的好意，她在播音上没有天赋兴趣也不高。
“坐在这里的人没几个是真热爱的，不过是为了考大学。”有个女孩贴着墙壁在训练仪态，她告诉苏杳她同时在上舞蹈课音乐课美术课，“我文化分实在太低了，不学几门艺术压根摸不着大学的门。我一直怀疑自己智商有问题，不像林浥。”
苏杳发现她们提及林浥的频率极高，而且每次都自然。
就好像谈论天气那样，随时随地都可以谈。
是因为坦荡吗。
人只有在完全坦荡时，才会无顾虑。
编导老师是齐严格从市里请来的，一周给大家上一节课，前半节课看视频，后半节带大家拉片。
老师把投影仪打开，找了个二十分钟的纪录片，片子开始播放，出去抽烟。
前排有几个女生在聊天，声音不算大。
有个女孩说这片子都看无数遍了，怎么又看。
“经典呗。”
“我是真看不出哪里经典，黑白片，每次看它我都犯困。”
苏杳的注意力在屏幕上，第一次接触这种类型的片子，镜头不算稳，画面也并不清晰，可是她完全被吸引了。
导演有清晰的逻辑线和立意，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藏在无数意象中，苏杳看懂了那些意象，把它们记下来。
徐茵薇无意回头，瞧见苏杳密密麻麻的笔记，哇了一声，感慨问：“你们学霸是都这样吗？”
片子已经播完，老师还没回。
几个女孩把苏杳也拽进谈话，她们谈起学霸，谈起成绩，谈起实验班，又谈到林浥。
一个女孩说：“校长肯定希望他在我们这参加高考，帮我们学校争光，但怎么可能啊，白日做梦呢。”
徐茵薇点头，并不诧异：“他本来就是借读，学籍没转，还在他之前的学校。”
“啊？那这不是意味着他随时想走就走。”
“你以为呢？”
有个女孩说：“我以为我们学校终于要迎来一位顶尖学府的苗子。”
老师进教室打断了大家正在兴头上的谈论，苏杳停下手中的笔，把注意力放到讲台上。
要讲的内容有些多，老师拖了会儿堂，延长二十分钟下课。等苏杳从居民楼出来，已经是十点过半，快打熄灯铃了。
徐茵薇在小区门口等家人来接，看到苏杳问她要不要顺便送她回学校。
“不用啦。”苏杳和徐茵薇道谢，说不算远，她走回去就当锻炼身体。
“那好吧，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
苏杳看徐茵薇上车，同她摆手告别，她对她印象很好，觉得她是很优秀的女孩子。
其实大家都很优秀，苏杳顺着马路，数着马路边的格子，边听阿信唱《知足》边想，他们都好优秀。
素素不擅长学理，可是主科成绩很好尤其是英语。李航名次不算靠前，但唱歌很有天赋，第一次听见他的歌声她和素素都被打动了。还有刚才说自己文化课不好的那个女生，连课间休息都在练形体……
飞跃的思绪在到底路口时中断，因为一辆单车停在了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苏杳抬头，猝不及防迎上一双深邃的琥珀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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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是不是因为身旁路灯的反射，她第一次发现，少年的瞳孔是琥珀色。
苏杳取下耳机，同少年打招呼。
她原本想问他怎么现在才走，但想起班上嗷嗷待哺的同学们，恍然。
只问他怎么自己骑车。
林浥：“骑车更方便。”
少年原本是坐在车上，单腿支地，此刻他从车上下来，骨节分明的手扶着车把，黑色的风衣外套被风吹起，衣角若有似无地掠着他的那辆单车。
更准确一些描述，是山地车，纯黑色。
苏杳上周听杨一宁无意中提过，林浥同学最近都自己骑车上学，杨一宁还说那辆车很贵，得有六位数。
苏杳打量了眼，发现上面也没镶金子。
林浥见女孩一直盯着车子看，以为是感兴趣，问她要不要试试。
“不用不用。”苏杳迅速摇头，她可不敢试，太贵了，赔不起。
苏杳把身上的校服外套拢紧些，再同他说话时，发现空气中有一团缥缈的烟雾，天气原来已经这么冷了。
她见男生穿得单薄，便不想耽误他的时间，把原本要说的用来拖延时间的闲话变成：“那我回学校了，你骑车慢点。”
“稍等。”少年微哑的声音止住了苏杳的脚步，一片寂静中，她听见他跟她说，“我送你。”
那辆山地车并没有后座，少年口中的送其实是陪。
少年走在苏杳左侧的位置，两人中间隔着那辆黑色的单车。
还是没能拒绝，还是败给自己的自私，还是利用了他的礼貌，她真的太想多和他待一段时间。
就算不说话，只沉默。
时间已经很晚，这个点路上没什么人，苏杳会在通过路口时，侧身打量他，她看到他低着头走路，身形清瘦，侧脸淡漠。
无意中冷风进喉，苏杳轻咳了一声，他侧眸看向她。
须臾，少年停住脚，打开书包，从里面翻出一件没怎么穿过的校服外套，递给苏杳，示意她穿上。
“没关系的，不用了。”
明明说的是不用，可他递过来时，苏杳下意识接住了。
她真的不是欲拒还迎，她只是不知在何时培养出了一套专属他的反应体系——他说什么她都可以，他做什么她都接着。
苏杳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小心翼翼拿着那件衣服。
并没有穿。
时光飞逝，似乎是转眼间，两人就走到最后一个路口。
苏杳指指不远处亮着的一排路灯，跟林浥说她到了。
“谢谢。”苏杳抬眸看眼前的人，语气真诚她叮嘱他，“骑车的时候小心点。”
男生颔首，顿了顿，在女孩就要转身时又喊了她一声。他再次打开书包，把里面的一个黑色袋子取出来递过去。
苏杳听见他说，“我妹妹让我给你的。”
等少年骑上车离开，苏杳回头看了一眼。
他骑车速度很快，几乎是转眼间就消失在她的视野内。
苏杳攥着手里的衣服，心里想着的是不久前听到的信息。
他的学籍没有转，随时随地会走。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内容，可还是会在听到的当下，坠入低落情绪。
苏杳深呼一口气，转身回学校。
门卫叔叔给她开门，耳机内再次传出阿信的歌声。
那首没播完的《知足》在这个时刻被续上。
苏杳听见阿信唱。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
/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天上的星星笑地上的人
/总是不能懂
/不能觉得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