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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又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91章 我知道


    阴云在外头酝酿成一场大雨,下班之后,整栋大楼逐渐安静。


    顾星沉还在办公室,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电脑屏幕的一小方亮光,映得他深刻的五官半明半暗。


    许罂的微信语音,在寂静里间隔着重复。


    “你是恶魔,且,为我所有……”


    “你是恶魔……”


    一下午,顾星沉听了许多遍。


    他关掉许罂的微信,声音戛然而止。


    支着头揉了下太阳穴,顾星沉觉得心口闷得厉害,然后很想抽烟。可伸手拿到桌上的的烟盒子才发现里头已经空了。旁边的烟灰缸,揉着一堆烟头。


    他皱了眉,一下午,自己竟然抽了这么多。


    似乎很颓废。


    他忽然有些厌恶,随手把烟盒和打火机都扔掉了。


    顾星沉仰头靠着皮椅望天花板,眉头缓缓紧锁。


    ——许罂…难道发现了什么?


    ——那天,她没有打木匣子吧-


    许罂没说几号回来,顾星沉也没问。她不在,家里变得很安静。


    墙上的钟时针指向9点。


    顾星沉开了支红酒,拿了只高脚杯,一个人在客厅靠着沙发看书。他心不在焉,抿了几口酒,仰头靠着沙发取下眼镜,脑海里思量着许罂说的那句话,有没有别的意思。


    他瞟一眼卧室的方向,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把酒杯轻轻放下,朝卧室去。


    衣柜门被男人手拉开,然后立刻滚出了几件许罂的衣服。


    啊,她衣服是真的多!


    才来没多久,衣柜就要塞不下。


    顾星沉看一眼自己的那几件儿可怜的衣物,早已经被压缩到了角落。大部分空间,都给了许罂。


    他蹲下把最里面的小木匣子拿出来,缓缓打开。


    有很淡的陈旧木料香和纸张味道飘出来。


    照片,日记本,少年时代的物品,母亲的遗物,还有……一把匕首。


    是当年母亲用的那把,也是他,后来用过的那把。


    顾星沉把匕首抽出。年头虽久,但锋利依旧。银刃折射着灯光,翻动的时候明晃晃地刺眼。


    顾星沉皱眉,忽然有些头闷,精神恍惚。他知道不能再继续翻动回忆,不然情绪难以控制……


    趁理智还在,他迅速收起这些东西。


    他耳朵里好像听见许多声音,有时候是母亲的,有时候是许罂,有时候是费良山或者那个老人,也有陌生人……


    似乎有很多目光盯着他,或者对着他嘲笑,像是童年的隔壁邻居,又疑抑或是别的什么人。


    顾星沉迅速收好了所有东西,把木匣子重新锁上放好。


    他迅速去洗了个澡,不管视线越来越重的一片黑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床上睡觉。


    他用理智强迫自己死死地闭上眼,什么也不想。那些只是幻觉。


    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活着。


    旁边床头柜上的手机,“李医生”发来了信息。


    【顾先生,您目前的情况建议必须吃药,如果只靠心理克服很难痊愈。您先慢慢暗示自己,解除对药物的抵触心理,咱们再继续往下治疗……】


    李医生讯息进来的那一下震动后,手机电量从2%跳到了1%。


    门铃响了很多遍,客厅依然是黑的。


    门外,许罂把行李箱一丢,叉腰生气得不行。


    “顾星沉干嘛呢~”


    “难道不在家么……”


    她掏出手机,一边嘀咕抱怨,一边翻通讯录里顾星沉的电话拨了一通,通了几声就断了。她再拨过去,然后听到的就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许罂有点来火气。


    “我靠!顾星沉你什么意思,想把我扫地出门?”


    “呸。花白送了!”


    小时候,许罂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转。长大后,她已经很少意气用“傻”事,但是…


    把背包丢在地上,许罂坐上去靠着墙,支着下巴,想起那次唐糖神秘兮兮告诉她的说的那两句话,她说:


    “许罂,我发现啊……你在顾星沉面前,就跟小女孩一样,特别爱撒娇!”


    “他应该,很疼你吧。”


    深呼吸了下,许罂靠墙坐着,拍拍膝盖仰头。头顶上,楼道的圆盘灯落下一层光,不算很亮。


    其实,她自己也发现了。一遇上顾星沉,她就变得很任性。


    因为


    知道他会疼自己啊……


    越作他,越感受到,他的爱。毕竟顾星沉什么都不爱说。他总把自己藏得很深。他那么聪明,她看不透。


    只有欺负他、捉弄他的时候,他的纵容和温柔,她才知道:顾星沉是喜欢她的。


    许罂看看手机时间,01:12。


    她本来是可以找个酒店住的,可就是忽然任性地不想去,就想守在这个男人的门边。


    好在立夏了,夜里也不冷。


    许罂刷了下朋友圈,竟发现母上大人两分钟发了一条状态——跟友人在“码长城”呢!又是瓜果、又是点心红酒,过得不要太嗨。


    “咿哟……土豪的日子真是……”


    许罂吐槽了两句,给许母拨了电话。


    那边倒是接通得快。


    “妈,大半夜不睡觉你还打麻将呢。”


    听筒里传来几声远远的搓牌声和喧哗嬉闹,大概是父母又邀约了友人来家里打牌。土豪的日子,也没什么好特别的高雅消费。经历了前几年矿上的萧条,这几年又开始回暖赚钱,她爹妈又开始无比潇洒挥霍。


    许母肩膀夹着手机:“呀,是罂罂啊。”


    她跟许父招手,让他先来顶顶,“咋啦,妈妈打个牌你还有意见啊大明星?”


    许罂嘁了一声,有点戏谑:“我哪儿敢啊,大土豪!”


    “唷,长大了翅膀硬了啊?敢涮你妈。”


    “你涮了我一二十年,我现在涮你几句不过分吧。”


    “是是是…你这个叛逆的大龄不良少女。”


    许罂:“……”


    她手指挠挠额头,眉头皱了下:“你其实不是我亲妈,对吧。又是‘大龄’,又是‘不良’,就不能夸我句好的?好歹我现在一天挣的钱比你好友圈里闺蜜的女儿们一年都挣得多。”


    然后许母就笑呵呵地说是是是。


    母女俩你来我往说了几句,然后许罂忽然安静了一会儿,语气,变得认真:“妈……我找到顾星沉了。”


    那边没有说话。


    许罂能想到母亲的反应,毕竟当年,分手闹得伤筋动骨……


    “你想好了?罂罂。”


    “嗯。我想好了。”


    麻将声很吵,许母走开了些,叹了口气:


    “唉。你们两个啊,从小背着大人谈恋爱,分分合合拉拉扯扯,都十几年了。”


    “要么就痛快的在一起,要么……就真的断了吧。”


    “你们都是大人了,别跟过家家一样,闹着玩儿。”


    许罂抿抿唇,也不知那里来的冲动:“妈,不玩儿。我想跟他结婚!”


    顾星沉,是她抢的。


    他脖子上的“诅咒”罂粟花,是她刻的。


    不管过去怎么样……


    现在她可以确定,就是喜欢他。


    哪怕有时候还有一些当年的阴影……可是,还是喜欢。


    是。


    她一直就不是矜持的女人。她许罂只信奉一个原则:喜欢,就得到!


    才不管别的-


    清晨,08:15分。


    门终于打开。


    顾星沉推开门,微微惊讶。他先看脚的是一双穿着红色帆布鞋的脚,然后是抱着膝盖、头发披散的女孩儿。旁边是行李箱和很潮的小背包。


    他清冷的眉目眨了眨,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幻觉。


    “……许罂?”


    许罂抬起头,眯着眼睛,有气无力:“顾星沉,你怎么才开门啊……”


    顾星沉吸了一口,真的是她!


    “你坐了一整夜?”


    “那不然呢!”


    许罂没好气,火山要爆发,她冲男人翻白眼,然后试着站起来,但腿已经麻了,又跌下去。


    眼看就要摔,幸好顾星沉及时伸出的手臂,把她抱进怀里。“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回来了。”


    昨夜,他病情有点重……


    许罂锤着顾星沉的胸膛,拳头下的触感,很结实,很厚。“顾星沉你这人渣,我给你送花、你把我锁外面!没良心的混蛋!”


    顾星沉忍着她的脾气和拳头,把许罂打横抱起来,又心疼她,又有些火气。“傻瓜吗!联系不到我不知道找个酒店,非这么任性让自己受罪!”


    许罂:“我就喜欢在这儿坐,你管我那么宽!”


    许罂哼哼唧唧地撒气,把男人的胸膛使劲锤个没完。力气不小。


    顾星沉衬衣下的胸膛被捶得发红,他痛哼了一下,到底忍耐着,任她发脾气。


    他抱她进屋去卧室,许罂的长发,顾星沉的手臂垂下,随他步子轻轻地摇。


    有一种别样的可爱。


    顾星沉垂着眼眸,怀里的女人还在抱怨、撒气,脾气真是特别坏。可他看着,心中却无限柔软,又一阵的疼。


    顾星沉把许罂放床上,刚要起身脖子就被她缠上来的双臂勾住。


    许罂闭着眼,有熟悉的、淡淡的洗衣皂香味,浸入鼻腔随着呼吸深入心肺。


    “顾星沉,我们不断。”


    “好不好。”


    她微微侧脸,笔尖摩擦过他颈侧的肌肤,“你也爱我,我知道。不然你不会抱我进来……也不会,和我睡觉……”-


    许罂睡着了。


    她坐了一夜,累得不行。加上现在为了臭美,减肥过头,人瘦成闪电,身体素质不比高中的时候那么好,所以有些发烧。


    顾星沉在她旁边躺下,许罂睡着,却不自觉地钻进他怀里,拉住他衣襟脸颊蹭了蹭。


    从小一起恋爱、长大的熟悉感,已经深深刻入本能。


    顾星沉微微叹息,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吻。


    “许罂……”


    “我爱你。”


    “可是,你并不见得会真爱我……”


    顾星沉展臂,从许罂颈窝下传过去,轻轻一用力,就把她揉进怀里。


    “因为我可能……我比你想的还要不堪,可怕。”


    没有活着的力量,没有乐观活跃的心灵,没有温暖和爱。


    仅剩那一点感情和美好,都展现给了你。


    我不温柔,也不纯洁。


    不要再靠近我


    不然,你能看见的,只有我的不美好……


    第92章 蜜糖


    一夜没睡,许罂这一觉下去躺了很久。


    顾星沉怕她醒来没饭吃,就没去公司,一下午都在书房,用笔记本电脑处理了秘书传过来的文件,又和几个投资人和老板聊了一阵。


    他们想约他去会所,顾星沉拒绝了。


    “顾总整天深居简出,难道金屋藏娇?”


    顾星沉笑了一下,声音很淡,“只是有点事要处理。”


    “哈哈,我以前听徐哥说你禁欲本来不信。28岁的男人哪儿禁得了啊!”对方说,“现在我是信了!”


    “我不禁欲,恰好忙而已……”顾星沉说。


    应付完这些满腹手段的人,顾星沉有些累,看看天,已经傍晚。


    他合上电脑,回到卧室。


    许罂还没醒。


    顾星沉就在床边的凳子坐下。他没开灯,就借着夜幕从窗口遗落的一点光,打量许罂。


    没多会儿,手机又有电话进来。


    顾星沉看一眼就认出,是那串最近一直骚扰他的号码。


    这男人是费良山事件里一个受害人的家属,曾经是个记者。


    “喂。”


    顾星沉出去时带上了卧室门,在阳台接的。


    现在是晚上六点多,小区单元楼进出的人不少。老人小孩儿和遛狗的情侣来来往往。


    有一个穿军色风衣的男人,独身一人,显得很鬼祟。


    他手抄在兜儿里,脸上有诡秘的笑,一边打电话一边抬头看向某户的窗口——那户是黑的,没开灯。


    “嚯,顾总,天都黑了还不开灯啊?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顾星沉在阳台,楼下小区的路灯已打开,行人来往如蚂蚁的影。“你在我楼下?”


    “哈,你猜对了。”


    “……你想做什么。”


    “我不做什么。”电话里男人的嗓音有种快意, “我就告诉你一声,你的公司地址、家庭地址还有女朋友,我已经全部查得清清楚楚!你搞金融的,是吧,所以你给你爸洗了不少钱?”


    顾星沉锁紧眉:“别废话了,你想要什么。多少钱,我可以给你。”


    “哈哈。”对方声音沾着毒,“不愧是禽兽父子,风格如出一辙。”


    “……”


    顾星沉沉着眼睛,直听他把话说完。


    电话里的男人,似乎有点失去理智地发疯。


    窗外天已经黑透,顾星沉回到卧室,摁亮床头的小灯。


    暖白的灯光瞬间流下,照亮男人的手背。


    白皙的肌肤下有淡青血管缠绕,指甲根有很浅的白色月牙。


    顾星沉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脑子里是那个有些疯狂的声音……


    床上,许罂睡得很沉,浑然不觉。


    顾星沉松了口衬衣领口,伸出手指,把她脸颊的头发拨开。


    最近许罂热情主动,她似乎下定决心,不容他再唬弄下去。


    也许……自己不该回国,也不该再靠近她。


    顾星沉肘着膝盖,精神有些疲惫。脑海里闪过个念头:或者,应该在美好的时候结束。总比到最后,丑陋收场的好……


    思绪很乱,顾星沉想了很久。


    比如,是不是明天就和董事会提辞呈,然后,再出国,离开这里……


    他思考得投入,直到脚踝被毛茸茸的东西扫过,才把他唤回现实。


    “喵~~”


    脚边老猫似乎饿了,跑来撒娇。


    “小晨。”他顺手把它抱起来,顺了下毛。


    猫老了,毛短而干涩。


    抚摸了几下,顾星沉蓦地一愣。


    老猫正一遍一遍用脑袋蹭他手臂。它翻着下巴,露出一块小拇指头大烧伤疤痕。秃的。


    顾星沉脑子有些懵,好几秒后下意识喊它:“……小罂?”


    闻声,猫儿眯眯眼,抬头:“喵呜。”


    “……”顾星沉呼吸有些乱。


    怀里猫还在蹭,像当年那个夜晚一样,窝在他怀里撒娇。


    顾星沉呼吸有些乱,整个人被拉进久远的回忆。


    那天的夜晚。


    树林里许罂失望冷漠的眼神,她丢掉的外套,被放生的猫,他写下的最后一段日记,还有浴缸和水的温暖……


    顾星沉闭目揉了下太阳穴。


    某刻时刻,他感觉时光仿佛倒流,他又变成了那个少年-


    客厅的钟,走动的时候,有极轻微的响动。22:14分。


    许罂睡醒起床,赤脚穿了拖鞋到客厅。


    客厅烟味很重,她手扇了扇,看见男人背对着她在沙发坐着。


    顾星沉穿着白衬衣的肩膀,干净的后颈窝,和一头整洁的短发。


    “顾星沉?”


    穿过薄烟,许罂看见顾星沉回头,眼睛很深。她走过去。


    “怎么啦?抽这么狠啊。”


    顾星沉手腕放在穿着膝盖上,指间夹着袅袅的烟。


    他眼睛很黑,眼神有种毁灭的颓废、漠然。许罂觉得陌生,又似曾相识……


    高三的时候,在学校树林,那个少年的眼神……


    “猫,是以前我那只。对吗。”


    许罂从回忆里抽离。之前不说,是没想好跟他复合,现在既然有想法,自然可以说了。“是啊。就是你那只破猫!”


    她一屁股在旁边坐下,把沙发上的猫赶开些,“没想到养了这么多年,它还是亲你。对我爱答不理的。去去去,烦死了,别占我地盘。”


    顾星沉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整个人强硬、深沉,和平时温和的样子不太一样。“所以,你当年找过我……”


    许罂没抬头,随口说:“嗯。找过。两个星期后去找过你……”


    她没说下去,那段敏感的话题。“然后我在楼下看见了你的猫,就带回来了。”


    旁边的人一直没说话,许罂回头。


    顾星沉正盯着她。


    眼睛又清又冷,眼神犀利,但眼眶…似乎有一点红。


    面前的男人高大成熟,可许罂却蓦地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个在雨里望着她背影流泪,说“你快要失去我了”的男孩子。


    许罂心中说不出的酸涩滋味,许罂伸出手,抚摸他的脸:


    “顾星沉你……怎么了?”


    “你在难过吗。”


    顾星沉垂下眼,“没有。”


    他皮肤和唇齿的颜色都很淡,所以笑的时候,总有种很冷很干净的味道。嗓音也很轻:“没有难过……”


    许罂。


    你这样,让我怎么走得了…——


    隔天的傍晚,许罂有高中闺蜜聚会。


    下车的时候,她戴上了墨镜和口罩。


    马路对面,陈星凡和宋小枝冲她招手。旁边还有个戴帽子和口罩的女人,是唐糖。


    红灯3、2、1之后,人行道绿灯亮起,许罂混在行人里走过去。


    陈星凡:“呀,大明星,总算等到你了。”


    “就是,女神你好慢。”宋小枝接过话, “难怪顾星沉不答应复合,我看他是嫌照顾你麻烦。”


    许罂:“你俩再大声点儿,看这儿有多少我的粉丝围堵怎么样?”


    唐糖:“好啦好啦,你们别说了,真被发现我们难得一次的闺蜜聚会就泡汤啦!”


    高中毕业时就约定的每年一次小聚,今年也不例外。


    “还是小糖糖懂事。”许罂挑眉不正经地笑。


    她们选了个包房,吃饭聊天,然后去KTV点了酒,一起唱歌。


    玩累之后,坐下来聊彼此近况。


    宋小枝已经过上了安稳阔太的生活,唐糖生活也比较平稳,眼下最着急的就是陈星凡和许罂了。


    “所以你跟江寰到底怎么办啊。”


    许罂给自己倒了半杯酒,跟陈星凡碰了下,“每次接到他电话说找不到你,我就怜悯他啊,你别把人家折磨疯了。”


    陈星凡头发留长,成了御姐,她挥挥手,“再说吧。我答应他了,如果我35岁还没结婚,就嫁给他。”


    然后许罂几个一起翻白眼,骂她渣。


    “小罂,你和顾星沉呢?你不说你俩住在一起了吗。”宋小枝问,“说真的,其实我觉得吧,顾星沉挺好的。你好好珍惜人家啊。”


    “我珍惜啊!”许罂咽下酒一口答道,“现在问题是,他不答应啊……”


    “不会吧。顾星沉喜欢你喜欢得要疯了吧,会不答应?”


    “那是以前了,现在……”


    许罂挑眉,仰头喝酒的时候,红唇映着灯光和淡蓝色的酒,像一只午夜出来打猎的妖精。


    她笑,眼尾都是妩媚和自信:“不过没关系。顾星沉这种男人就是欠追欠哄嘛。我再追两个月,把他搞定!”


    她放下酒杯。


    其他几个女人表示服气。


    感情聊得差不多,然后唐糖忽然想起件事:“费良山的事你最近还关注吗?”


    “不关注,但新闻经常推送。”许罂说。


    “你不能不关注啊。那个徐媛媛啊!”


    唐糖口气有些急,许罂抬眼看她。“嗯哼。徐媛媛怎么了。”


    “你小心她报复你。她好像知道了是你在背后整她。现在她娱乐圈快混不下去,一辈子名誉也毁了,不知多恨你呢。”


    唐糖说,“张钰璐跟第一狗仔工作室不关系挺近的嘛,我偶然听到她说,好像徐媛媛找人跟过你,不知道拍了些什么。”


    许罂眼睛犀利了一下,放下酒杯:“什么时候。”


    “就这一个来月吧。你有没发现异常?”


    许罂略略回忆。前阵子她是有些古怪的感觉。想起来还心中有些毛毛的。


    陈星凡和宋小枝问唐糖怎么回事、严不严重,但她们不是圈内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最后许罂笑了一下,还是那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没事。我出道至今黑料不断,车震、堕胎都有了,还有什么黑料可以爆?不担心啊小姐姐们。”


    “呵,就你心最大!”


    许罂笑笑,又妩媚又有点温暖灿烂,“心不大,姐姐能当那么多年年级大佬么?”


    唐糖说:


    “小罂,说起来徐媛媛和费良山的事还是你捅出来的,这次风波不知什么时候才平息。徐媛媛被骂得挺惨,你下周上节目是不是她也在?你小心。”


    许罂点点头。


    然后几个女生顺便聊了关于费良山的八卦。几年前有个受害者女性跳楼自杀,她丈夫是个记者,现在在TY论坛上爆料费家老底,骇人听闻。不知真假。


    许罂托腮兴致缺缺。在想昨天的事。


    昨天,发现老猫就是他的小流浪猫之后,顾星沉在沙发上跟她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他说:“许罂,如果你没有放弃所有跟我相爱的把握,就别再靠近我了。”


    当时她真听得莫名其妙。


    顾星沉想表达什么?


    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脑仁儿有些疼,许罂手指敲着脸颊:所以,顾星沉到底什么意思啊。他是不是没那么爱我了,所以让我知难而退?


    许罂想了一会儿,就想跟顾星沉打个电话。


    电话刚拨过去,唐糖就凑过来:“对了,上次金宇说顾星沉和费良山长得一模一样,什么意思啊。”


    许罂:“什么?”


    宋小枝和陈星凡围过来,把手机地给许罂:“论坛上那个爆料的记者说,费禽兽还有个私生子,搞金融的,一直替他洗钱呢。”


    许罂看了眼论坛,然后深深皱起眉,把陈星凡的手机丢给她。“你想说什么陈星凡!”


    书桌上,木匣子开着,顾星沉拿着许罂的旧照在桌前看,少女的笑脸明媚可人。桌上插着许罂给他准备的花。


    电话进来,顾星沉随手接了电话放在一旁的书本上,开的免提。


    他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那边喧喧闹闹,远远有许罂和同伴说话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陈星凡!别把我的星沉跟那种龌龊的禽兽儿子相提并论,ok?我家星沉干净端正,好男人,知道吧!”


    另一个女孩儿声音:“哈。是是是,你家男人干净纯洁。也不知道你高中的时候整天不敢露脖子是什么原因哦~~”


    顾星沉眼睛睁了一下,浑身一僵,照片从他手里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他鼻子徐徐深吸了口气,屏在心口,哽得快透不过气。


    许罂把陈星凡几个弄开,才发现电话已经通了十多秒了。她赶紧接起来。“喂,在干嘛呀星沉哥哥……”


    “……看东西。”


    “大晚上还加班啊,别看啦。”许罂在电话里厚着脸皮撒娇,“眼睛伤了我心疼啊。”


    “嗯。”


    “嗯就答应啦?”许罂在陈星凡几个拒绝狗粮的眼神里,去卫生间跟顾星沉打电话。


    ……


    顾星沉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这么平静。


    一直等许罂把他调戏够了,才挂了电话。


    许罂在电话里说了很久,期间有秘书和公司股东给他打电话。


    挂掉之后,手机屏幕上几通未接来电。


    顾星沉向来工作认真严谨,身上也责任重大。但现在他却没有兴趣去管。


    顾星沉肘着桌子摁住太阳穴,忽然心口闷得厉害。


    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他缓了下,从花瓶里抽出一支玫瑰,指腹被花刺扎破,血滴落在桌上。


    但顾星沉似乎浑然不觉,只看着这只浓丽的花朵,深深皱了眉。


    是蜜糖,还是毒药。


    第93章 全部


    咖啡厅幽静,放着一点钢琴乐。


    顾星沉拉开椅子坐下,桌子对面,金宇摘下墨镜。


    两个人,视线隔着薄薄热气对上。


    顾星沉:“想必大明星的时间比我的值钱,有什么事情,请直接说吧。”


    “我的时间,哪有华尔街精英的时间值钱。”


    金宇把玩着墨镜,有些戏谑,“几分钟玩儿死个公司。你这种人才是真的可怕,顾星沉。”


    顾星沉没说话,仿佛对方说的并不是自己。


    “不过天下没有完美的人,也没有完美的事。你厉害、优秀,同样,弱点也明显。”


    金宇顿了下,“费良山的事闹这么大,你日子不好过吧。私生子洗钱的消息网上传得沸沸扬扬,你也逃不过警方盘查。”


    咖啡杯搁下的时候,有清脆的一响,打断了金宇的话。


    顾星沉垂眸,拿起镊子夹了一块糖在自己咖啡里:“无中生有。我无所畏惧。”


    金宇舔了下牙齿,笑了下,“好。那这个,总是真的吧。我从狗仔哪儿截下来的。”


    他把自己手机推过来,但顾星沉并没有接的打算,金宇做了个请的动作。“和你有关,也和许罂有关。”


    顾星沉才拿起手机。


    手机显示是照片,偷拍的。


    地点是车库,一个是许罂,另一个男人,只能看见侧面。


    顾星沉眉头动了下,认出是自己。


    往后翻,还有些照片。


    最后一张,是篇爆料通稿的截图,题目是:


    一丘之貉,许罂与禽兽父子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阳台外,夜色落下。


    老猫在旁边的沙发上,蜷成团睡觉。


    顾星沉取下眼镜放在茶几的盒子里,闭目揉了下鼻根,些许疲惫。


    指间夹着香烟,白色的烟和他手背肌肤的颜色很接近。


    虽然白皙,但男人的手,轮廓很刚劲。


    下午金宇的话,还在他耳边盘旋。


    “她是公众人物,跟这种敏感龌龊的事搅在一起,谁还敢找她拍戏上节目。”


    “不过,兴许正中你下怀,你不一直不喜欢她混娱乐圈?”


    “感情好,这稿子发出去,许罂就真混不下去了。”


    “你会毁了她,顾星沉?”


    “你配不上她,你自己也知道……”


    许罂回来的时候有点晚,她推开门,边左脚蹭右脚的换鞋,边跟经纪人Mason打电话。


    白天录节目碰到徐媛媛,对方暴瘦,歇斯底里,跟她在后台发生了点冲突。


    “我安全到家了。”


    “嗯,没事,她要敢弄我,早就动手了。”


    门口的声响,打断了顾星沉对通稿上那些肮脏字眼的回忆。


    他看过去,许罂恰好抬头,视线相接,许罂对他眯了一只眼睛,不正经地笑了下。


    “好了不说了,我这忙。”


    许罂摁掉电话,把链条小包往沙发上胡乱一丢,在顾星沉旁边坐下:“咋了,这么深沉?”


    顾星沉打量她。


    “我的深沉boy。”许罂伸出白嫩的双手,捧起顾星沉偏清瘦苍劲的脸颊,搓,“你安静不说话的时候真的好乖哦,顾星沉。又娘又乖又Man。”


    这样调戏个男人实在有点过分了,顾星沉皱眉。


    他的眉不算很浓,但一根根毛发长得很黑、很整齐,肌肤底子又好,看起来很干净。


    他说:“玩儿我就这么开心么,许罂。”


    许罂适可而止,免得惹怒他。


    “还好啊。”


    她样子有些欠,红唇笑得弯弯,翘着二郎腿靠着沙发打量顾星沉的表情,“喂,到底干嘛这么深沉。”又瞟一眼烟灰缸,“还抽这么多烟,不是你乖宝宝的作风哦?”


    然后倾身靠近,“是不是在考虑什么时候答应我啊,嗯?好多天了,该给我答案了。”


    侧面看过去,顾星沉的睫毛略长,但不算卷,只有末梢一点上翘,鼻梁窄挺,看起来很有风骨。


    许罂很想摸,但顾星沉表情有点冷,想想还是别惹他。


    “许罂。”顾星沉深深吸了一口烟,徐徐吐出,没看她,“我想清楚了。”


    “嗯哼。”


    “我们……还是算了吧。”


    许罂稳操胜券的微笑,缓缓僵硬,皱了眉。


    “算了?算了是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顾星沉回应很慢,过了两秒才再缭绕的白烟里说,“我下周出国。”


    “然后?”


    “不回来了。”


    “……”


    许罂张张口,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太出乎意料。“你意思是,你要走,然后不想跟我在一块儿了?”


    男人不说话。许罂知道了,就是这意思。她手指伸到头发里揉了揉,整理了下思绪,明明是急躁的脾气,但现在却不敢轻易发脾气,只怕会绷断最后一丝联系,就没有转圜。


    许罂整理了下思绪,拉顾星沉的手腕,让他看自己,“你…认真的?”


    目光相接。顾星沉声音很淡:“嗯。”


    “顾星沉,你敢说,你不爱我吗?”


    顾星沉垂下眼,看着地板上有自己影子。声音很哑,徐徐说:


    “爱。”


    许罂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有柔软的喜悦在冒,但细品一下,又是变酸。


    “但有一些东西,比爱更重要。许罂。”


    许罂狠狠皱了下眉。“什么?”


    顾星沉长长吐了口气,干脆把烟在满是烟头的烟灰缸里灭掉。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拖泥带水。


    “你知道我无父无母,前途对我来说才有安全感。在国内当个小老总我不喜欢,我想做更多事。而且……我觉得我们俩性格也不合适。”


    他说,“我还是喜欢……文静、矜持一点的女生。”


    “……”许罂失语,脑子有些空,眼睛略微发红,声音很轻:“顾星沉,你已经把我睡了……”


    听见许罂这句话,顾星沉长长呼吸了一下,似乎有些胸闷,“对不起。”


    他喉结滑动:“这些,是对你的补偿。”


    许罂讶然地接过男人递过来的黑色牛皮包,拉开拉链。里头几张银行卡,几本房产证,还有些别的股权之类的东西。


    “顾星沉,你什么意思!”脑子嗡一下,许罂呼吸发颤,轻轻咬牙, “给我的分手费吗?还是陪睡小费?”


    “许罂。”他皱起眉,似乎不满她说得这么难听。


    许罂把东西通通砸他身上,散了一地,“呵呵,你有我有钱吗顾星沉,就这点你以为我看得上?!”


    顾星沉纯黑的眼睛,像不见底的黑洞,有阴天的郁色和苍白。他看着她眼睛:


    “许罂,我只有这些……”——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已经凌晨。


    许罂把行李箱拉进来,在玄关打开客厅的灯,然后微微诧异:屋子很干净。但她完全不记得什么时候让人来收拾过。


    思来想去,可能是经纪人做的。


    可拉开衣柜,里面也整整齐齐……


    现在钟点工还负责搞这些?


    许罂疑惑了一下,然后也没管,因为她现在实在没心情。


    她倒在床上看天花板,头有些疼。


    眼睛红了一下,又生气地忍回去,然后摸出顾星沉家的钥匙,扔进垃圾桶。


    心情乱得要炸了,许罂揉了下头发,去洗了个澡。


    关灯,躺上床,却睡不着。


    她摸到床头的手机,在通讯录找了一圈,找到母亲的号码。打过去。


    母亲似乎睡了,声音有点沙哑:“怎么了,罂罂,怎么不说话?”


    许罂沉默了很久,吞了下唾沫,手背擦了下湿润的眼睛,但还是在开口的时候哽咽:


    “妈……”


    “我今晚,跟顾星沉…”


    “了断了。”


    “很……彻底地,了断。”


    ……


    深夜的小区,没有行人。


    路灯冷白的光,映着顾星沉的背和短发,个子高,所以落在地上的影子也很长。


    他看了眼许罂的家,窗户灯光灭掉。


    她像是睡了。


    许罂气冲冲从他家走,并不知道他跟着。


    她心理素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好,好像是他担心过头。分手,许罂也不会怎样。她一直很坚强。


    顾星沉吐了口烟,缓缓笑了下。


    更深露重,露水上来,打湿了男人的裤脚和皮鞋。


    顾星沉在路灯下站了半夜,回忆了许多往事。


    然后才离开,驱车从车库离去——


    这一整个夏天,新闻头条都很精彩。


    费良山的事,因为费老爷子被牵扯出,闹得更大了,许多节目请了专家解读事件。


    衣冠禽兽费校长,费教授,比黑暗故事里还狗血、触目惊心。


    除了巨额罚款,费良山本人因为强奸、偷税漏税、洗钱等等一系列事情,被判无期。娱乐圈多位女星牵涉其中,边边角角还爆出一批艳照。


    许罂因为车库照、机场照疑似与费良山私生子有不清楚关系,牵涉其中的。


    虽然那些照片不算特别清楚,但她过往黑料就多,形象不太正面,更容易被恶意揣测。


    幸而有小天王站出来,说那其中的男人是自己,照片和人对比之下确实差不多,许罂才勉强洗去嫌疑。


    随后金宇在澄清中,又说出两人高中同班同学,一举表白。引得两家粉丝一边哀嚎,一边送祝福。


    之后,许罂工作室又对“造谣”大V发了律师函,这才算把事件平息下去。


    等整个事件冷却,已经到了初冬-


    Ks娱乐大厦13层。


    许罂抱着胳膊站在窗前。一垂眸就看见楼下马路边,一排凋零的银杏。


    背后,Mason正跟丽莎交代事情,没过几分钟,丽莎就被叫出去了。


    许罂从玻璃墙的倒影上看见Mason扶了扶眼镜,上下瞟自己,似乎在想怎么跟她说事儿。


    “许罂啊,虽然事情现在平息下来了,但明天上节目还是要小心说话。别又掀起什么……懂?”


    许罂抱着胳膊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打量经纪人,“懂了,梅妈。”


    “梅……梅妈……”Mason脸抽了抽,指了下许罂,动作确实有些女气,“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难道不正经?”许罂意味深长。


    Mason:“……”


    他叉腰,“基佬你也不放过。你这叫‘正经’。”


    “呵呵。”


    “好啦,不耽误你们约会时间,不然小天王要弄死我。你只要记住,把自己往和谐阳光那方面塑造,一口咬定不认识费良山那些人,就OK ,明白不?”


    许罂就随手敷衍了Mason 个OK 的手势。


    Mason是个啰嗦细致的经纪人,许罂也是夏天事发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家伙跟金宇关系匪浅!她一直藏着掖着呢。


    自己有什么动向,金宇一直清楚得很。


    可恶……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会儿,许罂百无聊赖,窝在椅子上玩手机。


    丽莎买热奶茶回来了。


    “许罂姐,热的,小心烫。”


    “嗯哼,谢啦。”


    许罂喝了一口,发现丽莎在旁边站着,跃跃欲试地想问什么。


    红唇丢开吸管,许罂看她,“想说什么就说,你这样不怕把自己憋死?”


    脸红了一下,丽莎摸摸脸,小心地看了眼门口Mason不在,才敢问:“许罂姐,我就想问问,你真的跟费良山的儿子认识吗?”


    “嗯……”许罂漫不经心。


    丽莎咬咬唇,笑了下,“网上的帖子都被删干净了,感觉那个人好神秘。”


    许罂掀了下眼皮,“哦?”


    “他背影好斯文好帅,看起来很有知识。”


    许罂懒懒笑了下。


    丽莎还在叨叨,许罂却有些神思游离。


    她看向窗外的天空,秋光薄淡。


    算算时间,跟顾星沉分别已经大半年。


    她死都没想到,费良山那个神秘的、藏得很好的私生子,竟然就是……顾星沉。


    虽然他的个人信息没有完全曝光,网上只有一些照片,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顾星沉,居然是……费良山的儿子……


    到现在,许罂还有些不敢相信。


    她随手打开钱包,里面有几张银行卡。顾星沉给她的。


    那天晚上她没要,但后来顾星沉全给她快递到了家里。


    银行卡,还有房产证,还有钥匙。所有密码是她生日。


    她去查过,卡里有很多的钱。


    然后几套房产也很贵。


    顾星沉才28岁,这些……大概是他的全部了吧。


    陪他睡两个月,得到这么大笔钱,是不是也不算亏?


    许罂有一点笑,鼻子轻轻哼了下。


    单到底没把卡扔掉,又收起来。


    许罂一个人沉静在自己世界里,一会儿笑,一会儿拿卡看。


    旁边丽莎一直打量许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几个月,许罂经常发呆,没以前那么开朗好动,大家都认为是因为夏天那场风波太大,网上的谩骂和压力的原因。


    Mason让她密切关注许罂,别不是有心理障碍什么的。


    “许罂姐,你笑啥呢?”


    许罂把钱包撞进背包里,冲助理弯了下唇,“笑……我身价还挺高的。”


    第94章 柔光


    英伦风情的西餐厅,吊灯是一簇簇香槟金的花团。


    许罂肘着洁白的桌布,在发呆。


    她对面,金宇边拿热毛巾净手,边跟她聊上周的电视剧节。


    许罂因为《金色黎明》得了最佳女主角,演艺事业又上了一台阶,但金宇记得许罂曾提过她更喜欢做音乐。


    许罂一直没搭话,金宇抬起单眼皮,才发现她在走神。


    连Waiter把牛排放到面前,都没激起她注意。金宇皱了下眉。


    额头忽然被手碰了一下,许罂睫毛颤动,回神来。“怎么?”


    “看你在发呆。”金宇缩回手,“以为你发烧了。”


    跟许罂熟的人都知道,她一发烧就脑子糊涂,不过,显然现在不是这情况。


    许罂眼神很懒,拿起叉子:“刚想事。没发烧。”


    金宇看她一眼,他个性沉默,聪明但很少说破。


    他们举起高脚杯,轻轻碰了一下,随便聊了几句。


    金宇寻思了一会儿,说起这顿饭的主要目的:“所以,你打算什么回乐坛?你最好的天赋不在演戏那儿,浪费了歌喉太可惜。”


    许罂低着头,用叉子拨牛排上的酱,像是没听见。


    “许罂。许罂?”


    金宇微微蹙眉,低声说了个名字:“顾星沉。”


    果然,对面的女人立刻抬起头:“嗯?”


    “……”


    金宇眼睛冷淡地笑了下,心中明了了许多。“没什么。”


    许罂手指拨了下耳际的发丝,略略不自然,托着腮继续拨弄牛排,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唱歌,我给你写曲。以你实力重返巅峰很快。”


    餐厅的轻音乐有一声没一声地传进耳里,许罂轻晃红酒杯,“我不想唱。”


    金宇皱了下眉:“你之前不还说要重回乐坛?”


    “什么时候。”


    “春天,四五月份。”


    许罂说:“那……现在不想了。”


    “为什么。”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就不想唱呗。你知道我做事一向任性。”


    金宇在心里盘旋了下许罂的话, “四五月份你和顾星沉在一起吧。现在不想唱了……因为他走了,怕勾起往事?”


    许罂一掀眼皮看他,眼神藏着些情绪。


    金宇慢慢切着牛肉,但似乎没有胃口,又停下来,手搁在桌上。


    他没抬头。


    “许罂,过去我从不相信,你会认真喜欢一个人。”


    “高中的时候,我亲眼看着你被那么多男生追求。你不屑一顾,把他们玩儿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天生就是,薄情的女人。”


    “可…… 你对顾星沉为什么不一样。”


    许罂垂着眸,睫毛浓密,“能不能别提他。不想听。”


    “好。我最后提一次,问完,我就再不过问你们的事。”


    许罂抬眸。


    金宇放下餐具,神情认真:


    “你已经了知道顾星沉隐藏的秘密,他并没你想得那么好。”


    “所以假如他回来,你还会接受他吗?”-


    吃完饭,他们一起出了西餐厅。


    立冬之后C市的气候变得阴冷,马路边风很凉。


    金宇脱下外套,罩住许罂肩膀。


    许罂仰头看了眼天空,黑漆漆的。她深吸了口气,嗓音悠远,“金宇。”


    “嗯。”


    “其实……我一直很怀念以前,你不喜欢我的时候。”


    许罂侧头,“至少那个时候,我们都很自在,嘻嘻哈哈,特别快乐。”


    金宇的眼睛隐在帽檐下,他国民度高,出行必须遮挡严实。英俊冷漠的脸藏在阴影里,但许罂知道,他一定在认真听、在想。所以,她没有打扰。


    风扫过脖子,微微发凉。


    许罂忍着侵入肌肤的寒意,拉下肩膀上的外套,还过去:“谢谢你喜欢我这么多年。阿宇。祝你未来能找到一个……真正值得你爱的女孩。”


    她笑了下,“正如你说的。我天生薄情,而且心狠。”


    眉头锁得很紧,金宇没有伸手接,但许罂也是个固执的人。


    彼此僵持许久。


    最后金宇垂头无奈地笑了下,接过自己的衣服。


    “许罂,我也怀念那时候,并没有那么喜欢顾星沉的你。像烈焰,自由自在,热情,潇洒。”


    他笑,“这么多年,我没见过比你更洒脱的女孩儿。”


    目送许罂上车远去,金宇随手把自己外套丢进垃圾箱。


    少年相识,许罂有多现实、多薄情他知道。


    本以为,顾星沉的秘密暴露后,许罂知道他还生着病,有个那样的身世,了解真实的顾星沉之后,就会厌弃他。


    毕竟,许罂总说喜欢的是顾星沉的“纯洁”“美好”。


    然后,许罂不再喜欢顾星沉,就会稍微看到他了。


    自己和顾星沉,真的很像啊,一样的内敛、安静,他也会做饭,会为她洗衣服。


    然而……


    金宇笑了下,头也不回地走向反方向。


    算了。


    “再见,我……痴恋多年的女孩儿。”——


    这几月,因为费良山事件波及,Mason说最好低调些,所以许罂工作接得少,比较清闲。


    晃眼就到年关,早一星期,许罂就订好了回S市的机票。


    头天夜里,许罂洗了澡从浴室出来,边擦头发、倒水喝,边肩膀夹着手机跟母亲打电话。


    “嗯,明天就回啊。”


    “知道啦知道啦,你真啰嗦许太太……”


    “就这样啊妈?我挂了。”


    许罂正要挂,没想到传来奶奶的声音。


    奶奶从母亲手里拿走电话要跟她聊,老人家说话不利索,许罂耐着心听她说。


    许奶奶啰嗦了一阵路上安全之类,最后乐滋滋地说:“你啊跟星沉说,奶奶给他织了毛衣。你说他衣服少,奶奶趁这段时间眼睛还行,就给他织了一件。冬天大早上骑自行车上学多冷,让他多穿点,别感冒……”


    老人絮絮叨叨,许罂渐渐皱起眉:“奶奶,我们没读书了!”


    她小声咕哝,“都毕业多少年了您还记得那会儿的事……该说您记性好啊,还是记性差啊……”


    然后把老人家给震惊到了,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扯啊解释,最后许罂也不知道奶奶有没有搞明白。


    挂了电话,许罂倒下去,躺在乱糟糟的沙发里,心情纷乱。


    旁边,老猫团在她的衣服上睡觉。


    顶灯的光略刺眼,许罂眯眼看了一会儿,想了会儿事,然后忽然坐起来。


    “走开走开!”


    “别睡我衣服。懒猫。”


    许罂从猫的小身子下扯出自己的毛衣,三两下套上,又取了羽绒服和口罩,在卧室桌子的抽屉里翻翻找找,找到那只钥匙。


    匆忙出门。


    这是她和顾星沉分手后,第一次再踏入他家。


    推开门,一室黑暗,铺面而来的空气有轻微陈旧的气味。


    许罂手指摸到开关,轻响之后,客厅的灯亮起来。


    屋子干净整洁,陈设如旧,和她气冲冲离开的那晚差不多。


    记得那天,顾星沉说隔周就出国,想来再没回来过。


    这房子是他补偿给她的分手费之一,说起来已经属于她了。


    许罂戏谑地笑了一下:搞笑!跟她这个富二代提钱……


    顾星沉真够不自量力的。


    但…顾星沉一直有这样的骨气。像小时候,不管她兜里有多少钱,顾星沉从不许她给。


    那会儿他还很小,声音都没发育完全,但表情很认真,跟她说:“你既然是我女朋友,我就要给你最好的。你看得上,就和我在一起。看不上,我们就算了。怎么样?”


    许罂手揣兜里,在屋子里四处看了看。


    书房的桌上还放着顾星沉看了一半的书,好像是法语的。


    许罂瞄了一眼就嫌弃得丢开。抽屉里除了两只钢笔,还放着半盒避孕的东西。那男人,喜欢在这张书桌上跟她……


    挥走脑海里的那些画面,许罂最后去了卧室。


    拉开衣柜,里头大部分是她的衣服,顾星沉的衣服也在。


    他没几件,但每一件都是精品。


    许罂现在回忆起来,瞬间清晰映入脑海里的,是顾星沉每一颗扣子都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口。


    没见过,比他更适合穿衬衣的男人。


    那种整洁和精神,像有灵魂。


    许罂向来没有尊重顾星沉的隐私的习惯,就随便翻了翻,衣柜很快乱糟糟。


    然后,她注意到角落里那只,小小的木匣子。


    许罂一向好奇心重,就把它搬出来。


    老式梅花锁还挂着。


    许罂拿着锁打量,铁锁头落在指尖,立刻有凉意蹿上来。


    大冬天的,让她激灵了一下——


    隔天是腊月二十八,许罂到家是晚上九点多了。


    父亲亲自来接的,奶奶笑吟吟等在门口。母亲在厨房跟厨子忙活给她准备夜宵。


    许罂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老猫丢去猫厕所小解。


    它憋了一路,叫个不停,许罂是真怕它尿自己身上。幸好这家伙学习到了它前主人爱干净的优点,硬是憋到现在。


    它嘘嘘完,猫砂结了好大一块……


    “罂罂啊。”奶奶一边替她收拾行李箱,一边抬头问,“这个小木箱子是啥呀,还锁着。”


    许罂扒拉着脖子上的围巾,看一眼顺回来的木匣子,随口说,“我把钥匙丢了,想起家里有□□,干脆搬回来撬开好了。”


    许罂眼珠转动,没敢说不是她的。


    父亲说:“家里也没有啊,你奶奶家有。”


    老人点点头,“改明儿团年回老家,我把工具给罂罂拿来。”


    许罂点点头,哄老人说奶奶真好。


    今年和往年一样,年初有同学会,这才年前,微信群里就在刷屏聊天,开约。明星身份敏感,许罂很少在里头发言。


    许罂在家呆了一天,然后各种亲戚、朋友上门来玩,晃眼就到了大年三十的晚上。


    她先跟娱乐圈的友人和工作伙伴刷了下新年快乐,又跟东家Ks的老板Arron打了个祝福电话,接着是各种导演、前辈……


    混娱乐圈,情商比实力更重要。


    幸好混这种龙蛇混杂的圈子,人美声甜会哄人的许妖精是佼佼者。


    从小朋友多,什么人许罂都能打交道。


    等把一圈人招呼完,都快22点。


    许罂躺下休息,刷了会儿七班的同学群,然后忽然接到陈星凡的电话。她似乎出了事,听口气整个人很茫然。


    “小罂,我又出事了。”


    许罂吓得从床上坐起来, “咋了出什么事了?”


    听筒里是陈星凡混乱的呼吸声,许罂心快跳出来,“快说呀!有坏人吗?报警了没?地方哪儿我马上过来……”


    “不是,不是坏人。”


    许罂正着急地弯腰穿鞋,闻言停下动作。“那……?”


    “我……我又怀孕了。”


    许罂愣了好一会儿,才:“哈?!”


    手机渣小分队的四人群,忽然很热闹。


    这群自从许罂和金宇友谊出现裂痕,就有点沉寂,后来江寰和陈星凡分手,群就彻底死了。这几年,除了逢年过节偶尔有人发两条节日消息,就没动静。


    但现在,消息刷得很快。


    江寰:哈哈


    江寰:@金宇@许罂快恭喜我!小伙伴们!


    江寰:我,江寰,当爸爸了!![兴高采烈][大笑]


    金宇:[喝彩] 恭喜


    江寰:[露齿大笑]


    金宇:先预定干爹名额


    江寰:OK!!没问题


    陈星凡:我不生![火冒三丈]


    江寰:@陈星凡 星妹妹,不要任性。我一辈子疼你[玫瑰] [玫瑰] [玫瑰]


    陈星凡:不想嫁给你……[呸][翻白眼] [翻白眼] [翻白眼]


    金宇:[捂嘴偷笑]


    陈星凡:@金宇你别笑,我怎么听说你跟个小嫩模搅在一起了?


    江寰:我kao ( ‵o′)凸啥时候?阿宇你有女朋友都不告诉我!


    金宇:[微笑]玩儿玩儿而已


    金宇:毕竟,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也是有需求的。


    陈星凡:……kao ,注意点形象啊,有女同志在的好吗 @许罂


    刷着消息微微笑了下,许罂指尖点开键盘,打字。


    许罂:别方,你们随意 [微笑] [微笑]


    许罂:我只想说


    许罂:@江寰@陈星凡 你们给老子赶紧结婚好吗!天南海北的追妻戏码差不多就行了,老子懒得当你们配角,操碎一颗老心……


    陈星凡:[泫然欲泣] 罂老大生气了


    许罂:知道就好!还有……


    许罂:顺便预定干妈名额 [可爱微笑]


    摁灭手机,许罂躺在床上。老猫跳上来,在她胸口躺下,毛茸茸的一团。


    许罂卡着它腋窝,举到眼跟前和自己对视。


    “唉,大家都成双成对了,幸好有你陪着我。”


    “单身十年的老猫罂。”


    “你说你啊,是不是有点儿太可怜了?”


    “男友猫都没交过一只……”


    她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窗外就有烟花炸裂的声音。


    许罂放下猫,到窗前。


    远处的夜空,一颗颗烟花次第绽放,绚烂夺目。


    许罂借着烟花闪烁的光亮,看了下夜景。小区是独栋小别墅,楼下临停了一辆黑色轿车,许罂猜想,大概是对面邻居家的亲戚。


    四下张灯结彩,人语熙攘。


    明明热闹喜庆的时刻,她却……莫名感受到一些落寞。


    这落寞不是她的,而是,另一个人的……


    把笔记本电脑放在窗台上,许罂手指点着触摸板,浏览着微博页面。


    这个微博小号很久没用了,她试了好几次密码,才登陆上去。


    打开私信列表,通讯记录里只有一个账号。


    上一条消息,是去年的今天发的。


    【乖宝宝脑公,新年快乐[鞭炮]!】


    【要开心】


    【(*^▽^*) [爱你] [比心] 】


    眼睛暗了暗。许罂盯着那几句话,心像在海水里漂浮,然后一点一点,往冰冷、深黑不见底的海底下沉。


    所以,爱,是什么呢。


    过去,她一直以为,爱是和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然后,被他疼着,宠着,照顾着。天天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就好。


    可是。


    明明顾星沉已经不再照顾自己,明明他已经离开了,她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为什么还是会想他。


    还是会……


    心疼他。


    许罂摸了摸心口。忽然有一些清晰地,明白了。


    是爱。


    她爱他。


    不为别的、自私的原因,不是因为依赖,就只是“爱”而已。爱他,所以可以不求他的付出,也想爱他。


    金宇他们说得很对,她是贪玩的妖精,情薄,只求快乐,没有心。现在才懂得,爱一个人。


    卧室很安静。许罂的指尖很细,落在键盘上,轻轻敲响。


    屏幕上落下短短的两行字。


    然后点了发送。


    车窗外有老人和小孩儿看烟花的喧闹声。车里光线很暗,座椅上放着叠好的黑色外套,上面放着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微博新消息提示。


    一只修长的、男人的手,把手机拿起。


    屏幕一小方亮光,光影镂刻出男人的五官,端正,清俊。他的一双眼睛很黑,映着手机的亮光,像吸入了星辰的夜空。


    新消息:


    【新年快乐】


    【天涯海角,祝福你…】


    顾星沉抬头,把车窗玻璃摁下去,稍稍偏头,就看见了旁边楼栋的窗台,那个托腮看笔记本的女人。


    她映在鹅黄柔光的窗户里,长发慵懒披散,沉静温柔,被四方的窗圈成一幅画。


    “许罂……”


    第95章 浓墨


    许罂在窗台,顾星沉在她窗下的车里。


    他们一起抬头,看烟花在夜空炸开。声音震耳,闪烁的光映亮许罂的脸。


    顾星沉抬头看她,然后猝不及防对上许罂俯视下来的目光。他惊了一下,手心冒出一些冷汗,但仅仅两三秒,他又松了气。


    ——许罂没看见他,只是随便扫了一眼而已。


    顾星沉才想起,自己身处黑暗,她应该看不见。


    许罂似乎对烟花失去了兴趣,缩回屋里。


    窗台,空了。


    顾星沉下车来,靠在旁边抽了一根烟。过膝的黑色呢大衣外套,没有一丝褶皱,与夜色安静融合。只有他白净端正的五官,在晦暗里依然清晰能辨。鼻梁、眼窝、口唇,光影交错,有雪覆苍山的干净、苍劲味道,又在徐徐升腾的香烟里沾染一点冷漠。


    顾星沉仰头,看向许罂窗台,慢慢吐了口烟。


    刚那一瞬,他不想被发现,但得到没有被发现的结果时,又有一些失落。


    呵,多矛盾。


    去英国的机票买好了,就在兜里。过几天,就走。


    到午夜12点,爆竹声在新年的第一分钟开始密集炸响。


    家家户户都在闹新年。


    顾星沉在车里,看见许罂出现在窗台,她探头左后看,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应该是给烟花吵醒了。然后她气嘟嘟地把窗帘拉上,应该是去睡觉了。那样子,又任性又可爱。


    顾星沉笑了一下,看了眼手机,许罂刚发的一条朋友圈:


    【唉。老了老了,受不了这闹腾啊~[笑哭]】


    配图是刚她在窗户背对自拍的烟花照。大概因为没化妆,她就拍了半张脸。


    “才多少岁,就说老。”


    顾星沉放大照片,看见自己的车模糊地印在她照片里。


    他笑了下,小心地保存下来。


    ——他们新年的,第一张合照-


    “怎么了罂罂?”许母提着新添置的年货,看一眼吊在后面的女儿。


    超市入口人很多。许罂戴着帽子口罩,回头看着谁。


    许母:“有狗仔吗?”


    许罂从背后收回目光,“不知道。反正就是……觉得有人跟。”


    “那咱们赶紧回家。”


    “嗯。”


    许罂替母亲把东西放到车的后备箱,司机开车,母女俩坐在后排。


    许罂不太说话,许母觉得反常,握住她手问她是不是有心事。许罂摇摇头,“没,就……这两天亲戚闹,有点累。”


    许母拍拍她手背,让她闭目休息会儿,一会儿路过奶奶家顺便拿开锁工具。


    其实许罂一点儿也不困。


    她摁下车窗,零下的风立刻刮到脸上,刺得人一个激灵。幸好雪天车速慢,风速不快,还扛得住。


    她往后看,下过雪的路面车辆只有一二十迈,有些拥堵。后面两辆车的司机,一个中年大汉,一个女士。并没什么可疑的。


    关上车窗,许罂靠着座椅,疑惑地眨了眨眼。


    奇怪。


    这两天,总觉有人跟。


    去奶奶家拿了开锁工具出来的时候,母女俩发生了点意外。


    许母站在马路边,被飞车贼拽走了项链、耳环还有包。耳垂拉伤,直滴血。


    许罂立马报警,然后整个下午都被这事耽误了,去医院给母亲处理耳朵伤口,然后她们去警察局做笔录。


    傍晚从警察局出来,许罂一边安慰母亲一边吐槽:“妈,都说让你别穿这么土豪了。又是貂又是金疙瘩,不抢你抢谁啊……”


    “你妈被抢了,你不安慰反而还责怪。”许母白一眼女儿,母女俩都是心直口快的个性,脱口,“也就星沉脾气好,什么都惯着你、让着你。就你这骄纵懒散的坏脾气,哪个好男人愿意宠着你。”


    然后许罂愣了下,许母也愣了下,意识到自己提错话题。


    幸好许罂只是看她一眼,也没别的反应,继续吐槽:“年底盗窃抢劫高发时间,您老要不想破财遭罪就朴素低调点儿。别闹出什么绑票案,那就大发了……”


    “好好好,貂我不穿了,行了吧?”


    现在家里的司机换成了老谭叔的儿子,家里人都喊小伙子“小谭”。小谭在停车场等。母女俩没拌嘴两句,就到了路虎车边。


    结果小谭兴奋地下车来,把一手提袋东西递过来:“太太、太太,东西被人送回来了。”


    母女俩都懵了。


    坐上车,许罂把手提袋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


    “耳环,项链,还有包。妈,你看东西少没少。”


    “没少没少。连钱包里的钞票都没少。哎呀真是遇到好心人了。”


    小谭回头,笑嘻嘻:“何止是好心人啊太太,还是个优质大帅哥呢。”


    许罂默了一秒。“长什么样?”


    小谭思考了下,说:“个子高,皮肤白,头发很整洁,嗯……还戴着一副很薄的无框眼镜,看起来有点斯文。说话特别有气质。”


    “你也真是。”许母说,“没说让人家留下,等我们出来了好好感谢感谢人家啊。送点酬金、请吃个饭什么的,不能缺了礼数。”


    “我说了!太太。”小谭觉得冤枉,“可人家不愿意。我看他开的车、穿的衣服,都挺贵的,可能不在乎这点儿吧。”


    车往家开,许罂一直很安静,然后忽然问小谭:


    “那男人……后颈窝有没有痣?”


    “蓝色那种。”


    “像朵花。”-


    夜里,许罂躺在床上,刷了下朋友圈。翻到很久没有打开过的那个人的微信。


    最新的一条状态,还停留在几个月前。


    顾星沉的私人朋友圈,通常只有一张没有修过图的照片,再好一点就是配几个字,和他人一样,极简的性冷淡风。


    这几条状态,许罂早看过好几遍了,所以扫了一眼就关掉了手机。


    在黑暗里,她头在枕头上蠕了蠕,点了点。喃喃自语。


    “是我想多了吗。”


    “为什么,莫名感觉……他在。”-


    今年同学会和去年一样。在初五。下午2点学校集合。


    头天渣小分队的升级群里就在吵,怎么玩儿了,江寰和陈星凡闹个不停,还有宋小枝夫妇,唐糖,小伙伴们都迫不及待要痛快嗨一场。提议说玩通宵。


    倒是过去哪里热闹哪里凑的许罂,今年意外低调。她没发言,听任安排。


    初五这天清晨,距离集合时间还早,校园没什么人。


    许罂没邀约朋友,一个人开车到了八中,在停车场停好车。然后就一个人,在校园里散步,时走,时停。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中雪,果然,许罂刚走到升旗台旁,雪花就密密匝匝的下来了。


    仰起脸,雪花一片片落在脸上凉津津的,呼吸在唇齿间化作银白的热气。


    许罂闭上眼,耳朵里仿佛听见了、曾经无数次听过的,升旗仪式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进行曲》。


    她轻轻跟着回忆哼出声。


    脑海里的画面,是个少年,穿着整齐的校服站在万众瞩目的台子上,代表师生讲话。


    许多的画面,少年在不同的季节里,他长高了,嗓音越来越低沉,眼睛越来越深,也越来越优秀。


    而自己似乎没什么变化。就抱着胳膊站在台下,校服穿得乱七八糟,衣服拉链不拉,裙子也被裁得很短。嘴里忙碌地嚼着口香糖,听见人群里有人议论她“好骚”。


    偶尔,升旗台上的少年会向她看来,深沉的眼睛藏着一点温柔和委婉的狂热。


    然后这时候,她就会抬高下巴,得意、骄傲,朝他笑着眨一下眼睛,或者舌尖舔一舔牙齿……


    许罂睁开眼,脑海画面散尽。


    映入眼帘的,是密集的雪花,从灰白的天空洒下。


    她幽幽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大礼堂,教学楼,食堂,人工湖,花园……


    一路走,一路的回忆。


    不知不觉,来到了教学楼下不远的林荫道。


    冬天,叶尽枝秃,停了一树薄雪。


    树皮摸起来很粗糙,许罂轻轻摩挲了下,指尖就发红。


    曾经,晚自习下后,他们偷偷在这棵树下亲吻。少年的吻,从幼时的含蓄懵懂,到越长大越热烈、深沉……


    “顾星沉。”


    许罂轻轻呢喃,眼睛有一点湿。


    ——对不起。曾经,并不懂得怎么爱你。


    ——你一定,很辛苦。


    许罂仰面闭眼,泪珠从眼角落下来。


    空气很安静。


    然后她忽然听见背后有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睫毛颤动睁开,许罂猛地回头。


    雪静静的落,林荫道空无一人。原来是只猫在蹿。


    许罂微微失望,觉得自己这几天疑神疑鬼,有些可笑。


    顾星沉怎么可能在这儿。


    他们都长大了,各自有各自的轨迹,不会再重合。


    许罂继续往前走,没入那片小树林。


    一双黑色男士皮鞋,停在林间小路上。因为前头女孩儿的脚印消失了。


    显然她没走这条路。


    林间安静的冷空气,忽然响起冰冷的质问。


    “谁?为什么总跟着我。”


    许罂从后面出现,站在铺满雪的小路。高大的男人与她背对而立。他似乎深呼吸了一下,但没回头。


    ——黑色大衣,落着一肩雪,短发很黑,只后颈一点白皙干净的肌肤。


    雪簌簌,他像一笔苍劲的浓墨,画在白纸上。


    一个背影,已惊艳全世界。


    许罂呼吸深了下,然后手指捂住唇,眼睛开始发红。


    “顾星沉……?”


    第96章 围城(正文完)


    到下午集合时间,七班其他人都到了,就差许罂。


    她车在停车场,人却不知在哪儿,电话也不接。陈星凡、唐糖、宋小枝几个担心坏了,一路沿着学校找,最后在小树林找到了许罂。


    枝头落下寒鸦,抖落碎雪。


    许罂正抱臂靠着树干抽烟,样子有些麻木,不知在想什么。


    “小罂,你咋在这儿抽烟啊。”


    “我们找你好久。”


    “是啊,电话也不接,以为你出事了呢。”


    她们围上去,许罂也没反应,直到陈星凡捏了捏许罂的脸,“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许罂这才发现她们,眼神缓缓,红唇吐了口烟圈:“我没事,就……在这儿散散步。怎么了?”


    陈星凡几个面面相觑,看了眼许罂的高跟鞋边,烟头好几个,显然她站了很久。


    “还怎么了,你自己看看我们打了多少电话。”宋小枝说。“还以为你被劫色了呢。”


    许罂从大衣口袋拿出手机,果然有一串未接来电。


    她口气有些倦,“抱歉。静音,没听到。”


    其实并不是静音,但,她没听见也是真的。


    班上其它人已经在等,微信群里在问了,说是连班主任徐静都到了。


    陈星凡几个赶紧簇拥着许罂往林子外走。


    “小罂啊,你没事儿来这林子干嘛?”宋小枝说,“高三最后那学期,你在这儿不遇到坏人了吗?还敢一个人来……你胆子也太大啦!”


    许罂眼神朝她动了动。


    陈星凡和唐糖第一次听说这事,好奇地问,许罂没有说话,倒是宋小枝说个不停。


    当年那晚,她失魂落魄、乱七八糟,走出林子恰好遇到翘课想从小路出校的宋小枝。


    当时宋小枝问起,她就随口说了个“坏人”-


    同学会流程和去年一样。


    下午大家一起转了学校,然后晚上在藕汤店吃烫菜。


    老同学见面,又是过年,一屋子热闹。


    许罂异常安静,没说两句话。全程就听见旁边江寰不停关照陈星凡“星妹妹”,这不能吃,那不能吃,一切为了宝宝什么的。宋小枝夫妇也腻个没完。


    金宇性格孤僻高傲,和往年一样缺席,唐糖不是七班的。


    许罂坐在热闹里,一个人,心不在焉。


    饭局到一半,大部分人离席互相敬酒,许罂到角落窗边,站了会儿。


    零下的风从窗户缝渗进来,拂在面上又凉又刺。


    这是二楼,许罂透过玻璃窗,俯视楼下马路边。


    那里的高脚路灯下,停着辆黑色轿车。


    车窗开着,探着一只男人的手,很有质感的呢料黑色袖子,靠近手腕的地方露出一点白衬衣,一只深蓝腕表。手背和手指清瘦,骨节看起来很有力量。


    有香烟,在那指间袅袅。


    许罂眉心蹙了下,目光变深。


    顾星沉在车内,也看见了她。


    彼此眼神隔空交汇。


    静寂,无声。


    许罂站了一会儿,陈星凡他们就来喊她走。


    “走了许罂,KTV走起!”


    “继续嗨啊……”


    收回目光,许罂离开窗边,去座位上拿起自己的包,然而脑海里,却是车窗黑暗的空间,那双孤狼一样潜伏的眼睛。


    ——顾星沉,他一直跟着她。


    还是去年的KTV。老师们吃了饭就撤了,没来。许罂兴致缺缺,加上明星的身份,打了一圈就说提前走。


    公众人物的难处,老同学们都理解,挽留之后谁都没为难。


    整理好口罩和帽子,许罂才从KTV出来。期间Mason 发了微信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C 市,她看了,没回。


    许罂一个人,在空荡荡的马路边站了会儿,看了眼那边路牌下停着的黑色轿车。然后往反方向走。


    走了一段路,她拿镜子佯装照脸整理头发。


    椭圆镜的边角,映着正尾随在几米外的黑色轿车。


    浓密的睫毛眯了眯,许罂收好镜子。


    她一路徐徐地走,后头,黑色轿车都慢慢地、极其耐心地跟。


    黑色轿车内光线很暗,黑色方向盘上落着男人白皙的手,视觉冲击明显。


    透过鼻梁上薄薄的镜片,顾星沉看着许罂的高跟鞋一下一下地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


    半个小时后,许罂叫了辆车钻上去,在小区外才下。


    把包往肩上挂了挂,许罂拉高围巾,往小区门口走。


    北方的冬天入夜后就没什么人。路上只有斑驳的雪,中间被扫开露出一条湿漉漉的混凝土路面。


    她走了一会儿,停下,微微侧脸余光往后。路灯从头顶落下,她漂亮的眼睛在睫毛下幽暗低沉。


    身后的车,也跟着停下来。


    你不动,我不动。风很冷,僵持久了许罂有点扛不住冻。


    她抱胳膊缓缓摩挲了下,凝眉咬唇有些怨怼,然后加快步子往小区里头走。


    身后忽然有拍上车门的声音,和男人清冷的低语。


    “许罂——”


    熟悉的声音,阔别之后,再一次落入耳朵。


    许罂不想停下,但身体不听使唤。她背对着身后的人:“干嘛。”


    “……”


    风卷起碎雪末,拍到顾星沉的裤腿上。他站在斑驳的雪里,盯着女人的背影。她很美,连背影都是,微微卷曲的长发,鲜艳温暖的红色大衣,双腿纤细笔直。冷风夹着她香水,混合成迷人的味道。她是,让男人会渴望的女孩。


    手指在袖下攥紧,顾星沉低声说:“还有3个小时。”


    许罂微微侧脸,“什么?”


    “你,还有3个小时。”


    许罂思考了一会儿,没懂。“莫名其妙……”


    她快走两步停下,“还有,你别跟我了……很变态。”


    许罂很快消失在小区门口。


    顾星沉看着她走远,身体往后靠着车门,抖了一根烟出来。


    他垂头看着雪地上自己影子。


    距离登机,还有3个小时。


    还有3个小时。许罂。


    真的,最后的机会了。


    错过。


    你大概就……再也不会拥有我……-


    拉开卧室窗帘,许罂看了眼窗外。路灯下空的,没有那辆黑色轿车。


    许罂松了口气,心里有些乱。


    在树林里她认出了顾星沉,然后她跑了。等再回去,顾星沉已经不在那里。


    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明明,两次分手,都是他主动的……高三那次,还有半年前那次。


    他说他喜欢文静矜持的女孩儿,觉得他们不合适。


    这都是顾星沉自己说的。


    所以,现在他回来跟踪她是想干嘛?


    许罂抱着膝盖,靠着床头,心乱如麻。


    床头的闹钟,秒针一下一下的走,一圈,两圈,三圈……


    时间邻近午夜,许罂的思绪,还在回忆里盘旋。


    老猫在书桌的小木匣子上安了家,圈成一团睡觉。


    许罂发呆的目光,无意落在上那儿。


    赤脚下床,穿上拖鞋,她来到桌前把猫赶下来,拍掉木箱子上几根猫毛,拿起梅花小锁……


    没开过锁,许罂撬了快半小时。


    陈旧的梅花锁终于咔一声断开,掉在地板上。把老猫吓了一跳。


    深吸了口气,许罂心跳有些快。


    顾星沉锁得这么好,一定是,比较重要的秘密。


    抛掉微微的犯罪感,许罂手指在颤颤巍巍中,摸到了木箱子。


    箱子徐徐打开。


    立刻有松木香味和陈旧纸张的气味飘出来。


    许罂很诧异,本以为会是些重要的证件或者钱物。却没想到,却是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大部分是小女孩儿用过的物品。


    手机挂件,发卡,头绳,手链之类。全是旧物,有磨损痕迹。风格从幼稚到后来微微成熟,看得出,时间跨度不是一年两年。


    许罂觉得眼熟,然后讶然想起,这些不都是她以前用过的东西?


    还有许多照片。一张,两张,三张……全是她的。


    从十二三岁,到初长成的少女。每一张,都在笑。收藏的人,似乎对她的笑容很执着。


    许罂手指插在头发里,心很乱。


    “顾星沉……你……”


    “做什么……”


    短暂的停顿,许罂动作快起来。


    翻顾星沉的东西她一直很在行,也不管乱没乱掉,尖着十根指头,只管往下挖。


    照片下有一沓叠得很好的纸条,许罂打开来,毫无意外看见了自己狗刨一样的字。是以前上课她写的。


    【星沉,我背不下来,怎么办?TAT】


    【顾星沉你敢不理我,我、我就……不让你亲了!(*^__^*) 】


    【我不喝牛奶,我想喝可乐】


    【顾星沉你把我脖子咬疼了!】


    ……


    字条太多,许罂随便看了下就丢开。再往下,有一把匕首,然后最底下的隐蔽处,藏着一本日记。


    ……


    窗户开着一些,没有风。安静的冷空气慢慢往里涌,混着地暖升起的热气,一冷一热往许罂脸上扑。


    她靠着墙,跌坐下在乱了一地的照片里,用手指,一页一页,翻着。


    2月29日天气晴


    开心


    她今天吻了我


    3月13日 天气阴


    今天


    梦见了母亲……


    许罂


    我想你


    5月13日天气晴


    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


    我会爱你一辈子的


    月 日 天气


    如果,她知道真正的我


    会喜欢吗……


    一定,不会吧


    月 日 天气


    我,好脏……


    老猫在床头趴了一会儿,发现主人的异常,跳下来用毛茸茸的尾巴擦着许罂的小腿。


    许罂睫毛颤动,眼睛发红,她呼吸哽咽了一下,然后看见旁边的老猫。


    顾星沉的猫。


    在,黑夜无尽头,唯一陪着他的,猫……


    原来,顾星沉不是费良山的私生子。他是,那个禽兽强奸了他母亲,意外留下的。


    天呐!


    许罂头有些疼,日记很厚,但每一页只有几行字,许罂继续往下看。


    ……


    月 日 天气


    她好像开始烦我


    没关系


    我可以改


    月 日 天气 阴


    我好像


    要失去她了……


    月 日 天气


    好冷


    我好像…累了


    月 日 天气


    其实死,一点都不可怕


    比起失去她


    月 日 天气


    她说,永远不跟我分手


    所以我可以相信吗


    月 日 天气


    许罂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说那句话


    我不会杀你……


    月 日 天气


    我好像,要疯了


    许罂捂着嘴,翻到最后那一页。这一则,日期天气都是全的。字迹一笔一划,也很工整。


    4月16日 天气阴


    我不是很好的人


    能给你的最好爱情,就是放你自由…


    再见


    许罂


    我放过你


    也放过我自己


    “咔。”


    笔记本掉在地上的声响,惊得老猫惶然。


    许罂双手捂住嘴唇,眼睛里全是水光,一滴一滴掉下,盯着在地上缓缓合上的日记本。


    家里,许父许母早睡了。


    许罂神情恍惚,走下楼梯,摔跤磕破了膝盖也没警觉。


    她茫然地在昏暗里打量客厅。依稀能想起,那一年,少年坐在沙发,和父亲说话。


    然后在花园,矜持的少年用沙哑的嗓音告诉她:“叔叔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不能让你怀孕……”


    太多回忆的画面,像倾盆的大雨,在她脑海冲刷着。思绪如雨线,乱纷纷,劈头盖脸砸下来。


    脑海里,一直停留在最后那则日记:


    我不是很好的人


    能给你的最好爱情,就是放你自由…


    我放过你


    也放过我自己


    ……


    许罂抓着头,然后看见客厅的钟。12:58分。


    她翻出手机,两个小时前,新来了一条微信。顾星沉的。


    手指点开。


    是一张机票的照片。登机时间是……


    几个小时前,顾星沉说:“你还有3个小时。”


    原来是……-


    午夜的机场高速,车很少。


    蓝色的保时捷轿跑时速已接近180迈。许罂盯着前头不断被捋直的路,眼睛发红。


    长大后,她已经很久没这么飙过车,没有这样的疯狂!


    然而速度再快,哪里追得上时间的脚步。


    到机场,凌晨1点。


    还是晚了。


    许罂靠着车门叹了口气,有些虚脱,滑动打火机点了一根烟。


    仰头吐出烟雾,看着夜空里,飞机闪烁着的灯光渐渐渺远,消失不见。


    她眨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所以…我还是懂得太迟了,是吗?


    顾星沉,你真够狠。一个人,知道所有,把我蒙在鼓里-


    回程开得慢,许罂把车开到楼下,已经凌晨2点多。


    没有心情,她就随意把车停在楼下花园边。


    半夜空气凉得刺脸,许罂垂着头,失魂落魄往家门口走。


    残雪是几天前下的,颜色灰灰白白,染了泥水很脏。鞋底踩着,也很硬。


    风吹得许罂头有点疼。她眯了下眼,然后,忽然有一丝淡淡的洗衣皂香味,飘到鼻子里。


    她步子一停。


    看见,一个影子在她脚跟前。


    “……”


    脑子所有混沌在这一刻被惊散,许罂猛地抬起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了一步。


    前头几步远,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背光站在路灯下。在肮脏混乱的一地残雪里,那样干净、整洁。


    “你……不是走了吗?”


    男人的嗓音沙哑到极致,似在苦笑:“……你在这里,我能去哪里。”


    有你的地方。


    才是世界。


    隔着夜里的幽蓝,顾星沉看着那边。


    许罂捂住嘴巴,泪流满面,扑入顾星沉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一直那么辛苦,我一直以为……”


    她摇头,“这次,我们不分手了。真的。不分手……永远……”


    顾星沉沉着目光,深黑的眼睛微微发红,收紧手臂。


    他高大,所以许罂在他怀里真的很小一只。


    “许罂,你考虑清楚。我的爱,就是一把锁,会锁住你……”


    “那就锁住好了。”


    许罂仰起脸,眼泪一直流,“别再想自以为是地成全我,我不要你成全!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还有严重抑郁。许罂。我不是正常人。”


    滚烫的泪放肆的流,许罂哽咽不出话,只摇着头,胡乱亲吻他手腕上蜿蜒的疤痕,“我爱你,顾星沉……我爱你……”


    顾星沉张了张口,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说。他只是笑了,然后,缓缓俯身。


    被顾星沉身上久违的温柔与粗狂包围,许罂头晕了,不能思考。像是,回到了少女时代那个冲动任性的自己。


    他们接吻。


    深深的,狠狠的。恨不能血液交换,融在一起。


    顾星沉睁开一点眼睛,看见许罂闭着眼,她和小时候他们第一次接吻一样,那么美,那么热烈。完全敞开自己,毫无防备地接受他,温暖他。


    她说:“顾星沉,如果你是牢,我就坐一辈子。如果你是城,我就……困一辈子。”


    顾星沉干净纯黑的眼睛深下去,有力的双臂,把女人温柔的拘禁在怀里:“好,许罂。我记住了。”


    对不起。


    许罂。


    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顾星沉缓缓地微笑,吻着女人香嫩的唇。


    他的傻女朋友,一定没注意到破绽。


    那个箱子。


    是他故意留下来,让她看到的。


    呵。真好。等到最后,他赌赢了……


    ——对不起,许罂。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用我的所有,来补偿你,好不好。


    深黑的夜空。


    流星划过。


    是坠毁的星光,烧出绚烂的希望。


    (正文完)


    第97章 番外·豆蔻少年时1


    雪很大, 风又湿冷。


    顾星沉骑到家楼下时, 脸都冻麻了。


    他从自行车上下来,书包很沉, 落地时瘦弱的身子感受到书包一股巨大的后拉力。


    1楼的楼梯旁边有个闲置空间, 邻居们都把自行车放这儿。


    顾星沉刚把自行车放好, 左侧楼梯就传来男人和女人亲昵的嬉戏声。


    他顺势看去,是一对搂搂抱抱的年轻男女, 他们在……亲嘴!


    顾星沉眼睛使劲眨了一下,赶紧低下头不去看。


    家在二楼。


    顾星沉推开门进去,看见母亲在客厅的窗下,靠着大木椅睡着了。


    她穿着毛线长裙, 头发松挽,腿上倒扣着看到一半的书。


    他很轻地把钥匙放在茶几上,只有极轻微的钥匙声, 但还是把母亲惊醒了。


    顾馨萍脸上一瞬的茫然, 然后看见儿子的脸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 半明半暗,略微惶然。


    “妈, 我回来了。”


    稚嫩的少年声音让顾馨萍回到现实,略微笑了下,拿着书站起来。“回来了啦, 星沉。”


    “嗯。”


    母亲把他的书包取下来, “今天老师教的功课完成了吗?”


    “还有一点家庭作业。”


    “那赶紧写,今天的事要今天做。不能拖到明天。”


    顾星沉郑重地点头, “是。”


    家里不大,但有一间专门的小书房,满满两架子书。


    顾星沉趴在书桌上,偶尔听见一声母亲在厨房做饭的声音,他翻开数学书做了两道题,就做不下去了。


    脑子里一直转着楼道上看见的青年情侣。


    他们嘴凑在一起舔,还有,男人的手一直放在女人的屁股上……


    顾星沉脸有点烫。


    因为,他想起放学的时候,在学校后门,隔壁班那个叫许罂的漂亮女孩子,也亲了他的脸……


    然后,他们说好,当男女朋友。


    所以,现在他们两个,就是那种关系吗?


    一想到这儿,顾星沉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他似乎干了一件,很不应该的坏事……


    夜里9点多,顾星沉做完家庭作业,在小书房看书,母亲敲了下门,叫他听电话。


    愣了下,顾星沉放下笔。“我的电话?”


    顾馨萍打量儿子,有一点探究地笑意,点头。


    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人际关系都在学校的学生群体里,谁会特意打电话?


    所以第一次被人打电话找,这存在感来得太突然。


    顾星沉垂下眼皮,然后想到了什么,立刻心虚了下,赶紧去客厅沙发边拿起老式电话。


    “喂。”


    然而那边并没声音。


    顾星沉又喂了一声,还是没反应,正犹豫着要不要挂掉,毕竟电话费还是挺贵的。接电话不要钱,但对方打是需要的。


    他刚要放下,那边就传来个很娇很脆的声音。“喂!顾星沉?”


    心头跳了一下。顾星沉没吭声,还是不太敢相信。


    然后那边的女孩儿就很没耐心了,“喂?说话啊!”


    “……嗯。”


    “嗯是什么。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顾星沉秀气的眉蹙了一下:对方脾气似乎很大。


    “是。”


    “这不就对了。”电话里的女孩儿娇俏地哼着笑了声,然后立刻说,“我是你女朋友许罂。”


    真是她!顾星沉不知道说什么,就听着。


    “记住啊,这是我手机号,你想我就打我手机。或者给我发短信,我要闲着,就优先回复你。”


    “……”


    她说了一串,顾星沉略懵:女朋友,手机号,想她……


    洗漱的时候,顾星沉在母亲敏锐的探究里,绷着一点稚嫩的沉着,应付过去,说是同学问题目,然后就去睡了。


    熄灯后的房间,只有天花板上映着一点窗外路灯的光。


    小少年的手看不见一点骨节,干净修长,拉了被子,盖在脖子根。


    顾星沉眨着深黑的眼睛,昏暗里略微一点亮。


    想着许罂映在脸颊上,软软的嘴巴,还有电话里她告诉他的,那些大胆、新奇的词汇。


    她,好特别。


    这个冬天,雪灾把N市这群南方人血虐了一轮。


    没有暖气,没试过冰天雪地。


    周一清早,九十二中迟到的学生一批又一批。


    班主任也放宽政策,毕竟从百姓到州官都觉得下雪是场大事件,情有可原。


    唯有一个声音,十分藐视——


    “嘁!一学校菜鸡……”


    许罂懒懒托腮,拨着耳垂上那两只银色的小耳环,斜瞄着迟到进教室的一群学生,很不屑。


    她桌子旁边围着好几个学生,男男女女的,都是她的“手下”。


    “罂老大,你们北方是不是经常下雪啊。”马小胖说。


    许罂咬着热奶茶吸管,懒懒的没理。


    竹竿接了马小胖的话: “废话!北方不经常下雪还是北方吗?”


    又有其他学生跟着闹哄。


    许罂坐在一圈儿孩子中,翘着二郎腿、一只胳膊肘着桌子,透过教室后门看隔着两米走廊的4班教室前门。


    初一3班和4班,前门对后门,中间就隔着一条走廊。


    那里刚好有个清秀的少年,背着书包走进去。


    “罂老大,你笑什么呢?”


    “什么好玩儿的呀?”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许罂抱胳膊看他们一眼,笑容稚嫩又有点邪气。


    她意味深长,说:“你们还小~不懂。”


    “手下”们追问了几句,许罂不松口,他们也不敢继续追问,只有跟许罂关系最要好的李岩岩和赵晓雯两个女孩儿,敢在大家散开后,小声打探。


    许罂瞥她们一眼,扬了扬白嫩的小下巴,有些优越地说:“告诉你们。我,已经开始谈恋爱了~”


    李岩岩和赵晓雯果然“哇”了好大一声,“跟谁跟谁跟谁?”“对对对,跟谁啊。”


    手里晃着半杯喝剩下的奶茶在玩儿,许罂笑眯眯盯着对面门口,努了努嘴。“他咯。年级第一。”


    两个女孩儿也顺势看去。


    顾星沉抱着刚收上来的作业本,从教室前门出来,冷不丁就对上对面班教室后门,那三个盯着他的女生。


    中间那个很漂亮,校服穿得松垮垮,嘴里不知嚼着什么,就盯着他笑。


    顾星沉漆黑的眼睛,略有惊澜,然后垂下眼皮,当做没看见,继续走。


    路过3班门口的时候,听见那个张扬的女孩儿懒懒喊他——


    “喂。顾星沉。你跑什么呀?”


    周一下午只有两节课,放学很早。


    小叔给许罂打电话来,说堂弟阿澈在学校把人揍了,他先去实验小学一趟,一会儿来接她。


    放学值日生在打扫教室。许罂懒懒坐在教室后排,蹬着前座的椅子,吃口香糖,脸色不太好。


    上午,她给朋友指了自己“男朋友”之后,如预料中得到了赞扬和惊叹。


    可是,她还没得意上呢,就听朋友说:


    “他怎么那么矮啊。”


    “就是,白白瘦瘦的,像个女的。”


    值日的小女生拿着扫把扫到许罂的位置,直起腰不敢动了,怯怯地看许罂:“许、许罂,你可以让一下吗。我,我扫到你这儿了……”


    然后被许罂看一眼,小女生耳根子都红了。她有点怕她。


    许罂心情不太好,都摆在脸上,她抱着胳膊站起来,凳子声音推得老大。“赶紧啊。”


    小女生如蒙大赦,忙点头去扫。


    许罂看她怕怕的,觉得很逗。


    许罂嚼着口香糖,松垮垮靠在后门,瞟着3班教室门口。


    巧了。


    她上周五截的“男朋友”居然在讲台教师桌子坐着,第一排还有几个留下来的学生。看样像是他在监督他们写作业。


    许罂来了兴致,抱着胳膊偷偷打量顾星沉。


    皮肤真白啊。虽然矮,坐在讲台上,样子还有那么一点儿酷酷的意思。


    ——这么看,也不算完全菜鸡嘛。


    许罂想。


    ——要不,找到替代品之前,先将就一下咯?


    先把下个周,姐姐们的生日趴应付过去再说。


    她们都有男朋友,自己说什么也不能落后!


    许罂打定“骑驴找马”的主意,脸色好起来。


    蓝色的钢笔,落在小字本上。字迹工整。是曹操的《观沧海》。


    顾星沉默写到一半,感觉像有人盯着自己,毛毛的。


    他看向门口,惊了一下——对面班教室的后门,漂亮的女孩子弯着小红唇,冲他笑着眯了下左眼。


    像电影里的女明星那种笑法。


    顾星沉呼吸抖了一下,赶紧收回来,埋头写作业。干燥的手心,徐徐浸出冷汗。


    3班教室打扫完了,顾星沉监督的几个男生也终于写完老师罚抄的作业。


    冬天,黑得早。他们一起收拾书包,打算回家。


    张小刚和李强边把语文书装进书包,边小声神秘地问顾星沉:“顾星沉,你认识许罂啊?”


    听见这个名字,顾星沉白净的眼皮抬了下,又放下。“嗯。”


    两个男生都“哇”了一下,不知是惊叹还是佩服,也或许都有。


    然后他们好心地告诫:


    “你千万别惹她。她可坏了。”


    “听说上课不是看明星杂志就是睡觉,班上倒数第一名。”


    “别看她漂亮,特别凶!高年级的男的都不敢惹她。”


    ……


    他们说了很多八卦,顾星沉就听着,偶尔嗯一声。


    以前他没怎么关注许罂,现在才发现:她好像,比他原本以为的,还不得了、还坏呢。


    如果,他告诉他们,他在这个很漂亮、很坏的女生“谈恋爱”,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顾星沉悄悄地想,当然,谁也没告诉。


    ——这是,谁也不能告诉的秘密!


    然而,事实证明他还是想得太单纯。或者,把那个漂亮的女孩儿想得太低调。


    顾星沉刚走到教学楼下,就被几个人堵了。


    许罂挥挥手,“手下”几个就灰溜溜背着书包离开。


    她笑眯眯,抱着胳膊绕着顾星沉转了一圈。


    “哟,不打声招呼就走啊?”


    顾星沉一时没接上话。


    许罂手里转着手机吊饰的小铁环,大眼睛乌黑发亮,盯着他笑:“周末两天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啊?”


    顾星沉微微惊吓,蹙了下眉:她说话,好直接。


    没得到回应,许罂有点儿不耐烦,眉头皱了下,“喂!跟你说话呢。”


    “……嗯。”


    她变脸很快,又笑了,忽然凑得很近,把顾星沉逼得后退一步,“快,叫是一声‘小罂’来听听,或者‘罂罂’、‘罂妹妹’也行。”


    头皮有些发麻,顾星沉手指攥着书包带子,盯着她张张口,还是没说出来。


    最后在许罂大眼睛开始生气的时候,结巴说:“小罂……”


    “呵。早听话我也用不着瞪你,是。以后机灵点儿。”她说。


    顾星沉觉得棘手,因为许罂非要跟他一起去校门口。


    这个女孩子,让他想起奥数练习册上那些深奥的大题。


    他脑子里转过许多解题思路,但仿佛都不对。


    ——这个女孩,怎么这样?


    顾星沉悄悄想。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快到校门口的时候,顾星沉坚定地说,“前面有很多家长,会发现我们。”


    许罂手插在兜儿里,无所谓地瞟一眼门口:“发现就发现啊。怕什么!”


    听口气,她似乎还有点儿期待曝光?


    顾星沉眨了下纯黑、清澈的眼睛,觉得怀里揣了个定时炸弹,偏生旁边的女孩子一点儿自觉都没有,她一路叭叭叭,说个没完。


    “顾星沉,你声音怎么一点儿也不爷们儿啊。”


    她侧目瞟他一眼。“还有你怎么这么白?比我还白……”


    又说:“个子也矮。”


    ……


    “好娘。”她总结。


    他们一起背着书包,走在林荫道上。


    顾星沉越听越皱眉,什么爷们儿、娘之类的,他听得一知半解。搞不懂她怎会有那么多没羞没臊的词。


    虽然一知半解,但顾星沉确定:她好像……在嫌弃他?


    还没正式开始呢,许罂就,嫌弃他了吗?


    顾星沉正盯着女孩子背在小短裙上的白嫩手儿上看,她就忽然回头。


    他猝不及防、微微慌张,但幸好她粗心大意并没注意。


    许罂笑得很灿烂:“ 好了。接我的车来了。我要走啦!”


    闻言顾星沉瞟一眼前头校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松了口气。“嗯。”


    “拜拜!”


    “……拜拜。”


    但刚走两步她忽然折回来,凑得很近地看他,大眼睛里全是笑,“喂。要不……我们试试拉手怎么样?”


    她突然靠太近,顾星沉忙后退,白净的脸颊微红。


    郑重地思考了两秒,顾星沉委婉地说: “我觉得……我们还不熟。”


    第98章 番外·豆蔻少年时2


    “哈?”许罂弯腰背着手, 歪头。“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顾星沉被她不耐烦的质问眼神盯得不自在。“我是说……拉手……发展太快。”


    风吹着女孩儿额前的碎发,把她有点戏谑眼神的大眼睛遮掩了一些。


    许罂把发丝拨开, 然后坏心眼儿地飞快捏了把顾星沉的脸:“呵!笨书呆子。”


    她把“笨”字咬得很重,话里有话地丢下这句, 就背着手儿走了。


    摸摸脸上被揪得发红的地方,顾星沉看着女孩子钻进一辆看起来很贵的车里。她走得干干脆脆, 没回头看他一眼。


    她力气可真大。顾星沉觉得自己脸可能会淤青。


    谭强他们没说错, 许罂,真有点儿凶。


    “自己考倒数第一。居然说我笨。”


    少年低声自语,眼睛还有孩童时期留下的清澈、纯净。


    今天在楼下放单车的时候,顾星沉又遇到了那对青年情侣。


    楼道有个黄灯泡, 但声控开关很迟钝, 一般都不亮。


    楼梯很暗。


    不过情侣俩似乎很享受这种昏暗的逼仄空间。他们一边亲,一边往上走,慢吞吞地拦着路。顾星沉垂头跟在后面, 不敢看,耳朵里全是他们嬉笑和微喘的呼吸。


    女人嘻嘻地笑, 顾星沉把头埋得更低了。好不容易, 才磨蹭到家门口。


    这片区的居民楼有点老,风俗习惯也老式,大家东家西家地蹿,邻里关系没那么防备。此时母亲正开着门,在门口清理鞋柜。


    顾馨萍用雪白的干净毛巾擦拭柜子上莫须有的灰尘, 就见一清瘦的影子落在柜子上。


    “妈,我回来了。”


    顾馨萍抬起脸。“啊,星沉回来啦。”


    “嗯。”


    书包很沉,顾馨萍把这重担从儿子身上的取下来,儿子行动都轻快了不少。“今天功课怎么样?”


    “不多,在学校就做完了。”


    十三岁的少年,身子清瘦得很,顾馨萍看了眼儿子,一边想,他必须多吃一点,一边又忽然冒出…说不清的抵触。


    这白净、清秀,越看,越像那个人……


    母亲忽然不说话,顾星沉摸不清是什么原因。


    他去桌边倒了杯水喝,默默看着母亲一语不发地戴上围裙,然后不由自主地加倍小心。因为母亲不说话,就代表她又想到了不开心的事。她一不开心,就会对他格外严格,甚至说是严厉。不允许他犯一点错。


    虽然作业做完了,但顾星沉还是去书房看书。他看书,母亲心情就会好很多。


    晚饭间母子俩谁都没说话。吃到尾声,顾馨萍抬起温柔阴郁的眼睛,“星沉,母亲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就希望你好好地,做个好人。”


    顾星沉抬起头,白净的脸在鹅黄的灯光里分外清秀,头发睫毛是纯净的黑色。他点头,认真地答应:“是。”


    叹息之后,顾馨萍给儿子夹了个煲得半烂的鸡腿,“多吃点肉。”她微微笑,“快点长大。”


    顾星沉就点头。


    孩子虽年少,但心思却敏感。顾星沉一直记得这晚上母亲这句话。当时并不懂得,后来,才明白那个“做个好人”背后,隐藏多么深沉的意思。


    饭后,顾星沉依然是看书。


    附近同龄孩子少,加上顾星沉的成绩又特别好,人聪慧,一般孩子不太敢跟他玩儿。幸好小少年个性安静,耐得住寂寞。


    窗外,雪独自在夜色里消融。


    属于母子俩的阴冷、寂静夜晚,被客厅里忽然响起的老式电话机打破。


    顾星沉正在做笔记。书桌,台灯,以及他胳膊下压着的,被灯光晕得泛白的书页。


    钢笔蓝色的笔尖滑动,落下工整的一撇一捺,他写得正认真,忽听门口母亲淡淡说:“星沉。有同学打电话找你。”


    笔尖抖了一下,顿住,染开一小团蓝。顾星沉那一点困意都给惊散了。


    “快去接。别让同学等太久。”


    “……嗯。”


    他不敢表现得太急切,虽然心里已经急得火烧,但脸上仍旧冷冷淡淡,慢慢扣上钢笔,折上书页做标记,合上书,才去客厅接电话。


    “喂顾星沉,你其实是唐僧!”


    电话里,许罂没好气。听筒让她的声音变得更脆了些,生起气来的嗓音是一个字一个字使劲蹦。


    “什么唐僧。”


    “取经啊!”那边说,“每次给你打电话你都磨蹭死了!我每次都等你!”


    顾星沉声音平和,看了眼母亲卧室的方向,母亲似乎没管,才敢稍稍多说两句话,“对不起。我刚刚不是很方便。”


    “你、不、方、便?!”那边似乎不可思议,好像还很小声地说了个“活见鬼”什么的,然后顾星沉就听到女孩儿娇俏地说:“顾星沉,你是第一个让我每次打电话都等这么久的男人!”


    他怔了两秒。


    “许罂,你才给我打过两次电话。”他说,“ ‘每’这个字,大于等于三次才准确。”


    那边忽然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听见女孩儿“嚯”地冷笑了一声,接着又是几声不客气的笑。


    顾星沉安静地听她笑,心里暗暗地觉得:许罂这个女孩,真的跟别的女孩好不一样。至少,他从没听别的女孩儿说什么“男人”这种字眼,总觉得……有点不正经。


    许罂的冷笑最后变成一串清脆的笑声,顾星沉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心情又这么好。


    “好啦。算了书呆子。我懒得跟你计较!就念在你是我男朋友的份上。”


    她有些豪爽地说,“就算给你的特权。”


    顾星沉有种被俯视、压迫的感觉。但对方似乎又在明确地表明,他底下还踩着一批人,应该为此感到荣幸。所以他有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真的高兴。


    母亲卧室传来响动,顾星沉出声打断了女孩子叭叭叭说没完的话。“许罂,我要挂了,去看书。我母亲可能不太喜欢我打太久电话。”


    “你母亲还管这个啊?”


    “她没说,但我觉得……是。”


    那边似乎无语,然后说,“好。乖宝宝。”


    临挂电话的时候,顾星沉忽然有些莫名不舍,不舍这串热闹清脆的声音。他多问了一句:“你爸妈不管你吗?”


    女孩子潇洒又得意。“管我什么呀?他们忙着赚钱呢。”


    她鼻子又哼了声笑,“再说,我有手机,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爱在哪儿打就在哪儿打。谁管得着我?”


    窗户大开,风迎面吹来,许罂趴在飘窗的大毛绒玩具上,晃着两只脚丫。说完这句话,心里甚是优越,觉得肯定要被对方羡慕一通。结果,那边的少年只是:“哦。”


    她愣了一下,脚丫停顿。


    他“哦”?


    哦,是什么意思????


    顾星沉不知道为什么女孩儿不说话了,他心中记挂着不能让母亲生气,更不能让他发现他背着她干了件这么不听话的“坏事”,就匆匆说:“许罂,你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或者,不要这么勤。好了,我挂了。再见。”


    挂掉电话,顾星沉看一眼母亲卧室。没动静。他才松了口气,回到书房。


    然而看书的时候,耳朵里却还停留着许罂的声音。


    他停下写字的笔,想:


    她的笑,可真丰富多彩。


    有时候是“哼”,有时候是“呵”,有时候是“哈哈”。


    高兴的时候笑,不高兴的时候,也笑。


    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子-


    期末考快到了。各班学业都抓得很紧,清早早读下了之后,教室里就开始发上周随堂考试的英语卷子。


    按成绩高低排,发到最后一张,英语科代表看了眼那个红色的25,悄悄走到许罂旁边,红着脸,递过去。


    “许罂。你的。”


    许罂正嚼着根棒棒糖,手扎在兜儿里晃着凳子看对面班教室,闻言看旁边红着脸的男生,“干嘛?”


    “卷子,你的。”


    男孩子手里递过来的卷子,细心地打了对折,挡住了分数。


    许罂斜瞟着他眼睛,笑了声,明白了。“挺有心嘛。”


    她随手接过来,也不怕丢人,大喇喇摆在桌上,“谢谢啊。”


    男生有些紧张,闷头点了一下,然后怯怯说:“快要期末了。你……你要是卷子上的不会。我可以给你补习。”


    然后说完还不待许罂说话,他一溜烟儿就跑了。


    “呵。”许罂瞄他背影一眼,觉得真逗。然后她继续盯着对面班。


    巧了,3班4班都一个英语老师。对面班正好也在发卷子。


    顾星沉发到第一排,忽然觉得脖子毛毛,这种熟悉的“毛毛”感,让他抬眼一瞧,一下子撞进女孩子有一点儿玩味笑容的眼睛里。


    他脚一下定住了。额头,渗出浅浅的冷汗。


    ——她,似乎不太高兴?


    “班长你快点发呀,要上课了。”


    “卷子卷子卷子。”


    “我的还没有。”


    没卷子的同学在催了,顾星沉回神,从女孩子紧迫的视线里离开。


    发完卷子,刚好打铃。


    顾星沉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指上莫须有的粉尘,刚回到座位,谭强就拿了一张折好的信签纸给他。


    “这是什么?”顾星沉淡淡问。


    “哦。对面班马小胖让我转交给你的。”他忙澄清,“我可没看过啊?马小胖是许罂的手下,那帮同学很凶的。我才不看。”


    顾星沉有点猜到了,点点头。


    英语老师走进来,教室立马自动安静。顾星沉打开折叠的信纸,纸张图案是女孩子经常用的睡眠大白兔图案,很可爱,但是字迹……像个男的?


    信上:


    小子,敢拒绝我打电话?


    你很转(划掉)钻(划掉)曳(划掉)zhuai嘛!


    哼!!


    少年眨眨眼,徐徐拢了清秀的眉头。


    同桌凑过来:“怎么了星沉。”


    顾星沉赶紧把信纸叠好,按捺住心里微微的慌乱,把纸夹在日记本里。


    “没什么。”


    “哈哈,是不是有女生给你写信啊?”同桌八卦地问。


    “不是。”


    “真的?”


    “嗯。”


    老师在说安静了,同桌才没问。


    然后趁同桌不注意,顾星沉又悄悄拿出来看了一眼,眉毛又蹙起来:


    长那么漂亮。


    字怎么这么丑……


    张牙舞爪的。


    顾星沉拿起蓝墨水的钢笔,在拼音zhuai下面,工工整整地补上了个:


    拽。


    作者有话要说:  许罂:你很zhuai嘛!╭(╯^╰)╮


    第99章 番外·豆蔻少年时3


    “喂。你怎么不看我?”


    许罂背着手, 看旁边闷头自顾自走路的少年。


    “我没有不看你。”顾星沉看她一眼,又很快缩回去。


    “还说没有!”许罂推他胳膊, “你现在不就是么?”


    “……”


    放学后学校来往的人挺多, 顾星沉故意与许罂拉开些距离。许罂看穿他意图, 就瞟着他笑,故意凑过去。“你小子厉害嘛,敢拒绝我电话!你知不知道多少人想我给他们打电话我都不乐意呢!”


    “对不起。”少年说, “我妈在家。”


    “哈哈, 原来你怕你妈妈。”


    “我不怕。”


    “撒谎精!”许罂怼他,“你要不怕会不敢接我电话?”


    浓黑的睫毛眨眼的时候扫了下眼睑, 顾星沉从许罂身上收回目光,自己往前走, “我只是不想她生气, 或者不开心。”


    许罂歪歪头, 看着少年的背影有些疑惑,看不懂他那点儿忽然的老成。当然,她也懒得去看懂, 就背着手追上去:“喂,下周六跟我约会啊!”


    顾星沉步子顿了下。“约会?”


    “嗯哼。”


    他没比她高多少, 许罂扬了下巴,“俯视”一脸疑惑的顾星沉。“谈恋爱必须约会,懂不懂?约会。”


    眼皮垂下,略微想了两秒,顾星沉点头, 并不耻下问,“怎么约?”


    许罂眨眨眼,也有点被难倒。


    “你也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许罂瞪他,然后略略回忆了下那些姐姐们和她们的男朋友约会的时候。


    许罂叉腰:“你别管那么多,反正……反正你那天必须很帅!懂吗?”


    顾星沉想了下,认真地点头:“嗯。”


    他们一起朝校门口走,刚走了几步,顾星沉转脸问许罂,“那我现在这个样子,算帅吗?”


    许罂停下来看他。


    冬天很冷,呼吸都有白气。雪基本融化了,背景是枯槁的疏枝,清秀的少年站在梧桐树下,他书包和校服和别的男生都不一样,特别干净整齐,头发很黑,皮肤白净。


    许罂偏头打量了一会儿,忽然不太敢看顾星沉的眼睛。他眼珠漆黑,有种天生的冷感,像冰,略微犀利。


    许罂眨眨眼收回视线,抱臂瞅着前头,漫不经心地说,“就还……凑合!”


    然后她很小声嘀咕,不想让顾星沉听见:“嘁,白跟个女孩儿一样……”


    但顾星沉还是听见了。


    ——她好像,有点嫌弃他。


    许罂余光瞥着少年,心里想的可不是“嫌弃”,而是应付完周六和姐姐们的约会,就把他甩掉!-


    家里不再接到许罂的电话突袭,在学校也没再被她围堵,顾星沉松了口气,但同时又略微失落。


    一星期多了,许罂都没理他。


    偶尔他们在学校碰到,许罂也不跟他打招呼。


    她身边总围着一大帮人,几乎看不见她落单。顾星沉也不想掺和进她的朋友圈子,所以,依然默默过着自己安静的日子。许罂不理他,他也不叨扰。


    谁也不知道,他跟那个漂亮的坏女孩在“谈恋爱”。当然,有时候顾星沉自己都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还在“谈”。


    仔细算起来,他们也就见过三四次面,说过几句话,论起关系,还不如和班上的同学熟。


    十多天过去。也不知道,许罂先前说的周六约会,还算不算数……


    事实证明,“罂老大”说话还是算话。


    周六下午,许罂就来了电话,约顾星沉到千顺网外见面。


    碰面之后,她拉他进电梯,到了4F的台球室,顾星沉才知道,原来许罂说的“约会”,不是他们两个人,而是一群人。


    顾星沉从没来过台球室这种地方。


    空气烟味很重,刺得他喉咙有些不舒服。头顶日光灯也不太亮,一屋子或坐或站的男女都比他和许罂大很多。听他们说话,像是附近高中的,也有几个辍学没读书了。


    穿短皮裙的女生叫芳芳,她俯身打完一杆台球,直起腰来跟男朋友抱了一下,问坐沙发边一直没说话的许罂: “小罂妹妹,你不说这次要带男朋友?咋没见人。”


    旁边有人说:“呀,芳芳你什么眼神啊,小罂旁边坐着的那个小男生啊”


    顾星沉微微蹙眉,不喜欢“小男生”的说法。


    许罂抱抱胳膊,不大高兴,她瞥一眼顾星沉,把他拽过来挨着自己近些。


    皮裙姐姐看着顾星沉惊讶地笑:“呀。这么小只,我都没看见~”


    然后别人跟着起哄笑。


    一屋子人,十六七的男生女生都有成年人的身量了,就许罂和顾星沉两个最小。


    “你们笑什么?”许罂站起来,“他个子不高,但他是我们年级第一名,初二的学生都会找他问功课。上个月少儿组奥数大赛全市第一呢!”


    然后大家才开始正眼打量这个安静、优秀的少年。样子是长得好,白白净净,真是……好乖啊。


    不过眼神一点都不“乖”,有些……犀利?不太像这个年龄的孩子。


    除了他们俩,一屋子人都抽烟,顾星沉轻轻咳嗽了下,但还是忍着没说。许罂似乎很习惯,她很快忘了刚才的不愉快,跟叫芳芳的几个姐姐聊天打牌。


    许罂喜欢穿裙子。小皮靴,过腿袜,格子短裙,外套松垮垮地,笑得很活泼,跟一群比她大的人玩儿,气势也不落下风。


    顾星沉坐在旁边,不理任何人,就把许罂守着,看着她。


    那边,有三个大男生抽着烟朝,一直看顾星沉,戏谑地笑、聊,然后一起围过来。


    “小朋友,你几岁啊?”


    顾星沉眼皮掀了下,看三个男生一眼,语气很淡:“你们几岁。”


    “呵呵,脾气还挺硬啊。”


    “厉害嘛小朋友。”


    顾星沉不看他们,目光只锁着许罂,随口说:“国家法律规定,未满18周岁的都是未成年人。我们都是小朋友。”


    三个男生噎了噎,意外的意识到,这个“第一名”小少年智商好像确实高,一不小心,就得被他绕!


    三个大男生互相看了眼,故意冲顾星沉吐烟呛他。


    “哟,把你小女朋友盯这么紧啊。怕跑?”


    “你们亲嘴过没?”


    “哎呀周大哥你乱说啥,人家还小,毛都没长,不懂。”


    “跟女朋友耍不懂,亲嘴还是懂?”


    “哈哈哈……”


    顾星沉一个眼神盯过去了,三个大男生都有点儿被震到。小孩子,哪来的这种猛劲儿?


    芳芳几个跟许罂在玩儿牌,随便聊着天。“小罂,你那个来没。”


    “哪个?”许罂看着手里的牌,随口问。


    “那个啊。你不懂?”


    “芳芳你说那么委婉,小罂不懂。”另一个姐姐说,“就是下面流血啊。”


    许罂眨眨眼。“什么流血,为什么要流血。”


    然后姐姐们一起神神秘秘地笑,“哎呀,咱们小罂还很纯洁呢。”“哈哈。”


    许罂有点儿莫名其妙。


    男生那边,也正围着顾星沉在笑。姐姐们瞟了几眼顾星沉,跟许罂说:“刚开始没注意,现在仔细看看,你小男朋友长得还挺好看嘛。”“你看,他一直守着你耶。”“哈哈,好可爱哦。”


    许罂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胡扯道:“呵。那用得着说?他喜欢我啊!”


    顾星沉在旁边听见许罂的话,脸微微泛红。


    ——她说话,好直接……


    然后顾星沉就瞥见许罂的裙子,似乎有点短,袜子上露了一点腿。


    他眼睛略略不自然,低下去。


    许罂正跟人出牌,忽然发现腿上有东西盖来。


    她低头一看,是件男孩子的外套。


    “盖着,别取下来!”顾星沉站在她跟前,就穿着单薄的黑色毛衣,冲她微微一笑。沉静的眼睛,在幽暗如黑色琉璃


    屋子忽然安静,大家看见这一幕,鸦雀无声。


    然后芳芳先说话:“卧槽!这天生散发的男友力……”


    “忽然羡慕。”


    “呀……不得了。”


    “小罂,你男朋友很man嘛!”


    结果是,一屋子大男生目瞪口呆,被小很多的顾星沉秒了。


    许罂莫名其妙地被姐姐们羡慕了一下午,她自己也没搞懂为啥,但这种感觉还挺好。


    聚会完,大家一起出来。


    天气冷,马路边风又大,其它情侣都搂在一起等车。


    许罂和顾星沉站在一群人边上,看一眼搂搂抱抱的情侣,又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大概都在想,是不是要搂一下。


    最后,顾星沉咬了下唇脱下自己外套,罩在许罂肩膀上。“别感冒。”


    “哦。”


    许罂看一眼他单薄的毛衣,毫无同情心地独享了少年的衣服,一点没靠过去的意思,漫不经心说:“谢谢你啊!”


    “不用。”顾星沉弯唇。


    他本来就不常笑,天生冷感的眼睛,微微一弯,有种难言的温柔。


    许罂笑眯眯盯了顾星沉好一会儿,犹豫地想着:所以……甩呢,还是不甩呢?


    本来打的主意,是聚会利用完就甩掉顾星沉。毕竟他真的矮,又白得像个女孩儿。但他今天表现还不错。跟聪明的第一名谈,还挺有面子的。


    ——要不,再跟他磨叽磨叽?


    漂亮的女孩子转着狡黠的大眼睛,心里转着各种鬼灵精的心思。顾星沉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心间微微的愉悦,像心里有泉眼在冒,只想着:许罂……好漂亮,好可爱。


    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被甩”的鬼门关徘徊。


    庆幸的是,顾星沉通过了第一轮考验。临别的时候,许罂忽然拉了他手一拽,歪头在他的脸颊上啄了一口。


    “好啦。留着你了!”


    她说,“以后机灵点儿啊!必须听我的话,而且对我一心一意的好!”


    顾星沉惊了一下,摸着脸颊。樱桃唇,羽毛般的触感。莫名地,脸热起来。


    他垂下眼睛,心口猛跳了几回。


    无声地点头。


    许罂这才满意。“我走啦顾星沉。拜拜!”


    她上车前,忽然回头,“对了。记得必须想我,懂吗。”


    顾星沉又一脸认真地点头。“嗯。”


    许罂斜睨着他笑,想起了什么,下达命令:


    “你明天来我家,帮把我作业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少年沉哥:“男朋友”,还要负责写作业?


    第100章 番外·豆蔻少年时4


    当时许罂在学校后门把他截住, 顾星沉是真没想过:当“男朋友”,还要负责做功课!


    许罂家在城郊,一处洋房小区的独栋别墅。


    她把顾星沉领进门后就不管他了, 一溜烟儿,不知蹿去了哪个屋。


    顾家虽然贫寒, 但文化素养高。


    去别人家不乱看、不乱碰、不乱走,是基本教养。顾星沉就在沙发上坐下, 等许罂的时候, 稍稍打量了下许家。


    房子很大, 但没见什么人, 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做家务。看她打扮, 应是保姆一类的人员。


    过了十几分钟, 许罂才从楼上姗姗下来。


    她换了粉色的Kitty猫拖鞋,步子轻快, 走路啪嗒声像跳舞, 很有节奏。


    许罂诧异地盯了眼顾星沉:“你怎么还坐这儿?”


    顾星沉有点儿没明白。


    “你自己玩儿呀!”


    许罂盯着顾星沉, 呵呵笑了两声,“我所有朋友来我家都自己随便玩儿, 跟鬼子进村似的,就你来这么久还乖乖坐着。真是个乖宝宝。”


    许罂越说越觉得有趣。“顾星沉,你是不是害羞啊。”


    顾星沉清秀的眉头蹙了下。


    他不喜欢她说他“乖宝宝”, 总觉得她有点儿调侃戏谑的意思。许罂说他娘,像个女孩儿,他记得。


    “我不是害羞。许罂。”


    许罂咬着只汽水儿, 对上顾星沉的眼睛,那黑琉璃的眼珠,有种认真。


    少年说:“我在,等你邀请我。”


    我在,等你邀请我。


    这句话小时候许罂听着,并没觉察出问题。直到后来长大了再回味,她才明白了顾星沉就是一匹看似礼貌斯文、其实很凶残的狼啊!


    而她傻乎乎的,引狼入了室。


    得到邀请狼先生,会心安理得把人吃掉!


    可怕的顾星沉……-


    许罂大方地领顾星沉去分享自己的小仓库。


    冰箱门被拉开的瞬间,冷气迎面扑上来,冻得许罂哆嗦着摇了摇脑袋。


    她尖着手指在里面挑拣零食。


    顾星沉惊讶。冰箱很大,里头全是花花绿绿的包装袋子。


    光汽水,就有好多种。


    “喏,喜欢吃什么随便拿。”


    许罂牙齿咬着汽水袋子,双手在冰箱里乱翻,嘴里模糊不清,“你既然跟了我,我也不会亏待你。”


    许罂捡了几包大的,胡乱塞顾星沉怀里,“这些是我喜欢吃的,你尝尝。别跟我客气,嗯?”


    许罂说就说,还斜着眼睛对他笑,顾星沉觉得她样子有点儿不怀好意。


    果然,女孩子忽然把冰凉的手指探入他衣领。


    “许罂——”


    顾星沉忙往后缩。她手指尖儿冰块似的,激得他直缩脖子。


    结果是许罂捧腹大笑。


    笑得顾星沉有点恼。“捉弄我有那么好笑吗?”


    “哈哈。有啊!”


    她得寸进尺,还要来,顾星沉躲不过。


    最后,许罂把手指扎在他锁骨窝里使劲冰他,然后慢慢,女孩子指尖染上少年的体温,越来越热。


    她再使不了坏,才背着手作罢,笑眯眯说:


    “顾星沉,真逗死了!”


    分好零食,许罂领顾星沉上楼去写作业。


    楼梯上,顾星沉暗暗打量女孩儿娇俏的背影。


    不用自己写作业,许罂心情相当好,哼着歌儿,愉快得不行。


    顾星沉瞅了她一会儿,想着刚才许罂说的话和笑声。


    ——她好像很爱说“XX死了”,活力四射,笑声也多。


    顾星沉有些困惑:许罂怎么能够,那么开心?


    他从没见过这么活力四射的女孩儿。


    又调皮又任性,脾气还不大好的样子。


    许罂扑进自己卧室,靠窗的那边有书桌,凌乱地散着书包、一些书和试卷。


    “怎么,没我邀请不敢进我房间啊?”


    许罂趴床上看了会儿娱乐杂志,才发现顾星沉还在门口。


    许罂: “好啦,我准你进我屋子。”


    她手指胡乱一指,“以后,这里、这里、这里,你都可以自由出入。”


    顾星沉嗯了一声,才走进去。


    许罂又想起在楼下,顾星沉在沙发边说的那句“我在等你邀请我。”


    觉得很逗。


    但作业还指望人家写呢,她还是知趣地收敛,没有嘲笑,而是直奔主题——把拖欠一周的作业,全给顾星沉扔了过去。


    顾星沉写了一下午作业。


    许罂在他旁边吃零食,打电动,期间还趴床上睡了一会儿觉。


    窗户开着一些,风吹皱纱帘,床上的女孩儿把被子压在身下,毫无睡相顾星沉收回目光,边做应用题,边闷闷发笑:字写得难看,睡觉也张牙舞爪的……


    空气里都是许罂身上那种香香的气味。顾星沉脸呼吸着,脸有些烫。


    许罂睡起来,顾星沉还没写完,她有些起床气,揉揉乱发,去楼下拿了麻辣小零食上来,双手肘在少年旁边的桌上,嘴里吃个不停。


    “你爸妈平时不在家吗。”


    “不在啊。他们忙着挣钱,没空搭理我。”


    许罂吃着麻辣小鱼干,顾星沉余光看见她吃得很香,似乎那玩意很美味,但他吃过,并没觉得怎么样。


    对比起来,似乎看着她吃,更享受。


    许罂尖着手指,从袋子里扣出一条来,仰头放嘴里,顺势看顾星沉:“当然,我也不喜欢他们管我。他们越忙我越开心,乐得自由自在。你真得感谢他们。”


    “为什么。”


    “要不是他们不管我,我能跟你谈恋爱吗?”


    许罂说话的时候表情很丰富,眉毛眼睛动个不停,“你说你该不该感谢他们?”


    “……”她思想,可真活跃。


    女孩子的小嘴染上油,微微发亮。


    好像…樱桃。


    顾星沉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


    那张樱桃唇一开一合,看起来好软。


    就是不知道,味道,甜不甜……


    “喂。”许罂停下来,“你盯着我干嘛!”


    她皱着眉毛,声音气势十足:“我跟你说!给我快点写,写不完今儿你别指望我放你回家!”


    顾星沉缓缓蹙眉,收回目光,倒不是怕她的威胁,就是……顺顺她意。


    ——小嘴看起来软,说话,还真凶。


    终于赶在天黑之前,顾星沉把许罂一星期的作业都写完了。


    钢笔墨水都写干了好几回。


    可谓工程浩大!


    临别,许罂把手伸过去。


    女孩子的手指一根根,白白嫩嫩的,指甲小巧圆润。


    顾星沉不是很懂。


    许罂舌尖舔了舔牙齿,笑眯眯:


    “看你这么辛苦的份儿上,给你个奖励。”


    “你以后…可以随便拉我手了!”


    在家门,卧室门之后的,第三次,邀请…-


    回家,顾馨萍发现儿子今天很高兴,安静地少年,连喜悦都有沉静悠远地味道。


    顾馨萍问他做了什么。


    顾星沉说:“做了一天的作业。”


    顾馨萍拿起儿子的手指看了看,确实看见拿笔的手指头那里,硌得发红,皮肤微微下陷。是写字多了的症状。


    夜里,顾星沉躺在床上,翻了几次身,也没睡着,不时摸摸手。那么爱干净的少年,第一次没洗手、洗脸睡觉。


    傍晚,他拉了许罂的手,走了十几分钟。


    送他去坐车。


    ——她的手儿好嫩。


    ——好舒服。


    喜欢~-


    顾星沉一直不知道,他能得到牵手福利的终极原因并不是那天下午他写作业辛苦了,而是!


    ——马上到来的,大批寒假作业!某学渣急需枪手。


    就这样,许罂以牵手为福利,钓着顾星沉帮写作业,一直混到初二上学期开学。


    出许罂预料,这大半年来顾星沉办事还挺麻利的。“男朋友”的工作一直干得很不错。该跑腿的时候、该忍气吞声的时候,一点没出错。


    所以她将就着一直没想起来“分手”。不咸不淡地留着他。


    再说,能把年级第一名呼喝呼喝,让她在朋友圈子里特别有面子。


    年级第一名,顾星沉啊!


    升旗台上的优秀少年,年级代表。多牛啊!


    还有就是,跟顾星沉“谈恋爱”后,她再没为作业头疼过。


    这感觉不能更棒~~


    哈!


    然而一切平衡,在深秋到来的时候,出现倾斜。


    顾星沉有点变了。


    他身高忽然蹿得很快,声音也有一点开始变。变得低沉。


    现在看他,许罂得仰着头,隐隐感受到,男孩子身上有一种,压迫的气势。


    周六下午,顾星沉帮许罂写完作业,小妖精忽然想溜冰,就风风火火拉着他去了附近的溜冰场。


    人很多,顾星沉不会滑,艰难地靠着场边呆站着。


    小妖精没心没肺,进来就只顾自己玩儿,把他抛诸脑后。


    人群茫茫,顾星沉在场子里没找见许罂在哪儿,就在原地等她。


    这大半年来他都习惯这种情况。


    许罂喜欢疯,朋友有多,玩儿起来路数野得不行,根本不听招呼。他架不住,劝不了,就在原地等她。


    等她玩儿累了,自然就回来了。


    可是这次顾星沉等了很久,都没等到许罂。


    有两人慢悠悠从他跟前滑过去,带过一阵风。顾星沉听见他们在交谈:


    “刚刚哭的那个小姑娘怎么了?”


    “好像摔伤了。”


    “要不要送她医院看看啊?”


    “别管别管,赖上你你掏钱啊?”


    “也是。社会复杂,谁知道什么情况……”


    顾星沉愣了下,正在怀疑,就听见有女孩儿的哭声。


    顾星沉心头一跳,飞快解开自己旱冰鞋,冲过去。


    “许罂!”


    许罂瘫坐在地上,手背擦眼泪,看见赶来的少年眼泪又崩下来。“顾星沉,怎么办,我、我要死了。”


    “怎么了,哪里伤了!”


    顾星沉惶急地跪她旁边,把许罂扶在自己臂弯里,然后看见地上有血迹。“别怕、我来了。乖,别哭。”


    “我、我刚摔了一跤,就一直流血。”


    顾星沉赶紧解开她旱冰鞋,挽起她裤管儿。可白嫩的一双小腿,并没伤痕。


    “快告诉我哪里伤了!你先用手捂住止血,我马上背你去医院!”


    许罂泪眼汪汪,又生气又害怕,又有些脸红。


    蠕了蠕嘴,她脸皮虽厚却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来。


    看顾星沉越来越着急,她才用手指指了下小短裙中央的部位,鼻音很重地说:


    “这儿……”


    许罂真吓到了,“我是不是内出血?我感觉这里一直流血。我好难受,我大概要死了。顾星沉你赶紧送我去医院……”


    “嗯!”


    顾星沉顾不上脸红,忙不迭点头,把许罂背起来就往医院跑。


    幸好溜冰场过去几百米就是区二医院。


    顾星沉稀里糊涂挂了号,工作人员给分的科室。


    医院不大,妇科、产科都混在一起。


    顾星沉看了眼挂号单上的“妇产科”,有点儿懵。但还是背着许罂,赶紧去了。


    医生是个中年妇女,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


    听她喊了“进来”,顾星沉赶紧背着许罂进去,把许罂放凳子上。


    然后女医生抬起眼睛,立马傻眼。


    顾星沉不是很明白,女医生盯着自己,那种谴责的目光。


    “才多大呀……”医生盯着挂号上写的是“妇产科”,没错,然后对顾星沉更加嗤之以鼻,“现在的小孩儿真是。”


    顾星沉:“医生,快给她看看,她伤了!”


    “行,你先出去等着!”


    许罂哭哭啼啼,把受伤经过描述了一遍,然后女医生才尴尬地发现,原来,是自己想太多……


    “小妹妹,别怕。你这啊不是内出血,是你长大了。”


    女医生笑眯眯,哭笑不得地安慰,“别紧张,你该高兴呢。”


    许罂哭得喉咙鼻子又热又痛,肿着眼睛全是疑惑。就觉得女医生神秘莫测的样子,像故事里的狼外婆。


    “这、这跟长大有什么关系?流血就长大?”


    许家的父母暴发户出身,文化不高,思想落后,对子女那方面的教育特别保守。


    许罂对这方面,完全没概念。


    女医生一边摇头感叹家长教育不到位,一边慈祥地解释:“这叫月经。流血代表着你长大啦,现在,能生宝宝了!”


    “……”张了张口,许罂吸了口凉气。白嫩的小脸,目瞪口呆。


    ——宝、宝宝???


    然后女医生给她指了指门口。


    许罂看去,正好看见焦急坐在走廊椅子上、担忧看着她的英俊少年,顾星沉。


    女医生严峻地警告:“记住,以后千万离你的小男朋友远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沉哥:呵。我是蛇蝎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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