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遥远的他》
文/温昔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2025.10.28
01
有时候苏杳会想：喜欢他，像上辈子的事。
—
高一升高二的那个暑假，苏杳的牙病复发，好朋友杨素素知道后在Q.Q空间给她留言。
素素：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素素：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命，你的小命不要啦？
素素：小雨同学，看到请回复。
小雨是苏杳的小名。
以算命为生的江湖术士某次路过她家，告诉她妈妈她命里缺水，不改个带水的名字，以后会大小病灾不断。
那天之后，她的小名就成了小雨。
疼痛勉强算是缓解一些，苏杳登陆Q.Q，去素素空间帮她回踩。
rain：我觉得还能再挺一挺。
她告诉素素自己刚才去厨房找了几颗花椒含嘴里，没想到真有些用。
rain：这个方法是我弟——
字将将打到这，不远处有脚步声传出。
捕捉到这微小声音的苏杳，把手机熄灭，快速掀开被子下了床。
早上六点刚过，章宁茹已经活好了一大盆面。
等苏杳咬着花椒跑到厨房，章宁茹已然把面铺在了案板上，打算做葱油饼。
凌晨下过场雨，厨房的窗户没关严实，灶台上有水珠在滚。
苏杳看见呈透明状的水珠快要迸到妈妈的衣袖，动作敏锐地从储物柜中取出抹布，走到灶台前，把水渍抹掉。
章宁茹这才反应过来女儿已经起床。
她手上沾着面粉，偏头冲苏杳笑，关心问怎么醒这么早。
“生物钟，在学校习惯了。”
苏杳也笑，笑完去厨房的另一侧，熟门熟路地开始淘洗大米，准备煮粥。
章宁茹忙道：“我自己能忙得过来，你要不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苏杳摇头，将不小心漏到水池里的大米捡回来，又冲洗了一遍放到锅中，回妈妈说不用。
她真的习惯了。
只是习惯的不是生物钟，而是‘听到有人发出动静后第一时间必须要做些什么’这件事。
毕竟在妈妈从外地回来前，在她寄住在亲戚家的这些年里，她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你先去洗漱收拾行李，下午不是要去学校吗？别把东西落了……”
妈妈叮嘱的话在厨房上空盘旋，久违的感受到幸福的苏杳逐渐淡忘了她的牙疼。
*
苏杳下午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去宿舍整理床铺，她是住校生，一个月有二十八天的夜晚都得待在宿舍。
被子是妈妈暑假用新棉花弹的，被罩早在前两天也已经被套好，苏杳需要做的事不多，简单地归置完行李，准备把宿舍顺手给打扫干净。
这年她们放暑假的时间还算久，二十天没人待的寝室已然扬起薄薄的灰尘。
去水池提了两桶水，从里到外把地板拖一遍。正打算拖第二遍，远远的，她听到素素喊她的声音。
“苏小雨，苏小雨，苏小雨你在吗？”
“来啦。”
苏杳赶忙放下手里的拖把，冲出宿舍去见她最好的朋友。
两个人很快以极其紧密的方式叠在一起，时隔二十天不见，苏杳觉得素素瘦了些。
“妈呀，我怀疑你对我的滤镜有八百尺厚。”
杨素素把苏杳拉回宿舍，让她透过衣服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声音小小跟她说这个暑假她整整胖了五斤。
苏杳讶异：“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可能因为我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显瘦。”很快，杨素素又说，“不管它了，这不重要。”
很神奇的是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她们竟然默契地都不太在乎体重。
吃饭不讲究热量，吃饱比较重要。青春痘一颗接着一颗冒出来，也不会用过多的时间去焦虑，用厚厚的刘海遮盖住就行。
“倒是你，我怎么觉得你又瘦了呢。”杨素素眨着眼睛盯着苏杳看，语气认真夸赞道，“还越来越漂亮。”
苏杳漂亮是学校里的人公认的。
进校第一天，在还没分文理科不在同一个班时，杨素素就听她的发小提过，楼下实验班有个超好看的女孩儿，以全县第三名的成绩入得校。
后来，杨素素在餐厅看到苏杳，一眼就确定那个站在餐桌前认认真真啃馒头的女生就是发小口中的漂亮girl。
苏杳长了双好看的眼睛，眼型圆润，眼尾微微上扬，是标准的杏眼。每次笑起来，眼尾的弧度会和脸上梨涡的弧度互相映衬，灿烂又温柔。
杨素素常讲，她们学校里的人都非常有审美，在当时那个大部分人都喜欢一眼惊艳的事物喜欢浓颜的时代，她们竟默契地很吃苏杳的长相。
除了眼睛漂亮，苏杳的鼻梁也高。
认识第三天，素素便以识骨作画的由头摸过她的鼻子。
高挺的鼻梁正中心些许崎岖，呈驼峰状。鼻尖翘起的位置长了颗黑色小痣，那颗痣严丝合缝地戳中杨素素的审美点。以至于去年杨素素过生日，苏杳问她有什么愿望，她想也不想就道，“小雨，我的生日愿望是求你永远别点掉这颗痣。”
从眼睛到嘴巴就这么毫不掩饰地用热烈目光观察一遍，等观察到下颚，杨素素猛然想起她差点就忽略的东西。
她急忙问苏杳：“你牙还疼吗？”
苏杳乖巧摇头回：“这会儿不疼了。”
她的牙齿认时间，只在夜里发作。
无比普通的夜晚，在她躺着放空的时刻，莫名其妙地隐隐约约地将疼痛弥漫进她的身体。
苏杳告诉素素她这次专门在家带了花椒过来，以备不时之需：“我还给你带了我妈做的葱油饼。”
葱油饼是苏杳的最爱，也是杨素素的。
*
两人打扫完两个宿舍的卫生，一起带着饼回教室。
离学校规定的到校时间还有半小时，班上的同学陆陆续续抵达。
分离了一个暑假，大家都兴奋难掩。
苏杳坐在靠窗的位置，边写字帖，边听同桌和前桌分享趣事。
“上周我舅舅说我们学校会转来个大佬，不知道会不会转到我们班。”
说这话的同学叫杨一宁，他口中的舅舅在教育局当领导。除了学习，杨一宁最热衷的就是从舅舅那里套小道消息，包括但不限于上面派人来学校大检查的时间、装多媒体的预算、今年有没有可能给教室把中央空调加上。
“‘大佬’是什么意思？学习好？长得帅？还是有钱啊？”苏杳的同桌是个热衷追星的饭圈女孩，这会儿正对着一面贴着她担照片的镜子修剪刘海，她在刘海剪得差不多后问杨一宁，“而且大佬为什么要往我们学校转？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
坦诚讲，同桌说的话在理，她们学校虽然算重点高中，但那也仅仅是针对县里来说。
一个地图上很难找到的三十八线小县城，每年考到TOP高校的人数寥寥无几。
苏杳写完最后一页字帖，抬手帮同桌把脸上沾到的碎发清理干净，听到杨一宁只回答了上半句，“有钱，超有钱那种。”
杨一宁又说那位同学家里给学校赞助了一大笔经费，用来修建新操场。
“操场有什么好修的？我们对塑胶跑道一点兴趣都没。”
苏杳重重点头，对同桌的话表达认可。
杨一宁一副看透她们的神情，大声吐槽：“我看你俩就是不想跑操。”
跑操实在太累了啊，苏杳径直承认，说自己每次绕操场跑到第三圈氧气便不够用。
那个时候，苏杳的烦恼就是如此简单和具体。
比如她不喜欢跑步和体育课，八百米体测是她的噩梦。相比晴天她更喜欢下雨，因为学校总会在雨天停掉课间运动。
她喜欢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老师来上，那位气质很好的年轻教师总会提前三分钟结束课堂，方便她们去食堂抢爱吃的饭菜。
她也有一个在追的小明星，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他是在选秀节目，他坐在一束昏黄的灯光下弹吉他。她希望他的歌可以进学校广播室的歌单，她希望他早日能红。
那时她对金钱还不怎么有概念。
坚持许久的消费观不过是在月初时要提前留出五十块，方便月末给素素加餐，买她喜欢喝的香芋奶茶和蛋饼。
“很有钱，有很多钱”会是什么样呢？
苏杳只是简单地思考了一下，由于没体会过那种感觉，便没有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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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第一天的晚上照旧没有排课，班长坐在讲台上监督大家自习。
到了第二节课间休息，课代表们开始统一收暑假作业。
“已经给了你们两节晚自习，也应该补得差不多了。”
物理课代表看见仍有不少同学在奋笔疾书，叹口气，转而又说，“最迟到放学前交哈，不能再推了。”
“课代表万岁！”
“万岁！”
正在收语文作业的苏杳闻言弯了弯唇，觉得她的同学们可爱。
一两秒后，她忽地眉头微蹙，以极快的速度往自己座位的方向跑。
牙竟然又疼了，来势汹汹，疼得猛烈。
她手忙脚乱地从摆放整齐的书洞里翻出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她的保命神器花椒。
一颗花椒不太起作用，这次她索性用了一小把。
把它们全部含到嘴里，再往牙根的方向推，最后小心翼翼地咬住。
总算好受一些，麻木的感觉不知觉中取代了疼。
苏杳缓口气，歇息片刻，重新去第一排收作业。
只是这次她不太方便讲话了，后牙咬着东西，说话会像大舌头。
摘抄本收到一半，隔壁班路过的同学喊了她一声：“苏苏，江老师让你去趟他办公室。”
江老师是她们班主任，带她们班以及隔壁班的物理。
喊她的这位同学是年级物理第一名。
苏杳点了点头，表示好。继而，她想开口道谢，又怕口水会喷出，便没把那句谢谢落地。
江老师的办公室在隔壁教学楼，苏杳从三楼下去，绕了个弯，心里思索着要不要回教室取伞。
天空有些阴沉，灰蒙蒙一片，也没有星星。
“预报天气说今晚有暴雨，看来是准的。”
“下雨好啊，最好下到明天早上，取消早操。”
对对对，下雨好。
苏杳在心底默默附和。
“报告。”
苏杳终于抵达目的地，轻敲两下门，办公室内传来一声进。
江正安正在接电话，瞥见苏杳的身影，摆手让她等两分钟。
“行，你让他直接过来吧。”通话内容难得简洁，不太符合江老师贯来爱给大家做心理按摩的作风，苏杳听到江老师对电话那端的人说，“那就先这样。”
电话挂断，苏杳自觉往前移几步，到办公桌前。
“江老师。”她喊，喊完发觉自己这两个字发音含糊。
江正安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应了声，从办公桌上翻出她的物理试卷，递到她面前：“这次考得不错，我早就说过，只要不让物理成绩拖你的后腿，年级前十没问题。”
苏杳从初中就开始偏科，物理成绩提不上。好在她其它科目足够优秀，能把落后的分数补足。
但分科之后，她已经失利很多次了。因为她物理成绩不好，偏偏她选的理科。
这次分数勉强赶上来也只是因为她押中了题，期末考试的那套物理卷子，有一大半的题型她都背过。
江正安又鼓励了她两句，换个话题对她道：“一会儿我们班会来个转校生。”
苏杳点了点头，自动理解成这是要让她照顾一下的意思。顿两秒，又想起杨一宁不久前说的话。
她和同桌应该意会错了，‘大佬’其实是个需要被关照的女孩子。
正这么思考着，身后传来声响，两分钟前有其他老师出去，办公室的门此刻正敞开。三两下敲门声后，一阵脚步声在苏杳耳边响起。
苏杳回头，看见一个穿黑色连帽卫衣的男生走进来。
这会儿窗外在下雨，他没带伞，衣服上有不明显的湿痕。
他个头极高，得有185往上。
在当时她和她的同学们，男生也好女生也罢，都喜欢修身牛仔裤的时代，他穿了条浅灰色的宽松休闲卫裤。
他的短发利落干净。
身形挺拔，瘦削又硬朗。
苏杳看清了他的模样，竟一时呆滞。
办公桌前的江正安适时出声，将她呆滞的思绪拽回：“林浥？”
“江老师。”
微低的男音，清冷，干净，和着窗外淅沥不停的雨，在这个普通的夜晚，在苏杳牙疼再次发作的时刻，渗进她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