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实在不是个宜居的地方,这是攸宁对京州的第一印象。
车外热浪滚滚,将两侧的银杏树榨出最后一点水分,一下车便进了日头底下,骄阳仿佛不把人晒干便不罢休。
她只在电视机上见过这样的宅院,三进三出的四合院透着一股无声的压迫,小腿儿般高的门槛险些将她绊个趔趄。
司机将人和行李撂下便驱车离开,一个自称冯婶的女人从侧门探出脑袋,唤了一声丫头叫她进去。
“昨天老太太刚出院,今天来探望的客人忒多,还是走侧门方便些。”她解释道,声音平平板板。
攸宁点了点头,拎着行李跟了上去。她步子稀碎,紧跟在冯婶身后,像是只谨慎的麻雀。
陌生环境带来的不安感,让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冯婶只将后背留给了她,像是比她还要谨慎数倍。
偶有旁人投来打量的目光,询问她是谁家的姑娘,也都被冯婶以“老仆人家的女儿”的名义搪塞过去。
从外头看,这院子不显山不露水,内里却别有洞天。一砖一瓦沿中轴铺陈,檐角飞翘,池中几支荷花开得正盛,粉瓣在烈日下有些蔫蔫的。
周家虽不如往日风光,但仗着那位青云直上的亲家,仍有不少旧识以探病为名,前来维系交情。
因此当攸宁走到南房外时,里头正谈笑风生。
她并非有意偷听,实是屋内声响敞亮,几个贵妇聚在一处闲谈,与村口闲话的妇人们并无二致。
“淮风的婚事一日不定下来,不知得耽误京州多少姑娘的心。”
“可不?就说我家那妹妹,自打年初见了人一面,便天天催我来打听,我耳朵都快起茧了。”
“他年纪虽轻,辈分却不小。旁人不好开口,你这做姐姐的总能催催吧?”
女人多的地方,心思便如藤蔓缠绕,谁不想为自家摘下这枝高岭之花,护得家里数十年平步青云。
况且这朵已能与主家平分秋色,将来只怕更要青出于蓝。
胥怜月转了转腕上碧玉镯子,轻声笑道:“我毕竟不是亲姐姐,这话哪里好催得。”
明白人听到此处,便寻个由头起身告辞了。
胥家这门亲,岂是寻常人家能攀附的,这定是另有打算了。
冯婶让攸宁进去的时候,里面的人已经走了个干净。
攸宁背着行李袋端正站好,略有些紧张地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勉强藏住那一点局促:“妗,妗子好。”
在京州“妗子”是舅妈的意思,她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普通话也实在算不上标准。
胥怜月年纪不到四十,身着件素净旗袍,头发低绾:“你就是攸宁吧,都出落的这么漂亮了,快过来让我瞧瞧。”
偏黑黄的肤色、干巴巴的身子、假小子般的短发,攸宁听过最多的称赞是能干,漂亮倒是第一次。
明明攸宁从未见过讲话如此温言细语的人,却莫名地感受到了一种疏离:“你母亲走的时候你才豆丁那么点儿大,没想到一眨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年是周家亏待了你,不过不管怎么样,回来了就好,日后就跟在家一样,有什么需要跟妗子说。”
到底是年纪太小,看不出和善下的寒暄作态,直至行李袋将胳膊勒出条红痕,也不敢伸手去挠。
更何况主动攀谈去问,明明在十六年前就将人抛弃,为什么如今又要突然认回。
攸宁不敢细想,毕竟她现在急需的是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屋檐。
而这里比想象中的好太多太多。
墙角落地钟嗡鸣报时,已是下午三点钟了。
胥怜月安排好她的住处,这才让冯婶将她的行李接了过去:“老太太午休也该醒了,她病里就一直念叨着你,你赶快过去看看吧。”
……
几扇雕花的月洞门将四进的院子连在一起,老太太养病图清净,住在了最里面的厢房。
攸宁原以为上了年纪的人气色都是不好的,阿嬷走之前就十分消瘦萎靡,不料并不都是如此。
一头银发的老人半靠在床头,虽皱纹纵横却面色红润,瞧见她的时候险些将手中药碗打翻。
“小婉?是小婉回来了吗?”
一旁伺候的何姨赶忙接过碗来,放攸宁进屋前特意叮嘱道:“老太太糊涂认不清人,说什么你都应着,千万别让她难过。”
攸宁见过村子里糊涂的老人,一年四季守在门口,逢人便叫儿女姓名。
看到同样浑浊的眼神,她瞬间明白了过来,上前握住苍老但柔软的手,拭去老人眼边的泪:“您别哭,我这不回来看您了吗。”
可她越是安慰,老太太掉泪越是厉害:“小婉你别怪我,你爸也有难言的苦衷,去跟他认个错……”
话讲得颠三倒四没有逻辑,攸宁只是频频点头说好,笑着接受了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情。
却隐隐得猜出,这个小婉可能就是她已经去世的母亲。
何姨并没让二人独处太久,归根到底不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怕心焦气躁出什么岔子,便借着送补品的口进来了。
“这是淮风上次来带的燕窝,厨房刚炖好的,快让小婉看着您喝了吧。”
可令人意外的是,偏偏这样一个普通话说不顺溜,初来乍到连人都认不齐的姑娘,把老太太自病后第一次哄得咯叽咯叽笑了起来。
老太太捕捉到那个名字,牵起攸宁的手,喃喃地道:“要是能再结个亲家我可就享福喽。”
听到这儿,何姨确信老太太是彻底糊涂了,趁机连哄带骗喂下一整碗燕窝。
“诶呦祖宗,上面差着年纪,下面差着辈分,这要真成了不就乱套了吗。”
攸宁不懂其中关系,只是静静地听着。
不料多年以后,老人的这番糊涂言语,一语成谶。
—
早年周家靠钢铁生意发的家,在京州属于后起之辈,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
后来随着时代不得已变了成分,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落了下来,所幸到了这一辈儿与胥家攀上了亲,才算勉强立住脚跟。
如今当家的是周仕东,老太太的儿子,胥怜月的丈夫,攸宁需唤一声舅舅。
周仕东很少回老宅,平时长年累月居住在外,除非碰上节假日和家里要事。
攸宁仅仅是在第一天远远和他打过照面儿,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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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意义上认识是八月中旬中元节祭祖的时候。
老太太行动不便,没法去寺里上香,却执拗地让攸宁去上香、磕头、认祖归宗。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周仕东虽没直言反对,但一路上脸色不大好看,尤其是在得知自己儿子在外鬼混,将近半个月没有回过家的时候。
这是攸宁到京州后第一次外出,随着周家夫妇二人下车后,看见几个手捻佛珠的僧人恭敬地迎了上来,难免有些紧张。
胥怜月和人商量着这次敬香的规模和人数,直至攸宁伸手去接分发的香烛时,始终一言不发的周仕东才道:“行了,用不着大操大办,就按往常的来。”
小僧弥听罢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他明明记得这家小辈是个儿子,祭祖是大事,香分错了人可是要被师父骂的。
“舅舅,妗子。”
攸宁将香烛原封不动放了回去:“我路上晕车有点不舒服,想去洗把脸。”
……
一瓢清水拂面,降去全身的燥热,也让人变得更清醒起来。
纵使是攸宁再没眼力价儿,也看得出这个舅舅并不喜欢她。
说什么认祖归宗,只是老太太的一厢情愿。
攸宁望着波澜不惊的水面,在某一瞬间与那人的剪影重合,浮现一道清矍的背影。
在她想入非非时并未注意到,引她过来的小僧弥已经离开迎了旁人离开。
良久觉得时间差不多,想要起身回去时,才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殿宇森森,像是岭南的山一般一重连着一重,仿佛陷入走不出的迷梦,就连宝相庄严的佛样也失去了祥和的面色。
攸宁不停地向前走着,直至把头探进最后一间殿门:“请问有人在吗?”
她几乎是第一眼看到了那个男人,着了件最素净的白色衬衫,两颊微凹的弧线又在颧骨处撑起,山根高耸没入眉骨,在眼窝处打下浅浅的阴影。
明明是重骨相的面容,此刻却比普度众生的菩萨还要悲悯。
他抬眸看见了痴痴的她,好似并不意外,钯金打火机喷出的焰火均匀持久,不同于盒装的火柴。
攸宁愣了一下,是想说些什么的,嘴却像被线缝上一样出不来声。
他们并非第一次见面,数月前阿嬷的葬礼上,她被阿嬷的子女视作煞星丢进了仓房。
浑浑噩噩不知多久,房门打开,他突然出现在眼前,就如同今日一样。
他亲自将她接回京州,却从未讲过自己姓名,她怕冒犯不敢询问,也不知该如何称呼。
“您……”
骨节分明的手指靠近薄唇——“嘘”。
他们站的有一些距离,气流却像喷溢到了她的身上,那是一种难言的感觉。
“在你左手旁的桌上,帮我拿根香来。”
攸宁迟钝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抓了几支香,迈着轻飘飘地步子向他走去。
他稳当接了过来,伸进蓝紫色的焰心,很快便冒出一缕淡淡的青烟。
与此同时,攸宁嗅到了一股气味,那是萦绕在鼻尖数日难以忘怀的香气。
原来是檀香燃烧时散发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