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黎昭妍合上书卷,吹熄灯盏。
平躺在榻上,帷幔像被无形的大手操控着,在月光下轻轻荡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憋了一会后,又叹了口气,翻身坐起。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随即慢悠悠合拢。
她走出房间,边行走边系上外袍。
月光清冷,照亮宫道的石砖。
詹楚楚所说的地宫就在主殿附近,她沿着墙根疾行,脚步几乎和心跳同频。
这些天,她几乎每日从那扇门前路过,他竟然就在离她这么近的地方。
在同一个宫殿里,甚至,是她每天都会路过的地方。
她猛然停下脚步。
门前的守卫没有多言,看到她后,便开了入口。
沉重的匝门缓缓开启,露出幽暗石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火光一盏接一盏延伸下去,她屏住呼吸,心底生出一股隐隐的惧意,却又无法停下脚步。
每隔上几米,就会出现灯盏。
整个通道一眼看不到尽头。
直到眼前出现一道半掩的石门。
推开门。
她看到了连猩。
他躺着,但还没死。
玉石平台的中央,他和两具妖族的尸体平齐,那两具苍白的尸体胸口大开,像是被掏空了内脏的空壳。
听到推门声,半裸着上身的乌发少年艰难地转过头,那对青绿的眸子异常平静,
“……你来了。”
他声音低哑,唇角牵动,竟还扯出了一抹笑。
话音落下,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有鲜血从唇边溢出。
黎昭妍怔在门口,指尖一点点握紧。
看起来他早就知道她会来,甚至,特意为她预留了这扇门。
“你还没死?”
她一步步走进去,目光扫过那两具被掏空胸膛的妖族尸体。
与那两具几乎被掏空的尸体相对的,是他胸前那道缝合粗糙,还在渗血的伤口。
“还能……撑几天。”连猩嗓音喑哑。
脚下散落着微弱光芒的碎屑,忽明忽暗,如萤火一般,转瞬即灭。
黎昭妍立刻便明白了。
他在进行置换妖丹,应该尝试了很多次,但他的身体似乎无法适配,于是只能一次次的尝试。
像一头即将死却不肯闭眼的野兽。
他的脸苍白得不像活人,唇色青黑,周身妖气紊乱,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殿下不必怕。”留意到她的视线,他忽然开口,声音低缓,“这些妖族,都是自愿的。”
“若是不主动配合,置换仪式是不会成功的。”
他话音未落,几名侍从突然从暗门走出。他们悄无声息,像是搬运物件般将尸体拖离。
连猩的目光落在她微蹙起的眉上,轻声补了一句:
“当然……我也是自愿的。”
瞬间,黎昭妍心底升腾的一丝怜悯像被刀生生劈开。
她当然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讥讽她,暗示是她用了他的妖丹,才把他害成了这样。
她立刻想起了之前的种种,那些当时不明白的事,此刻也有了答案。
他讽刺她的伪善,质疑她的立场,还有那场充满恶意的“审判”。他明明早就知道真相,却偏偏不说,让她绕进这么大一个圈套。
他像一条毒蛇般潜伏在她身边,一步步将她引向这里。
甚至现在,眼前的这一切,恐怕也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一部分。
而她,竟然像一个傻子,还在担心他。
密室灯火冷白,少年躺在玉石之上,胸膛那道伤口血肉翻起,触目惊心。
他却笑着,青绿的眸子平静得近乎诡异,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她此刻脸上的每一丝裂痕。
黎昭妍忽然明白了,他就是为了报复她。
意识到这一点,恶意从胸口翻涌而出。
“你当然是自愿的!”黎昭妍一字一顿,眼神凌厉,直视他那双碧色的眸子,“难道你觉得我欠你什么?!”
“连猩,你被卖,是你爹司如镜的错,你我之间,是钱货两清!”
她故意将“你爹”二字咬得极重,妄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丝扭曲。
可连猩听她说完,只是笑了。
他的笑起的弧度极轻极缓,如池面微漾,滴水不漏。
“殿下说得对。”嘴角微扬,“是我天生贱命,罪有应得。”
黎昭妍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连猩也在看她,看得专注。
他很喜欢看她此刻的模样——愤怒、恼羞、无能为力。
相较于她可能突然的怜悯,他更希望像是此刻,在她的脸上看出更多,因自己而生的情绪。
愤怒,不甘,痛苦。
若是气不过给自己一剑,死在她手里,那更是再好不过。
黎昭妍目光对上他微微扩张的黑瞳孔,以及唇角不合时宜的诡异笑容。
那既非挑衅也非愤怒,只是呈现出一种极度清醒的病态,让人心生寒意。
她的怒火像是被硬生生攥住,无法发泄,无法咽下。
——她宁愿他是来杀她的,那样,她就可以毫不愧疚的杀了他。
她只能死死逼视着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连猩没有回答,浓黑的睫垂下,“殿下,有止血药吗?”
“没有。”黎昭妍冷冷道。
“在右手的袖袋里。”他说着,执拗地伸出手,苍白的掌心摊开在她面前。
两人僵持。
黎昭妍最终从袖中取出一粒药丸,冷冷地扔给他。
他看着药丸。
仰头吞下。
“殿下,这颗药止血很有用。”
吃完后,他看向她,似乎是在认真评价。
黎昭妍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只是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连猩的眼神一瞬间恍惚,当年那个女孩的眉眼,似乎和眼前之人重合上了。
他喃喃开口:“……你还和以前一样。”
“是啊!”黎昭妍冷笑一声,不耐地截断,“我从没变过。从来如此。”
“无论是你,还是紫露,我从没觉得自己亏欠你们什么。”
“所以,”她盯住他,“你就是来报仇的对吗?”
连猩重复:“报仇?”
他的声音低哑,透着一丝近乎可怖的柔情:“不,不是报仇。我只是……想报恩。”
黎昭妍几乎被这句话激得想上前扇他,手指动了动,又生生忍住。
她咬牙,“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把我当傻子耍着玩?”
连猩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笑意一点点收敛,眼底的光也逐渐黯淡。
“我原本……不打算的。”他说,声音微颤,“可你太傻了。”
他咳出一口血,染红了唇角,语气却愈发平静,“你这样的身份,竟想要当一个修士,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真是,太傻了。”
“你不过是他们眼中一块肥肉,根本……不用我动手。”
他根本无需复仇。
独木难支的黎山,一个高贵矜傲,满心幻想,却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孤女。
群狼环视。
他只要站在她身边,便能看到她一步步看被拖入泥沼,她吃尽苦头,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可后来……
“我的确……利用了你。”
他咳得厉害,声音变得断断续续,鲜血再次从唇边溢出,染红了他苍白的下巴。
“利用你的良善……利用你的探究……为了让你靠近我,看见我。”
黎昭妍心口一震。
他低低一笑,像是终于说出压在胸口的沉疴。
“殿下,”他望着她,目光缠得人动弹不得,“我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连猩用尽力气,那双碧绿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像是两团幽幽的鬼火,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一股复杂到极致病态执念。
“我想着死之前见上你一面。”
“左右不过是这两日的事情,殿下不用急。”
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也不用觉得亏欠,若将来还能记得我的名字……便够了。”
他语气轻得像叹息,却像一记重锤,敲得她心头一震。
她怔住。
那一瞬间,她心中汹涌的愤怒竟然平息下来。
她原本因愤怒和欺骗而泛红的脸颊,渐渐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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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冷静。
他要死了。
他那些可笑、可恨、可耻的算计,在垂死之际,忽然变得轻飘飘的。
一个将死之人,再可恨,也无足轻重。
她可以不在意,可以大度,可以施舍……
她这么告诉自己。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走向密室出口。
“随你。”她低低说了一句。
她步伐坚定,转身离开。
石门在身后合拢,她走了百十米,还没看到出口。
耳边的脚步逐渐慢下来。
她捂住胸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她的呼吸在空旷的密道里回响。
——
“你到底走不走?”黎昭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打破了密室的死寂。
连猩对她会回头并不意外,那双碧眸微弯。
他没有回答,只是虚弱地伸出双手,缓缓地、艰难地向她伸出,像是在索求一个拥抱。
“殿下,我动不了,不如……你背我回去。”他的声音微弱。
“你休想!”她的声音比预想中更尖锐。
连猩似乎早料到她会拒绝,他缓缓收回一只手,指尖微动,却再次向她伸出,“那,拉一把我……行吗?”
他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卑微的恳求。
黎昭妍的眉心紧蹙。
她现在很讨厌连猩,但“拉”这个动作,相较于“背”,似乎还能勉强接受。
而且他那副样子……
她的目光扫过他胸前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渗血的缝合处,以及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
她最终还是走了回去。
俯身。
伸出手。
握住那根冰冷的手指。
他的手苍白修长,有一种死寂的冰凉感,像握住了一截玉石。她将他半架起来,另一只手不得不扶住他的腰,试图将他从平台边扶起。
然而,一旦靠近,姿势就变了。
连猩的身体几乎全部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尽管并不重,可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寒凉而微弱的气息,就落在她的耳边。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侧身,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怪异香气。
连猩看她微微蹙起的眉,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
她果然回来了。
意料之中。
他那双眼眸深处,没有半分痛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刚才的坦白,临死前的“卑微”请求,每句话,每个眼神,他都想了很多天。
果然,也很有用。
他是可笑,可这世上谁不可笑?
他曾厌恶那些虚伪的正道修士,但黎昭妍,一个妖族却穿上修士的皮囊,被推到台前。
他想报复,想撕开她那层伪善,想看她和自己一样。
可是在复仇的过程中,她确实让他产生了某种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的、不该有的情感。
他无法舍弃。
既然如此,即便他即将消散,他也要用它,再进行一次最恶毒的报复。
她当然会来找自己。
对弱者的怜悯,对"受害者"的不忍,以及那份深埋在骨子里的、自以为是的善良。
尤其,当她得知自己曾被蒙蔽,而他正是那个受害者时,只要他摆出足够可怜的姿态,她更不可能丢下自己。
如果问他想要什么?
之前他自己也不清楚,但此刻,却再清楚不过。
他要成为她生命中无法抹去的痕迹。哪怕恨他,也要恨得刻骨铭心,他要成为她和顾衡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阴影。
他要她因他的存在而感到亏欠,因他的死感到遗憾,甚至在未来,当她与某人并肩而立时,也要想起今日的血腥与肮脏,想起他这个“将死之人”的乞求。
他要她带着这份亏欠、这份憎恶、这份挥之不去的阴影,活下去。
他要她知道,他即便化为齑粉,也绝不会放过她。
他要再赌上一次,用自己破碎的身体和扭曲的灵魂,在她心里埋下一颗永不腐烂的种子。
你看,殿下,你终究还是回头了。
哪怕你口口声声说“不欠我”,随我死活,你也还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