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萧华嫣殒命
苍穹灰蒙蒙,窸窸窣窣的飘着细雪。河水流得缓慢,河畔边儿上已经结了冰渣,河边的松林大半已经掩在雪中,偶尔露出斑驳的深青色。
松林边儿的雪地被踩踏出一片繁乱的脚印,脚印边十数个高手以及四个跑腿的奴才小厮恭敬的站着,静等不远处的马车里的主人吩咐。
马车里。
萧华嫣换好了干净的衣裳。秦壑撩开了帘子,面色不太好看,半晌,他终于开口。
“嫣儿,你当知道我问你什么。”
萧华嫣游街时遭受了那等砸、骂,心头还惊魂未定,眼下对着秦壑逼问的眼光,却并不觉得比那好过多少!装疯卖傻已经被萧袭月识破,在街上她的那番表现也不是傻子能做得出来的。她已是不能再糊弄过关了……
秦壑见萧华嫣的神情,便知先前她真是在装傻充愣,心头有股火渐渐升起来,缠绕着失望和心痛。
萧华嫣见已经是遮掩不下去,眼睛含了泪光。“陛下,萧袭月何其厉害,你现在也是知道了,嫣儿若没有一丁点手段,在后宫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如何能生存下去?”
“所以,你真的是在骗我。前世你的天真,善良,都是为了谋取地位……”
秦壑虽然是在问,但语气没有疑惑,就算再傻,他都已经明白了。秦壑眯了眼睛,里头含着冷意与肃杀,“你并不是真的倾心与我,而是想要得到凤位!对不对!”
秦壑一把抓住萧华嫣的手腕往外一扯,瞪着她目眦欲裂。被人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
萧华嫣被秦壑的淫威吓了一跳,逃过了法场那一关,能不能过得了秦壑这关,还是个挑战。
“陛下,就算我做了一些事守住自己的地位、可那些都事因为嫣儿对你的爱啊……因为爱,嫣儿,不能失去你。”
秦壑想起前世与萧华嫣的种种,一时又心软了一些。后宫中的争斗自己是最清楚不过,若真是如此,也不是难以理解。
“无论如何,都是你骗了我!我喜欢的是简单纯洁的萧华嫣,不是为了自己的地位不折手段的萧华嫣,你可明白!!”
秦壑盛怒、失望,眼前美人的容颜依然是他旧日所爱的,是以才在这个朝廷动荡节骨眼上冒着生命危险救走她。他多么希望,那些都是萧袭月污蔑萧华嫣的,让他如何接受,一辈子痴情守候的挚爱,竟然只是她伪装出来讨他欢心的假象。残酷得让人难以接受,恨她得欺骗之可恶,也恨自己有眼无珠得愚蠢!
“陛下……嫣儿,嫣儿是迫不得已的,嫣儿是迫不得已的……若陛下不能原谅嫣儿,就请陛下一剑刺死嫣儿吧,当是还萧袭月一条命。”萧华嫣眼泪如倒豆子,洒了满脸,凄楚可怜。
秦壑竟真的按住了剑柄似有拔刀之意,萧华嫣心头一跳,紧张成一片、心凉成一片——这男人,对萧袭月果然有情。但终究,秦壑还是重重的将刀“咔”的一声,送回刀鞘。
“前世之事已经过去,现在治你之罪也无用!念在你为我生儿育女的份上,饶你一命。此次东去,你不必再回!好自为之!”
秦壑哗啦一声放下车帘,余怒未消,刚转身,一双纤细的美人手从车帘里伸出来一把抓住他粗壮的胳膊,传来里头带着啜泣的乞求。
“陛下,你这,是要与臣妾恩断义绝吗……”话音到末尾已经是无尽的苍凉。
秦壑无情的抽回手臂。美人双手一空。
“孤王最大的极限,只是留你一命。”
车厢里,萧华嫣如同头顶一声惊雷,将她劈得大脑一片空白,陷入黑暗。按照秦壑的性子,他确然是不会原谅她了……留她一命,已经还最大的退让。
萧华嫣默默噙着眼泪,收回了手,不再乞求。她了解秦壑,若他心意已决,乞求与委曲求全只会让他越发的厌恶自己。她才不会犯前世萧袭月所犯的错误。而今眼下,只能暂且隐忍,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萧,袭,月!她竟狠狠的栽在她的手里!此仇不报,她死亦不能瞑目!!
松林的尽头有个渡口,秦壑说的东去,便是由此东去。雪地马车不好行,约莫也要小半日的功夫。秦壑骑在马上,领着马车及一干护送萧华嫣的护卫,朝渡口去。
他还记得,赐死萧袭月的那日,也是这样的雪天。而今重生,看见年轻时的萧袭月,让他时时回想起曾经她年少时与他在胶东封地吃苦的那些年头。若说没有愧疚,那是不可能的。若说,夫妻一场,毫无感情,也是……
秦壑思及此处,为心头冒出的话心惊。他的内心深处竟然有这个可怕的想法……但,而今她跟了他的死敌秦誉,还怀上了他的孩子!这一点,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的!若她能回到他身边,他或许可以原谅她,可是偏生那女人现在油盐不进!还倔强得像一头牛!从没给过他好脸色!
秦壑越想越心烦。
去渡口的路是沿河走的,左边是松林,右边不远处就是大河。路程已经过半,萧华嫣渐渐放下心来。可就在此时,忽然林中鸟雀惊飞,啁啾鸣叫!
“不好,有人埋伏!”
“停!”
秦壑忙勒住马缰绳,马儿一声嘶鸣惊破幽静!
此时,雪已渐渐下大,白芒的视野里尽是飘洒的雪花。乍然前面有马蹄声传来,朦胧看见了挂着朱红流苏马车的影子正在靠近!霎时间四面刀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跳出二十余个手持刀剑的高手,将他们一行人全数包围其中!
秦壑拔刀一声怒喝!“来者谁人!”
那马车渐进,停下来。是藩王的马车!一披着狐裘披风、戴着帽子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丫鬟立刻撑了油纸伞在她头上,虽未见其面容,却已感受到这女子温婉灵秀,不是凡物。
秦壑的心头有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
萧袭月揭开帽檐,露出乌黑的长发和白皙的脸颊,一双黑亮如黑玉的眼睛,目光如炬、穿透飘飞的大雪,直直逼视着秦壑!眼神并不是和善!
“大雪天的,胶东王殿下不在自己王府里呆着,来这荒郊野外的,是为哪般呐?”
“萧袭月,是你。”
马车里萧华嫣闻了秦壑此话,把帘子撩开了个缝隙,一眼看见了萧袭月大惊失色!她怎地如阴魂一般不散!!!
萧袭月眼尖,饶是萧华嫣只是撩开了个小缝隙,她也一眼看见了萧华嫣那半张突然发青的脸。
萧袭月勾了勾唇。“胶东王殿下,怎地我瞧着那马车里的,便是我那方才魂归西天的二姐萧华嫣呢……”
“萧袭月,你以为你这区区二十几人,能够挡得住我么!”秦壑狠声道,萧袭月那身宽松的孕妇衣裳看得他越发不高兴。“秦誉在何处,他竟放心让你一人来堵截,看来也并不是真心对你。”
对着秦壑的猜度戏谑,萧袭月拢了眉头。秦誉送她回到府中之后便进宫见皇帝去了,她左想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对,是以带了二十几个高手前往这渡口来看看究竟。这渡口是秦壑前世经常用到的。是他在平京城中布置的退路,顺着河流能够东去到胶东。派去的人回报说,见了松林旁有一大团脚印,她便心知有诈!立刻带人抄了小路,从平津王府的方向直接杀来了这个岔路口!
“我夫君如何待我是我平津王府的家事,但胶东王带走我二姐可就不是家事了!窝藏朝廷重犯、帮助其潜逃,可是抄家灭族的重罪!!胶东王可真是胆大包天!”
萧袭月声音陡然狠戾,二十多个高手又紧了紧手中的刀,只待她一声令下!
“胆大包天的是你才是,这么一点儿人就敢来堵截我秦壑,就不怕我将你们都杀了灭口么。”秦壑话一出,随行的十余个高手全数持刀迎战,与四周包围他们的高手对峙。
“哼,倒是自信。上官大人马上就到。送信进宫的人约莫也是到了陈太后的懿宁宫了。胶东王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确然用得妙,只可惜……你的弱点和退路,我萧袭月清楚得很!你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没有用,只不过让你的罪又多加一条,死得更快而已。”
秦壑脸色凛然,心知此事干系重大了。陈太后若知道,十有八九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秦壑从紧咬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要如何?”
“呵,问我要如何?我萧袭月隐忍挣扎了这两年,为的是什么,殿下竟然还不知道么?血债,需血偿!!!胶东王若想保命,把萧华嫣绑起来,挖眼,割舌,赐穿肠毒酒,再丢入江中,我便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突然,萧华嫣疯了一般冲出马车来,逼到极致后的厉声尖叫——
“萧袭月你这疯子,简直逼人太甚!!!”
萧华嫣冲下马车来,手里拿着短匕首,红着眼瞪萧袭月。萧袭月身边的颜暮秋立刻上前保护萧袭月,萧袭月示意他不必惊慌,盯着秦壑一字一句道:
“胶东王殿下,你究竟是要自己活命的,还是冒险救这骗了你一辈子、计害你长子的女人呢?”
自己的性命、地位,与萧华嫣的命,两者只能选一!
秦壑的沉默,让萧华嫣心头一阵巨大的恐慌,忙拉住马背上的秦壑的手,脸上两道泪痕狼狈地哭求——“殿下,殿下……不要把我交给她,你一剑把我刺死好了,不要把我叫给萧袭月!我不能没有眼睛,不,不能没有舌头啊……”她就算死了,也会变成一只瞎眼哑舌的可怜鬼,不,绝对不要!!
“秦壑,时间不多了。上官大人一到,你可就没得选了!”萧袭月放声笑起来。“二姐,你求这个男人没用。你最爱的是凤位,他最爱的是江山。你为凤位嫌弃他勾引平津王未遂,而后天下初定,又为凤位投入他怀抱,他因为江山得到你、宠爱你,而今他为他的江山杀了你,也是无可厚非、天经地义。呵哈哈哈哈……”
“萧袭月你住口!你住口!!”萧华嫣泪如雨下,已经崩溃。“陛下不会杀我,不会的!陛下你说话呀,告诉嫣儿,你是爱我的,你说过我是你今生挚爱的,你说过的!陛下,嫣儿一直最爱的是你啊,你别听萧袭月胡说八道!嫣儿从不曾对平津王有半点私情,你相信我……”
马背上,秦壑缓缓侧过头俯瞰仰着泪脸狰狞哭求她的萧华嫣,虽然还是那张美人脸,却越看越觉得虚假,她每一声都似提醒着他前世被她蒙蔽了一世!鸿泰他原本是喜欢的,可是后来却被他亲自下旨溺死……不知不觉,他变了,连他自己的没有发觉。是身居江山高位让他昏聩了,还是这个女人迷惑了他的双眼……
耳边萧华嫣哭求的声音飘渺,秦壑向前看去,透过密密飘零的大雪。雪中披着狐裘披风的女子也定定盯着他,身影和五官都是十分熟悉的,与他记忆中她年少时一模一样,只是她曾经无时无刻围绕着他的温柔眼睛不见了,变成了现在这般锋利如箭的冷漠眼神!
秦壑闭上眼,他而今的处境与上一世寒微时相差不远,萧袭月陪伴他的岁月,突然变得很清晰。而后登上大宝,萧华嫣每一次对他说的关于萧袭月的话,以及最后她如何要求他为天下苍生赐死萧袭月的回忆,也突然清晰起来,脑子似乎从没有一刻这般清醒过,或许是他而今已不在龙椅上,所以看得清晰……
秦壑回忆的最后,是他在青烬殿最后一次看见萧袭月。那时她穿着一身破烂得不成样的凤袍,残废了腿,乞丐一样趴在地上,双眼盯着他仇恨地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地上,萧华嫣还在颤抖的乞求着:
“陛下,你忘了吗,你说过你最疼嫣儿的……你不能这样对我,嫣儿怕疼,陛下……”
秦壑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冷寒如冰,不再有波澜,声音有着让人绝望的冷。“疼?你妹妹既然都能承受,你身为姐姐,打小比她聪明也比她勇敢,应当承受得住……”
“陛下……”萧华嫣不敢相信。
“来人……拿下嫣侧妃……”
萧华嫣如同五雷轰顶,立刻松开秦壑的手臂,先前可怜乞求的眼神立刻化作毒蜂针一般,颤抖指着秦壑恨声道:“秦,壑……你竟真的,真的要这般对我??!!”
奴才不敢行动,踌躇不敢上前。
“……愣着作甚,孤王的话也不听了么!”
“是,殿下。”
萧华嫣迅速被按住了胳膊,眼见今日是如何也逃脱不了一死,拼着最后一口气、肆无忌惮地尖声咒骂——“秦壑,你竟为了这个女人要杀我!你这忘恩负义的蠢货,活该被老娘骗一辈子!没错,我萧华嫣根本就没有真正爱过你!要不是你是皇帝,你以为我会喜欢你这样愚蠢的男人吗!哈哈哈……我要的便是母仪天下,根本不是与你携手生生世世!没错,除了萧袭月,你后宫中怀胎的妃子都是我害死的,你杀了我我也不亏!!哈哈哈……”
萧华嫣已经疯了!
萧华嫣被按在地上,准备“行刑”的下人已经准备好了,虽然奴才手抖不敢下手,但奈何不能违抗主子命令。“嫣侧妃娘娘,对不住……”
萧华嫣一声尖叫,满脸鲜血,双眼血肉模糊,然而沾血的嘴却不停的疯笑、咒骂着。“萧袭月,你以为你这辈子跟着秦誉就能好了吗?那不过是另一个秦壑罢了,哈哈哈哈……萧袭月,我萧华嫣诅咒你如同上辈子一样惨死冷宫!!”
萧华嫣声音之大,响彻整个松林,惊飞群鸟!接着是一声痛到极致的尖叫,舌头被割了出来,灌下了□□。
萧华嫣没办法再叫喊,鼻子里灌了鲜血,哼哼唧唧得似是痛极了,趴在雪地里如同没了头的苍蝇,看不见方向、喊不出声来。但她似有直觉,缓慢的蠕动着朝秦壑的方向,伸出鲜血淋漓的手。那手曾为他灵巧的作画、优雅的弹琴,一直都是作着温柔的形状。而此刻,那素手却是如同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屈作了个血爪!似要朝秦壑索命!!
萧华嫣对着秦壑张了张口,口中血流如注,无声说了几个字,倒下再也不动了……
萧华嫣的鲜血将身下一大片白雪染红,一张美人脸已经沾满血看不见一点儿白皙的皮肤,连同眉间那颗美人朱砂痣,也一并淹没在血红中……
这一幕触目惊心,萧袭月脸色有些发白,脚下亦有些虚浮。前世的自己,就是这般惨烈地死在了冷宫青烬殿中。
“如此,你满意了?”秦壑的话语如冰,听在萧袭月耳朵里如同天下最无情、最讽刺的声音。
“满意?你还好好地活着,我如何能够满意?”萧袭月想,或许她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个男人。他爱你时便痴情,一旦发现不如他愿了,便可无情到极致!他真真儿是生了个冷酷帝王的性子啊!
秦壑眼睛一眯,杀气腾腾。“你敢耍我!”
“‘兵不厌诈’,这一招还是胶东王殿下曾经亲自教我的呢……”
萧袭月的话充满了讽刺。秦壑记得,曾经萧袭月学识浅薄时,正是他告诉她“兵不厌诈”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没想到今日竟被她糊弄……
秦壑挥手,随行高手全力以赴冲出重围,秦壑则直取萧袭月而来!意图将萧袭月抓做人质!可就在这个时候,刑部领派的差兵的马蹄声迅速靠近!
“殿下,我们断后,你快走吧!”
包围圈被杀出一个缺口。
秦壑没得其它选择,翻身上马,勒了马缰冲进密林中。临进密林,回头看了血泊中的萧华嫣一眼,“将嫣侧妃尸体带走!!”末了,最后一个眼神是狠狠的盯了萧袭月一眼,如同发誓。
萧袭月顾忌着身孕,不敢过于惹怒秦壑。她带的这点儿人,确然是涉险!逼急了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袭月以为是上官大人带兵杀到,却不想那为首的高头大马上是个穿王袍戴玉冠的男人!他身后才是上官大人以及一干差兵。
秦誉一眼看见那雪地中安然站着的女人,高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天知道他得知萧袭月背着他去堵截秦壑时,他的心头有多害怕!!就如同天要塌下来了一般!他不怕死,却怕她有半点闪失!偏生这女人半点自觉都没有!
“萧袭月,你真是好大的胆子!”秦誉几乎是飞下马来的,三两步蹿到萧袭月面前攥着她双臂,他真恨不能将她吃进肚子里、时刻拴在身边。
“啊,你弄疼我了……”萧袭月被秦誉一喝,不满的扭了扭胳膊。
“就是要你身子疼一疼,你才明白我心头有多疼!秦壑有多厉害你不知道么?你竟敢背着我悄悄行动,是不要命了么!”
秦誉怒气冲冲,显然吓得不轻。
萧袭月心知此举确实不对,但也是事出紧急别无他法。“以后定然不敢再犯了,不敢再犯了,夫君饶命……”
萧袭月一下子服软,秦誉真是有火发不出,恨铁不成钢似的丢下一句“回府再与你算账”,翻身上马与先入密林的差兵一道去追秦壑了。
因着秦誉赶到,秦壑留下断后的人未能带走萧华嫣的尸身。
☆、第122章
剑风指了指萧华嫣的尸身,问萧华嫣:“娘娘,是丢进河里,还是交给上官大人?”
剑风记得方才萧袭月与秦壑的交涉里,是说将萧华嫣的尸身丢进冰窟窿里。
萧袭月瞥了一眼那血红的一片。
“交给上官大人看了,再安排人掩埋了吧。”
“是,娘娘。”
对于萧袭月的决定,荷旭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萧袭月会把萧华嫣剐了再扔冰窟窿里。毕竟萧华嫣是罪该万死的犯人,而且已经死了,那上官大人是平津王的人,还不是由着萧袭月处置。
荷旭脑子里转着的想法没逃过萧袭月的眼睛。萧袭月冷冷瞥了她一眼——她不喜欢荷旭揣测她的心思。
荷旭挨了萧袭月一记眼色,恭恭敬敬的低头跟在她身侧。
萧袭月在秦誉安排照看她的人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萧华嫣能够那般丧尽天良的心狠,但她不是萧华嫣,终究做不到那般狠绝!留她一块坟地吧-
秦誉直到夜幕时分才回到平津王府来。秦壑中了一箭,跳入了江涛中!
这大雪的冬天,又是大河,只怕生机渺茫。
但,萧袭月一点都不觉得秦壑会死!没有一些把握,他不是铤而走险的人。
秦誉奔波了一天,发冠有些松了,落下几缕头发来。萧袭月一丝一丝帮他理好,眸子里满含了温柔,如同妻子对丈夫那般。
秦誉看着萧袭月那两汪如盛了水光的眸子,专注的瞧着、为他理头发,心里头有一种细小的雀跃和幸福在蔓延,让他情不自禁一把就抓住了萧袭月的手腕儿。
“月儿,你真美。”
萧袭月脸上一臊。都几十岁的人了,怎地还这么甜言蜜语的。萧袭月视线闪躲了闪躲。
“不是说还要进宫去见皇上和太后么,与我啰嗦作甚,还不快去,免得落人口实说你怠慢。”
秦誉笑得更开了,不但不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往自己宽阔得怀抱里一带,一拥,双唇一下吻在了萧袭月毛茸茸的头顶——她已梳洗过了,头发肆意地披散着。
“有什么比得上爱妃重要?今日场面血腥,可吓着了?”
萧袭月想起,萧华嫣被秦壑下令以她前世被赐死之方式赐死时的场景,还心有余悸。秦壑真是疯了。萧华嫣被挖眼割舌后满嘴鲜血横流,对秦壑无声说的那句话,她看唇形猜了个七七八八,她说的是——‘秦壑,我在下面等着你。’末了似还要冷笑,只是才露了个端倪,就已经气绝了……
“无碍,我怎会被吓到。后宫中这样的事不知何其多。”
“那便好,你都不知道我今天有多担心,多害怕会再次失去你……”秦誉轻轻地、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萧袭月的头发。
然而萧袭月却在秦誉温柔的怀抱里想起了萧华嫣临死前的那番诅咒。秦誉会是另一个秦壑么?虽然理智告诉她,应该不可能,但心底深处那一层隐约的害怕还是挥之不去,何况,国公府的郑舒窈已经被陈太后物色成了秦誉正妃之人选,不久,应当就要嫁过来了。郑舒窈才是真正的“嫁”,她只是个侧妃,简单来说就是妾,不能行嫁娶之礼。
藩王的正妃向来都是皇帝和太后说了算,若是不从,便是忤逆圣意,是抗旨不遵的重罪!如此,正和了陈太后的意思。所以说,若上面赐婚,秦誉要么接受,要么公然造反,没有其它选择。而眼下,秦誉若有公然造反的实力,只怕早在平津时便实施了。高太后的旧部还没有完全归顺秦誉,很多东西还没有定下来……公然造反是不明智的,很可能他们二人都会丢了命。
秦誉进宫是为禀告今日法场犯人被偷换之事,本来还传召了萧袭月,秦誉以萧袭月身子染了风寒、不宜面圣为由婉拒了。
一切如同萧袭月所料,秦壑此举正好被作为不遵朝廷、藏匿重犯的罪证,陈太后如何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是以,让秦誉带兵去攻打秦壑,趁这个机会让他们俩斗得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自己正好坐收渔翁之利!并且答应了秦誉,赐婚国公府长房嫡孙小姐,郑舒窈,以作恩宠。郑舒窈的老爹是郑家大爷,老国公早故了,老太君老得不知东西也不管事了,都是长房的统管着国公府。这一番赐婚,是陈太后安抚秦誉的,在外人看来是她彻底舍弃秦壑,将重任委于秦誉的特征。并且,此番出击胶东,郑舒窈也会同行!说是这郑家孙小姐熟读兵法,是男子都难敌的军师!
秦誉回府并没有将郑舒窈之事告知萧袭月,萧袭月是从陶公公那里得知的。萧袭月本就有些许的在意,此番那“些许”又多了些许。
这夜,萧袭月早早歇息了。自怀上了肚子,日日都乏得很。
明日秦誉就去要去营地整军,估摸着用不了两三日就会出发,而这两三日只见他很可能都没有时间见她。
秦誉轻悄悄地推了门进去,正见萧袭月着了寝衣躺在床榻内侧,背对着他侧躺着。
秦誉坐在床边,伸手想摸摸萧袭月的头发,但伸到半空顿了顿,又缩了回来,化作极轻的一声叹息,似是怕惊醒了她。
侧卧着的萧袭月幽幽睁开了眼睛,听见背后男人的动静,心里也有些发沉。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终是萧袭月率先开了口。
“殿下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我想问你,你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两人这对话听来似乎有些默契,都心知是哪件。
若换做从前的萧袭月,她定然心头默默酸着,脸上还云淡风轻的笑着,但今生她明白,两人相守,坦诚和沟通的重要性。
“我想问你,你和国公府的郑舒窈究竟是什么关系?你……喜欢她么。”
秦誉眼中微动。果然不出他所想,这女子自以为豁达成熟,实际上还是会吃醋会在意的。
“曾经喜欢过几年,不过那时候她将我拒了。若说关系,算是旧识。”
☆、第123章
秦誉虽没有将事件说得十分详细,但是萧袭月也没有多问。尽管秦誉说得很轻描淡写,但是她也不难想象:一个男人单恋一个女人好几年,定然是有些黯然或者不光彩的经历。而且秦誉又是个看似冷酷实际痴心难动情的人,被拒绝那会儿心里头指不定多难熬呢。
既然是伤疤,她要是揭了岂不是太不“体贴”了?
秦誉见萧袭月没有追问,暗暗松了一口气。
萧袭月一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撑着榻坐起来,温柔地替秦誉宽了衣。“殿下,你这几日在文武百官以及皇帝、太后之间斡旋定然疲累得紧,快些歇息吧……”
“有劳爱妃。”
秦誉嘴角含着丝浅笑,任萧袭月伺候他宽衣解带。先是腰带,外裳,再是中衣,里衣……
她的一双小手儿如同猫儿爪,在他身上轻轻的挠,似无意似有意的触碰到他的肌肤,让他心里头如同有羽毛扇梢儿在挠着心肝……
秦誉一把抓住萧袭月的手,不许她在解了。
“怎么了?”萧袭月扬着一双明亮的眼眸仰望秦誉。
“天儿冷,你赶紧盖好被子,莫要着了凉。我这两日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你有身孕也不便随军,记得自己要照顾好自己,吃饱,穿暖和,不舒服就找大夫看看,不要将就。”她若再挠下去,他就要化身为兽了!偏生萧袭月现在怀着他的孩子,现在“动”不得。谁说怀孕只有女人辛苦,他这当爹的也辛苦啊!那小兔崽子还没生出来就开始让他吃苦头了……
秦誉方才心头因为陈年记忆染起的两分阴霾,尽数消散了,与萧袭月一并躺在榻上睡去。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玉枕上一双人,男子从后头松松的搂住女子。他们虽然没有说地老天荒,也没有甜言蜜语,但是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已经能够表达心意……
窗户缝儿里渗进来一丝风,将烛焰拉扯得轻轻摇曳。背后秦誉已经睡熟,呼吸均匀、缓慢,而沉稳,萧袭月悠然睁开眼睛,轻悄悄地起了床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扇小窗,惊飞了窗外树上站着的一只黑鸦,叫声呱呱的在午夜里有些诡异。
秦誉说起郑舒窈时的神情她看得很明白。那女子定然让他受过情伤。秦誉说是几年,依照上辈子的年岁来算,郑舒窈应当是他少年时喜欢的女人。陶公公也说过二人似是青梅竹马,时间也恰好对得上。
年少的情人在心头往往都有着难以抹灭的地位。她萧袭月可不蠢,她不问秦誉,并不代表她不会查!再说,这个旧情人郑舒窈还很可能会成为平津王府真正的“女主人”。郑舒窈有国公府这个不输于往日将军府的后盾,而她可没有娘家的支持,这一点上就输给了郑舒窈。
萧袭月摸了摸尚还平坦的小腹。这个生命过不了几个月就将来到这个世上。上一世她的孩子因为她的善良软弱而死在了后宫的阴谋斗争中,这一世,她岂能重蹈覆辙?!
郑舒窈是国公府郑家的长房嫡长女,若非她自己点头,也不会轻易被赐婚过来。虽然她还没有查,但也不难猜测,郑舒窈对秦誉定然是有些情的……
郑舒窈……
萧华嫣临死诅咒她会和前世一样惨死冷宫,说秦誉会变成第二个秦壑。呵,萧华嫣还当她是从前那个萧袭月么?她再也不是那个,以为只要对别人好,别人就会对你好的傻子了……
*
第二日一早,秦誉便去了军营做好出征前的各项准备。
陈太后拨了六万军给秦誉,赐了军师部将等辅佐将臣十数人,让他带兵东去剿灭秦壑。萧云开是忠勇大将军,本是责无旁贷,这一回却以坐守平京为由,留下了。
五万军?只够塞牙缝!陈太后故意让秦誉涉险之居心,显而易见。
萧袭月一早爬起来就听了剑风告诉她这消息,心头冒火之余,也为秦誉捏一把汗!秦壑在胶东不知藏了多少军队!若是按照前世的回忆,当是有十五万左右。胶东吃面食,汉子们个个身强体壮,不说一个抵三个,抵两个定然是有的!
罢了,大老爷们儿打仗的活儿,她确然也不是专家,只懂个皮毛、帮不上忙,眼下还是好好照顾好身子,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
“宝贝,你爹爹明日就要出征了,去打娘亲最讨厌的大坏人,你要乖乖的,好好吃好好睡,当个乖宝宝,不要让娘亲和爹爹担心,知道吗?爹爹穿上战甲样子可凶,你若是不听话,往后定然讨不了好果子吃的……”萧袭月温柔地抚摸着肚子叮嘱。晨起时有些犯恶心,前些日子她还在庆幸自己没有别的孕妇那般孕吐严重,眼下看,自己估摸也不能幸免。
冬萱笑嘻嘻道:“娘娘,不知您肚子里的是位小世子还是小郡主。若是小世子,娘娘有段日子要操心了——男娃娃都调皮得紧呢。”
香鱼正在收拾火炭炉子,天明的时候熄了,屋子里一下就冷了下来,得赶紧点上,萧袭月现在不能着凉,着凉了也不能吃重药,拖着受罪。“小姐,厨房的小钱子说殿下临出门时吩咐炖冬瓜乌鱼汤给你喝。方才小钱子说已经熬好了,不知娘娘打算几时吃?”
萧袭月听着脑海里立刻现出那汤汁儿浓稠的可口画面,馋得紧。“现在就端来吧。”
“好咧,我这就去端。”香鱼刚拍了拍手起身,就被荷旭抢了先。“香鱼妹妹,你看看手上全是黑炭,娘娘现在饮食须得干净,不能有半点不卫生的东西,还是我去吧。”
荷旭不由分说,便去端了。香鱼讪讪,心说荷旭近来越发抢着活儿干,本来有人替自己分担是好事,但次数多了,就显得自己闲了,毕竟她是丫鬟不是主子,老闲着实在不好,若换了旁的主子只怕早挨数落了……
萧袭月看得出来荷旭有意挣表现,但也并不打算制止,左右香鱼跟她这许久,她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动摇了在她心中的地位。“冬萱,你刺绣功夫好,正好做两身儿娃娃穿的衣裳出来,香鱼,你也帮衬着一起学学。旁人做的我不放心。”
香鱼高兴地哎了一声,心知萧袭月并没有在意方才的事,心下感激,回头却见冬萱听见萧袭月让她做衣裳时,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香鱼暗自有些奇怪,再一看,又见她高高兴兴地应了声,去翻找合适的布料,还招呼她一起去帮忙。这一看,又全无异样了,仿佛方才只是眼花……
荷旭端来了冬瓜乌鱼汤,萧袭月喝了两口,脑子里情不自禁的浮现秦誉说起郑舒窈时的表情。心下有些隐忧。
正这时,门外有小厮来报——“娘娘,郑国公府的长房大奶奶母女来府上了。”
“吭哧”一声。萧袭月手一抖,调羹撞了瓷碗。
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么巧。
“你去告诉他们,王爷不在府上,让他们晚些时候再来,若是急事就去平京城郊的‘骁勇营’去找。”萧袭月有些没好气。
“回禀娘娘,她们是来拜访娘娘的,不是找王殿下。”
找她?萧袭月这才冷静了些,眼睛一眯。这个郑家大爷的妻女倒是善于“交际”极了,陈太后才刚拨发了那消息,她们就急着来打探平津王府情况了?
“好,你去把府上最好的茶拿出来,好茶好水的伺候好,莫要有半点闪失、让人说了咱们平津王府的不是,本宫一会儿就来。”
既然别人找上门来,她岂有当缩头乌龟的理?现在是她管着平津王府这个家,当然不能怠慢了“贵客”。
萧袭月挑拣了一条既不过于繁复、也不至于简陋的对襟裙袄,罩上狐裘披风,往正堂去。她而今只是侧妃,比美人高,比正妃低,这番穿着正好得体。
在秦誉正妃没有生下长子之前,她本是不能生子的,只怕这对母子会对此有所介怀,她须当小心。
正堂里也点着炭火炉子,虽然外头白雪皑皑,里头倒并不显得多冷。荷旭替萧袭月撩开隔绝屋外冷气的夹棉帘子,一下映现出屋里那铺了绒毯的黑木椅子上一对母女。母女二人挨着坐着,闻了她这边的窸窣声,立刻对她投来和气地笑。
“方才我与母亲还商量着干脆咱们走几步,去见萧娘娘算了。天儿这般冷,让个怀了孕的女子跑这么远一趟,真是我们考虑不周,还请娘娘恕罪。”
郑舒窈笑迎过来。
萧袭月只见个面若秋月的美人来扶住了她。美人落落大方,声音悦耳,亦如她脸上那般含了笑意。好精致灵秀的五官!美得恰到好处,不似萧华嫣的出尘高贵,也不至于像阿卓依那般过于浓烈而显得太扎眼,像金玉雕琢的美人,当属于上年纪的长辈最喜欢的那类有旺夫运的女子,一眼看着就很得人眼缘的女子。
难怪曾经秦誉会喜欢她这么多年……萧袭月心下了然几分。
萧袭月不疾不徐的有礼回话。
“二位贵客不畏严寒从国公府过来,比本宫从后院过来远多了,说起来当是本宫的不是。”
那上座的妇人这才含笑开口:“娘娘客气。平津王未有正妃便许娘娘怀上王孙,可见萧娘娘在平津王心中之地位,是该我与窈儿过来。”
萧袭月眸底陡然一丝冷意划过。这妇人慈眉善目,与郑舒窈属于同样气质的人,只是略微老一些。她虽然表情和说话都和和气气的,但开口第一句话就故意提起这最敏感的事,不能掉以轻心。
“快过来坐,站着对身子不好。”郑舒窈忙扶了萧袭月过去坐,可亲之色不像作假,但萧袭月没有放过方才郑舒窈母亲提起孩儿之事,她眼中的些许黯然。
果然,郑舒窈对秦誉是有情的。只是,秦誉知道她对他有情么?
交谈间,萧袭月对这对母女有了大致的了解。
郑舒窈的母亲姚氏,出身江南望族,且是嫡出。看其经历,与萧华嫣的母亲郑氏有七八分像,都是名门的千金嫡女,嫁过来又是长房正妻,掌管国公府大大小小一干事务。光凭这一点,要是就定然不是表面上那般好相与的人。而观之郑舒窈,确然是个富贵美人,举手投足落落大方,穿着精致而不张扬。这样的女人若是成为了敌人,只怕不比对付萧华嫣容易。
不过现在也只能将郑舒窈看个粗浅的表面,其它的得细细的查。
萧袭月与郑舒窈母女客套的谈了谈,天气,食物,平京城中贵族妇女间走动的趣事等等。萧袭月前世受尽将军府歧视,鲜少与平京望族间的女子有来往,是以许多也并不知道。郑舒窈母女说得头头是道,笑容时不时浮现,显然是交际能手,在望族间很吃得开。姚氏似故意似无意的问了些王府之事,萧袭月也如数答了,并不遮掩。
萧袭月陪着母女俩聊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也有些乏了。姚氏瞟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思量,继而笑道:“今日咱们母女叨扰许久,也该回府了。窈儿,你先出门去看看马车轮子被冻着了没,若冻上了把冰铲铲,娘与萧娘娘说会子话再出来。”
郑舒窈看了一眼姚氏,略有些迟疑,才与萧袭月笑说了再见。萧袭月目送金玉美人离去,心下已经有了些了解。郑舒窈谈吐得宜,也不如萧华嫣那般高调处处显露,却也能让人清晰的感受到满腹诗书,此番还要与秦誉一同东去攻打秦壑……萧袭月心头的忧心又重了一分。
姚氏见女儿出门远去了,才开了口,语气比方才冷了些:“萧娘娘,刚才窈儿在,我不便多说。窈儿心底善良,不愿与人为难,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肯让人受苦,但我这做娘的是断然不会让女儿吃苦受辱的……”
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萧袭月心头划过一丝冷笑:不怕你出手,就怕你软攻击,让她无处下手。
萧袭月装傻充愣,还是刚才的和气模样。“窈儿小姐开朗大方,确然是心底善良之人,定然不会有人欺侮的。”
姚氏目光一紧,眼底略有一丝怒气,立时显露出几分当家人的威风:丫头片子竟敢装傻充愣。
姚氏寒刺一般的眼神,落在萧袭月的肚子上。
“萧娘娘是聪明人,我的意思是什么你当清楚。只待平津王归来,窈儿就会嫁入平津王府成正妃。按照北齐的皇家律例,正妃未诞下子嗣,侧妃、美人等一干妾室是不能怀子的。就算平津王心有不忍,萧娘娘也当有自知之明,还望萧娘娘选择正确的路、做正确之事……”
呵,要她自己把孩子打掉?真是可笑至极!萧袭月唇角那丝和善的笑意也渐渐冷却了下来,让人一眼便知是皮笑肉不笑,却又拿捏得起到好处,让人抓不住不敬长辈的把柄。
“夫人的意思,是让袭月喝下落胎药、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儿么?”
姚氏不了这个看起来纤纤弱弱的萧侧妃,竟然会不怕死地直接将她没有明说的话,挑明了反问了出来。
姚氏略谨慎地顾了顾左右,见除了萧袭月的丫鬟,还有两个伺候茶水的丫鬟小厮。
姚氏吩咐丫鬟小厮下去,可那丫鬟小厮并不挪动半步,立马有些挂不住脸。
萧袭月心头哼笑。在自己家里当家当惯了,竟敢还把家当到别人头上了。
萧袭月对婢女小厮吩咐了一声,下人们方才得令下去了。萧袭月虽是在为姚氏解围,但这一番举动看在姚氏眼中只是萧袭月在给她下马威。一个妾,竟然还当起家来!她的窈儿若过来,还不得受她气?
“夫人,现在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姚氏轻哼了一声,面带冷笑。
“自古尊卑有序,妾当遵妻。萧娘娘应该知道怎么做,左右不过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算不得一条性命,等往后窈儿生下世子,你再生一两个孩子,也不是不可。当年誉儿在国公府进进出出,我一直将他当做自个儿孩子来疼。誉儿从小喜欢窈儿,我是看在眼里的,无奈两人缘分坎坷,而今才得以成双。我方才见了萧娘娘才知道,誉儿对窈儿用情之深。”姚氏看着萧袭月一字一句道:“萧娘娘和窈儿真是有好几分相似呢。”
“夫人多虑了,天下之大,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想来是巧合。殿下断然不是那移情别恋之人,也不是虚情假意之辈,殿下对本宫恩宠,本宫不敢怀疑有假……”
“哼,妾再得宠也不是主子,尽心服侍好主子才是正道。若萧娘娘执意不听我良言相劝,他日可莫要怪我不留情面……代替的物什,哪能抵得上正主?萧娘娘还是看清楚自己的身份,守好自己的本分才是正理。我窈儿心底善良,也不会苛待与你,我也不要求旁的,只要你落了这个胎,并保证在窈儿世子出生之前不孕,王府中依然有你一席之地,保你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吃香喝辣,衣食无忧?听在萧袭月耳里,只觉得这姚氏真真儿是想得天真。
“夫人所言甚是有理。待送走了夫人和窈儿小姐,袭月就立刻前往军营告知殿下,求他恩准落了这个孩儿……”
萧袭月说到后头,声音已含了哽咽,却让姚氏气得立刻脖子红了几分!小小一个庶女侧妃,竟然敢堂而皇之的拿平津王威胁她!可恨!
“既然萧侧妃不听我的良言,我也多说无益,告辞。不必相送!”
姚氏说着就起身。
萧袭月忙也站起来。“夫人远道而来,本宫岂有不送的道理。荷旭,去把王殿下赐予本宫的玛瑙暖手炉子拿来给夫人。”
门帘外荷旭哎了一声,忙去办了。
姚氏一听,萧袭月故意拿平津王对她的恩宠来气她,心里越发的气了。可萧袭月对她礼礼貌貌,她又拿不着什么把柄口实,只能心头暗自冒火。这丫头片子,她可是记住了!
萧袭月送走了郑舒窈母女俩,和气的笑意渐渐冷下去。
想动她的孩子?真是痴心妄想!
☆、第124章
按照作战的惯例,秦誉今晚上本该宿在军营中,明日一早就直接出发。是以,萧袭月吃过了晚膳,天一擦黑就睡下了。不知睡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忽觉身旁有动静,睁开眼睛来只见眼前有个熟悉的影子在晃动。
像秦誉,不过他此刻不该在家里才是……骁勇营离王府距离远。
“不认识我?”
秦誉笑,理了理萧袭月散在眼前的几根碎发,让她看得清楚些。小女子睡眼惺忪的,有几分娇憨之态,比平日里克制冷静的模样多了些可爱。
萧袭月揉清亮了眼睛,借着红烛光看清了眼前男人硬朗的轮廓。暖红的烛光将秦誉的侧脸晕染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鼻梁挺拔,睫毛一根一根的在并不耀眼的金光中很是分明,随着他看她的表情而有节奏地眨着,有些惑人之色。
烛光并不明亮,是以屋子里还是黑洞洞的,但眼前这个男人却如星辰一般,将她心头那些从未有人看见、理解的阴暗角落,全数点亮了。
“看得这般专注?莫不是真的不认识孤王了?”
萧袭月按住在脸颊上磨蹭的大手。这大手有着独特的男性气息,食指和大拇指上的茧子比其他几个手指腹上都厚——是拉弓留下的茧子。三箭齐发可瞬间射死猛虎,这男人天生就该是战场上的英雄。若不然,前世计谋深沉的秦壑也不会几次败给他。若有机会,她也想亲眼一睹他在战场上的风姿,不在是以敌人的眼光来审视他……
“如何不认识,你就算化作灰,我也知道那一片灰是哪个部位。”
秦誉捏萧袭月的脸。“就算我化作灰,只要爱妃叫一声,我也乘着风飞来应声。”
心知他是故意油嘴滑舌,不过萧袭月还是暖心的笑开。
屋子里的冷意乍然退了许多,秦誉只觉似有和煦春风从萧袭月眼中、唇角吹入他身体,情难自已地将她抱进了怀里,又在她身上裹了厚厚的被子,怕她着凉。
被自己的男人抱在怀里,萧袭月心里也有一种被填满的感觉,这是前世她不曾体会过的。而今想来,前世那些她自以为的“幸福”和对秦壑的感恩,真是如井底之蛙般可笑,可悲。她以为别人真心待她、爱她,殊不知只是别人逢场作戏,零星的施舍罢了。
“答应我,要完好无损的回来,好么……”
萧袭月抓着秦誉的手臂有些紧。以少对多,而且对方还是已经恢复了前生记忆的秦壑!她如何不担心?
秦誉拍拍萧袭月的手让她安心。
“把你的心儿放进肚子里,我不会有事的。若没有些能耐,怎能将你这颗不进油盐的夜明珠得到手?”
秦誉挑了挑她下巴,逗她。
“此去骁勇营快马加鞭也要一两个时辰,明日得早起,你快些歇息吧。”萧袭月起身为秦誉宽衣解带。秦誉本想让她好好躺着,起来免得着凉,但是想想要许多日子不能见到娇娘子,也乐得享受这上路前最后一回伺候。
一件,一件,他衣裳落在萧袭月手里似乎格外听话,整个过程娴熟利落,如同舞姬的舞姿一般充满美感。秦誉看见萧袭月那被烛光印在床帏上的温柔侧影,心头一暖,又有淡淡的疼——明明是这样娴静纯善的体贴女子,却生生被逼到那个地步,不得不将在心底扎根的“善良”剔骨一般的拔除,换上坚硬的外壳武装自己……
“好了。你快上来,寝衣淡薄,莫着了凉,行军不比家中,生病了也不能停、不能歇,军心士气也系在你身上,再大难处亦不得不扛着,身子万万不能有闪失,知道么?”
萧袭月一边牵开被子,一边给秦誉挪地方,将自己刚刚睡热的地方让给秦誉,嘴里还没停。
“府里的好药多带些,解药毒-药都随身带着些。要是再遇上在西山猎场上那样的险境,也能派上些用场。防身的短匕首也不能忘了,近身肉-搏比长刀长剑还好使,你莫要因为自己厉害就掉以轻心了……”
萧袭月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串叮嘱,抬头才见秦誉正暗了眸子看着她。
“怎么了?可是我脸上有东西……”萧袭月忙摸了摸嘴角——最近嗜睡,时而醒时还挂着一条唾沫,真是十分不雅。一摸。没有。这才放下了心。
秦誉身手敏捷,一下子钻进被窝,后背立刻感受到萧袭月遗留在床榻上的热度。那样的暖。她宁可自己受冷,也体贴他穿越风雪赶回来的辛苦和寒冷。她是善良的,他一直相信着,就算今生为了生活不得不与人算计。
萧袭月本想侧着身正对着秦誉,与他说说话,但秦誉却从后面抱住她,双手轻轻环着,脸埋在她后颈窝的发从里。他的呼吸贴着她后颈缠绵而温暖。
“我不在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好自己,小心着陈太后,若她召见你,你就变着方儿的拖延,左右是不能只身入虎穴。”秦誉的手落在她小腹上,“小兔崽子,听娘亲的好,乖乖的,别折磨娘亲,爹不在,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不?”
秦誉说得煞有其事般,引来萧袭月“噗嗤”一笑。
“才多大点儿,指不定还没长耳朵呢。”
“一家人哪里需要耳朵来听?有心就能听见……”
一家人。心。
萧袭月心底咯噔一下,被这两个词从心底一直暖到了脚心,只觉得身后的男人如火炭一般,将她烤得发了烫。白日里姚氏那番刻薄话勾起的烦躁,也全数消退了。
重活一世,她渐渐明白。珍惜该珍惜,忽略该忽略的,才能活得更好。不伦你如何做,总会危害到别人的利益,总会碍着旁人的眼,哪怕你是处处忍让,也是懦弱的让人看不顺眼的。爱你之人,爱之;害你之人,害之。对于姚氏一干人,任他们怎么跳,只要她不着道儿,也不过是一群唱戏的小丑……
“若陈太后执意宣你入宫晋见,或者使圈套,你可送信入漠北王府。我与秦越打了招呼,让他帮帮忙、照拂照拂你。不过,那只黄鼠狼对你亦心术不正,你可莫要走太近,利用之便好……”
秦誉对秦越向来防备得紧,此番去求秦越照拂她,当是多么不容易之事。萧袭月一边感动着,一边在秦誉轻声的叮嘱中渐渐沉沉睡去。
秦誉见怀中的女人睡着了,才是含了苦笑的微微一叹。他在军营中得了消息,说早上郑家的母女来找萧袭月了。说不上来为什么担心,或许是担心她与郑舒窈起冲突、起矛盾吃亏,或许,是担心她误会什么……
萧袭月对姚氏母女来府之事缄口不提,他果然没猜错。小女子定然已经有些那想法了。她越是不说之事,往往越是悄悄地记在心里。
此次东去征讨秦壑,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萧袭月。陈太后视他们二人为眼中钉,他离开了,独留了萧袭月在平京,如何能放心?只有托秦越那老贼帮忙看着些。秦越对萧袭月有别样心思,他这一举动对他这堂堂男子汉来说,无疑是引狼入室!不过……秦越这狼左右不会害萧袭月的性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她的安全。
若不是她怀了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着她一个人在王府里。
*
第二日天还未亮,平津王府前便已有一大群人。萧袭月领着一干下人,送秦誉远征。
秦誉发冠高束,威严而充满王者之气,翻身上马的动作更是自有一番豪迈的风流。萧袭月站在秦誉的战马身侧,高高捧上一袭披风。“夜里冷,裹裹身子,能保暖些是一些。”
秦誉嗯声接过,一展,一披,一系。动作干脆利落。
“你在府中定要照顾好自己,记得与我传家书。”
“嗯。”
萧袭月忽然喉头有些酸涩,望着马上的男人忽然有种看着如同天上降下来的神一般。这是她的男人,为她在风霜雪雨中,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千言万语道不尽,全数化作一句——
“等我回来,一起等着咱们孩儿出世。”
萧袭月仰着脸默默点头,只怕张口就要哽咽出声。
秦誉已经攥紧了马缰,然而眼睛还盯着萧袭月舍不得移开、迟迟说不出那个驱马的“驾”字。
秦誉粗粝的指尖摸了摸萧袭月细滑的脸,留恋之后,利落的转身,一抽马臀——“驾!”
铿锵有力的马蹄声踏乱了凌晨黑夜的寂静,男人伟岸的背影眨眼间就消失在王府灯笼光芒所照亮的尽头。
萧袭月提着灯笼情不自禁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看不见秦誉的影子。
“娘娘,回去吧,殿下临走前嘱咐小的要好好照顾娘娘的饮食起居,您若受了寒,等殿下回来,小的可是要板子上身了。”受了秦誉叮嘱、好好照顾萧袭月饮食的小钱子道。
“是啊娘娘,回去吧,天儿还黑着、外头风大。”
萧袭月在一干丫鬟小厮的簇拥下进了府。虽然传言王府真正的女主人要来了,不过,在府上奴才们的心里,谁是女主人是很清晰之事。平津王对萧袭月的宠爱,外人不知,府里的人朝夕伺候着,若还不知那就是蠢货了。
且说秦誉刚急马奔驰到城门口,便见有一马车在那方等候着,似在等他。
“吁——”秦誉停了马,“谁人在此?”
马车帘子开,露出一张皎月般的美人脸来,一双眼睛含着淡淡的笑——郑舒窈。
“誉哥哥,是我。”
对于这个许久未曾听到的亲昵称呼,秦誉还是微微愣了,有些不习惯。
“原来是舒窈小姐……”
对于秦誉那故意疏远的称呼,郑舒窈心头黯了黯。“誉哥哥为何不唤我窈儿了……”
秦誉没有回答郑舒窈这个问题,而是道了其它。“你进马车吧,外头冷。我慢些行就是。”
郑舒窈听得出秦誉话中的疏离,心头说不上为什么,有些酸楚。是因为他喜欢上了昨日见到的那个女子么?说实话,她第一眼看见那位侧妃的容貌时,是有些欣喜的。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何她会欣喜。
马车行得慢,秦誉也只能放下了速度。郑舒窈暗暗后悔自己冲动了,拖慢了秦誉的行程,撩开帘子道:“若不然,我与誉哥哥一同骑马,这样速度会快……
“不可!”
郑舒窈不想自己话还没说完,秦誉便一口回绝了她的好心提议,心头的黯然又重了分。“我是说,卸下马车,我单独骑一匹,不是与你同骑一匹……”
“……那……也不可。还未出师,你若就病倒了,不吉利。”
秦誉说得一板一眼,但郑舒窈觉得自己还是能听出一些他往日对她的好。
此时,天已经擦亮。
秦誉正要扬鞭继续走,却不想郑舒窈一下子跳下马车来,拽住了他的马缰,扬着脸、含了泪。
“你是不是还因着当年之事恨我?窈儿知错了,我不该当众那般无理取闹、羞辱你,更不该将你的关心和疼爱当做羞辱你的理由。当年是我不对,而今窈儿长大了,也明白了誉哥哥才是真心对我的好、疼爱我的男子,只希望你能原谅窈儿年少时的无知,就算不爱窈儿了,至少能像从前一样与窈儿说话可好?”
秦誉望着前头雪影斑驳的路面,目光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久之微微的轻叹了一口气,将马缰绳从郑舒窈的手里抽出来,准备再次上路。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
郑舒窈一愣,万万不敢相信,从前一直对她体贴忠心、关怀备至的秦誉会这么平静的说出这么一句话。一语双关。既是说他并不在意当年她的冒犯,也是说,他们的情仇都已经是过去的尘土了么……
郑舒窈一瞬间的,有些心疼。试问她最爱之人一直是白公子,不曾变过,可是为何她听了秦誉这句话会心疼……他这般无情,难道是因为萧袭月把昨日她母亲所说的话,告诉了他么?她也是而后才知道,她母亲对萧袭月说了那番威胁她落子的话。
“昨天我母亲说那些话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过于疼爱我,并不是有意冒犯萧侧妃。你知道我母亲的,她不是坏人。”
秦誉正要扬鞭子,忽听了这话,目光陡然犀利了些。
“你母亲对月儿说了什么?”萧袭月那可恶的小女子,根把茶壶似的,什么东西都装在肚子里,不告诉他。
郑舒窈见秦誉陡变的脸色,亦是吓了一吓,阔别多日,这个男人比她记忆中越发的优秀、慑人了,有一种王者的气魄让人震慑。“没,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些平京闺阁妇女的趣闻,萧侧妃不熟知,稍微有些不搭罢了……”
郑舒窈不傻,见秦誉并不知情,当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将话都吐出来了。
秦誉心知郑舒窈没有说实话,心下一凛。
“你告诉你母亲,不管她打什么主意,请她别打到月儿母子身上,否则孤王定不会善罢甘休。”
郑舒窈脸色又是一白,眼底已经泛起了湿意。“我母亲连鸡鸭鱼肉都不忍心吃的人,能有什么‘主意’……”
“罢了,天明便要东去,现下你也不能回府去……”
秦誉一扬马鞭子快速奔起来,马车跟着,颇有些颠簸。郑舒窈默默擦了擦眼泪,有一股心酸从心底蔓延开来。
马背上秦誉脸色有些难看,心头越发担忧起屋里的女人来。那么柔弱的女子,让他如何放心的下,只有快点速战速决了了了胶东之事,回到她身边方能安心。
关于郑舒窈的记忆已经是他遥远的年少时代。当时他是痴恋着郑舒窈,恨不能倾尽所有得到她欢心,但,他也只是众多喜欢她的男子中的一个罢了。当时的郑舒窈喜欢的,是另一个比他们这干追求者都年长的公子。因着年长,所以更风流、更潇洒、更博学多才,少女时的郑舒窈喜欢那公子一点都不奇怪。
当年他还不到十五。郑舒窈痴恋那大臣的公子,可那公子并不喜欢她。郑舒窈对那公子表露心迹被拒绝,他去安慰。郑舒窈迁怒,在文曲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指着他说——“你别再跟着我、烦我了!都是因为你,白哥哥才不理我,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许多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毕竟两辈子的时间实在太久。
郑舒窈只是他年少时短暂的一个梦,萧袭月才是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的女人,能够时刻让他揪心的女人,能让他温暖,能让他流泪,能让他笑……
**
天亮了。平津王府里,萧袭月晨起后便觉肚子饿得慌,想起秦誉吩咐了厨房煮了冬瓜乌鱼汤,便让香鱼端来了吃一碗。
香鱼端来。热气腾腾的,有些氤氲。
“小姐,小心烫。”
香鱼摇了摇调羹,吹了吹,才递给萧袭月。
萧袭月还是习惯自己喝,于是结果调羹吃了几勺。可是近日的乌鱼汤吃着总觉得不甚美味,还有些犯恶心,难道真是孕吐的日子到了?
“小姐,难受就先别喝,缓缓,想喝了再喝。”
香鱼体贴的接过来。
“唉,看来我亦不能例外。”萧袭月心下悲催自己也逃不过孕吐这关,却忽觉腹中有些异样,反胃到喉头的汤汁有些酸苦。
不对!昨日反胃时的味不是这样的!
萧袭月干脆顺着孕吐一股脑全吐了出来。香鱼着急,连忙拿手帕子给萧袭月擦拭,一手抚背。
萧袭月却凛了神色。“去,将府上的大夫找来!验一验这汤!”
☆、第125章
香鱼听了萧袭月的吩咐忙去叫来了王府上的大夫来验汤。孙老大夫蹒跚着腿,小跑步赶了来,取出银针一验——银针入汤的部分显现些许的灰暗。
孙老大夫倒抽一口凉气:“好在娘娘都将汤汁吐了出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汤里有微毒,虽然不致命,但却能损胎!为保安全,还是请娘娘速速喝浓糖水再行催吐,将胃、喉里残留的汤汁全数清洗出来。事不宜迟,晚半刻都是多一分危险!”
“娘娘,香鱼这就去兑浓糖水来。”
“娘娘我也去帮香鱼。”
香鱼和冬萱两丫头一前一后的忙按大夫所说的办,荷旭跟着孙大夫准备催吐的工具——圆头的木棒和采油。
萧袭月中毒之事,让半个王府都提心吊胆。
好在萧袭月并没有大碍,孙大夫说幸好有孕吐,不然恐怕胎儿就难以保住了。相关的人都被提了来——熬汤的小钱子被带了上来,端汤的香鱼也一并跪在地上。
“娘娘冤枉啊,娘娘冤枉啊,奴才打小就跟在王殿下身边,忠心耿耿。王殿下宠爱娘娘府里上下都知道,别说给您下毒,小钱子宁愿毒死自己也不愿娘娘有一丁点的不适啊。”
秦誉能让小钱子来照顾她的饮食,自然也是信得过此人,秦誉的眼光也不会差到哪里。至于香鱼,萧袭月更是不用怀疑她的忠心。
“本宫自不是怀疑你们二人的忠心,只是既然出现了毒-药,那就须得弄清楚个一二三来。”
香鱼仰脸道:“娘娘说得极是,须得揪出府上的内奸,否则定然不得安宁。”
萧袭月仔细盘问了一遭,却并没有发现哪个环节不对。小钱子亲手将乌鱼宰杀了,冬瓜也是亲手削皮切块儿的。那么那这□□究竟是出在哪个地方?乌鱼若有毒,肉质颜色定然不同,那么,冬瓜呢……
萧袭月乍然明了:“速去将今日送菜蔬进府的人提来!荷旭,去将厨房那块儿剩余的冬瓜找来。”
荷旭小跑着去了厨房,回来报那块冬瓜不见了,正这时,忽然门砰的一声被砸开,摔进来个老头。“娘娘,果然是这个老儿,方才正撞见他抱着半块冬瓜鬼鬼祟祟的从后门摸出去。”
是颜暮秋将送菜的老儿扔了进来。菜老头抖如筛糠,还不待审问,便咬破了口中毒囊,服毒而死!
小钱子抹了泪儿指着老头儿对萧袭月禀告:“娘娘,他、他是一直为咱们王府送菜的老菜头儿,平素为人和善可亲,对人也客客气气,没想到竟然是……是个奸细。”
荷旭过去踹了菜老儿一脚:“想不到慈眉善目的一个老人家,竟然会是个死士。娘娘,这可如何是好?人死了,线索也断了。”
秦誉不在,府上出了中毒之事、以及这服毒自杀的奸细,一屋子下人都有些六神无主。正在奴才们焦心的时候,却听萧袭月冷静的声音,听在耳里犹如能穿透人铠甲的钢针。
“谁说线索断了。”
虽说无法顺藤摸瓜,但,试问谁最想要落了她的胎呢?除了前日那个想要为女儿铲平正妃之路、肃清秦誉身边宠妃的姚氏,还能有谁?
姚氏,是想给她个下马威!以为这伎俩就能吓到她萧袭月,让她主动求上门去认输落胎?怎地这般天真呢。
此招是后宅中最常见、最有效之招数,姚氏不是蠢,只是不够了解她萧袭月罢了。
虽然计谋拙劣,但萧袭月也是险些中招!也是她因着一早送走秦誉去苦战,心头装了事,一时疏忽了。不过,这也恰好暴露出,现在平津王府暗藏着漏洞,不可掉以轻心!接下来得好好整顿整顿!
争斗,无论是后宅女子的争斗还是天下之争,与下棋都是一个道理。必先自保,再是伺机进攻,方可笑到最后!
下人们散后,萧袭月也是疲了。经历了方才那么一阵又灌又吐的折腾,这会儿还没吃上点正经东西,不过也是什么都吃不下,就想喝点淡茶,歇息歇息。
屋子里还是香鱼、荷旭、冬萱伺候着。
冬萱看了看门外,对萧袭月小声道:“娘娘,依冬萱看,此事恐怕跟后院儿里整天吃斋念佛的苏侧妃有关系。她假装吃斋念佛,大约是麻痹人视线的。”
“哦?你倒说说,与苏侧妃有什么关系。”
冬萱条条分析。“苏侧妃是陈太后娘娘赐给王殿下的侧妃,可是却一直不曾受宠,而且又受过娘娘的教训。眼见王殿下对娘娘的宠爱是一天比一天深,同为侧妃,娘娘却能怀上子嗣,成为府上的女主人,而她苏雪樱却只有巴望着的份儿。娘娘,这事儿十有□□是跟苏侧妃脱不了干系,只需将她带来拷问一番便知!娘娘,您,您这般看着冬萱做什么啊……可,可是冬萱猜得不对?”
冬萱被不吭声地萧袭月看得有些紧张。
“没什么。你说得甚是有理,只是无凭无据将人拖来拷问,只怕有些不妥。若不是她做的,岂不是伤及无辜。”
“娘娘,您想啊,这府上除了苏侧妃还有谁对您嫉恨呀。十有□□都是她。”
“你如何就这般笃定,十有□□都是苏侧妃?”
萧袭月瞧冬萱的眼底含了一丝寒光,冬萱方知自己说得太执意了些,低头怯懦状。“奴婢,奴婢也是猜测。冬萱跟着娘娘,在桐城第一次遇见苏侧妃的时候对她印象便是不好,而后她又妄想与娘娘争宠,奴婢……奴婢也是打心底里对她喜欢不起来。”
冬萱以前是断然说不出这等话来。
“哦?”萧袭月并不置可否。这事当然不是苏蝉,她肚子里清楚得很。“冬萱,我前些日子让你做的衣裳做得如何了?先拿来与我看看样式,免得后头改起来麻烦。”
萧袭月见冬萱和香鱼两个丫头都有些支支吾吾的。“如何,莫不是还没开始?”
冬萱似有难言之隐,香鱼先开口:“娘娘,冬萱的手指被火炭烤伤了,恐怕十天半月的都没办法动针。香鱼的绣花功夫娘娘清楚得很,绣只鸳鸯像野鸭,也不敢擅自动工,是以……”
“嗯……”萧袭月嗯了一声,看冬萱的食指上确然是涂了些药水,是真伤了。
萧袭月让冬萱下去歇息了,这两日不用伺候。香鱼按萧袭月的吩咐,去将厨房的人整顿一番,屋子里单留了荷旭在身边。
荷旭见冬萱和香鱼走远,灵动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娘娘,奴婢瞧着这冬萱姑娘仿佛和初见时的性情儿有点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儿?”
“既然娘娘问,那奴婢也就直说了,还请娘娘莫要将荷旭此言当做争宠所编造的。”
荷旭见萧袭月点头让她说,才娓娓道来:
“荷旭已经观察冬萱好些日子了。总觉得她似乎变了,平日里天天见着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变了,但回望这半年多来,两相一对比才觉着是变了许多。记得在江南的王宫里,奴婢第一次见她那几日,她常穿的衣裳都是浅色的为主,而且花样在丫鬟服饰里也是偏活泼的。北上平京之后,娘娘赏赐了奴婢们几块布匹做衣裳,她却选的是最深的颜色,做的样式也极为简单、利落,与她在平津王宫大病之前的穿着风格不符合。”
荷旭分析得极为细致,萧袭月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北上后正值冬日,穿深色布料耐脏,这一点也无可厚非。”
“娘娘说得有理,不过还有一点。奴婢记得冬萱姑娘曾经梳的双丫髻要高上半寸,左右各有一对次等珍珠,左边的其中一颗要小些,而大病之后,她的发髻就矮了半寸,那颗小的移到右边去了……”
“或许想换换样式也未必然。”萧袭月顺着荷旭的话理下去,这些她也观察到了,只是模棱两可,不足以说明什么。
“还有,娘娘。奴婢半年前发现冬萱有异样时,送了一双新鞋子与她。记得娘娘初到平津王宫时,冬萱的鞋子是左边那只的外侧磨损得比较厉害,但这半年来,奴婢送给冬萱姑娘的新鞋也变成旧鞋。奴婢发现,竟然是右边那只磨损得厉害!一个人的穿衣喜好可能在短时间内有些许的改变,但走路的姿势,却是难以改变的!”
萧袭月瞧着荷旭眯了眯眼睛,“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冬萱,不是原本的冬萱?”
荷旭噗通一声跪在萧袭月面前,伏地不起。她自知冬萱和香鱼在萧袭月心中的分量远远胜过于她,她说这一番话也是十分冒险。“娘娘恕罪,荷旭只是猜测,并没有实打实的真凭实据。也或许冬萱自己强行矫正了走路姿势,荷旭这番话也只是臆测。”
素手一扶,萧袭月将荷旭扶起。
“你分析得很好。不过无凭无据,并不能直接说明些什么,管好嘴巴,莫要漏出消息去。”冬萱有问题,这是萧袭月一直以来就怀疑的。不过荷旭分析得如此细致准确,还是让人吃惊。
荷旭谢了萧袭月,起来。心里已经知道萧袭月认同了她所言。萧袭月不继续问她,定然是已经猜出了一二。
珠帘碰撞,荷旭拨开珠帘,扶萧袭月上榻休息。
若是这个冬萱是假的,那真的冬萱又在哪里?还是说,她被人喂了什么古怪的药,转变了性子么?
萧袭月思量着,千丝万缕的信息、各色各样的人物在脑海里转着,一个个排除……
忽然,萧袭月想到一个人,倏尔睁开的眼睛!
陈太后!
若冬萱是陈太后的人,那么,栽赃借机除去苏蝉的动机便有了。苏蝉是叛变陈太后的弃子,虽然荷旭也是叛变的,但终究是她眼前用着的人,不好弄,苏蝉作为她曾经的情敌,就不同了。
若是陈太后的人,那么,或许今后还可以“用”到。老狐狸,想用冬萱当眼睛?呵,她便让她看个够!至于看到什么内容,又是否是真的,那便由她说了算了……
不过,若这个冬萱不是本尊,那真正的冬萱又在哪里?还有,她们二人为何会长得一模一样?想起冬萱曾经俏生生的单纯脸儿,萧袭月有些担心起来……
**
接下来二十日,王府上下一番整顿,所有奴才的姓名、祖籍、生凭经历全数上报,记载在册给萧袭月过目,一一审查!清理了来源不明不白的人,又将下人重新分配了一回,实行这些王府内外办事也高效了不少。
萧袭月的肚子也稍微长了一些,算算日子,秦誉也当到达胶东了。一日一日的等着他的书信,似乎日子过得也很快。不知他那一方一切可还安好。那传说熟读兵法的郑舒窈又派上了什么用场……
雪渐渐薄了,王府里枝头的梅花渐渐凋落,一地的残花。
荷旭、香鱼两个丫头,陪着萧袭月在院子里走动。
“文人骚客常以花喻女子。可众人只赞赏它盛开枝头的美,待花凋零入尘泥,却是谁都能踩上一脚,不会有半点心疼……”萧袭月瞧着满地残红,生出些伤感来。
荷旭机警,知道萧袭月的话背后是什么意思。“娘娘,您就算迟暮了,殿下对您的恩宠也不会变。殿下生长在皇室,见过美女无数,饱读诗书、通晓古今,那气魄和胸襟,岂是那些个附庸风雅的骚客能比的。”
“是啊小姐,荷旭姐姐说得对。殿下若是那般的俗人,就不会自始至终痴心娘娘一人了。”
两丫头一唱一和,终于让萧袭月有了笑意,这些日子她为府里操了不少心,笑容也比秦誉在时少了些。
“就你们两个机灵鬼,马屁拍得忒响亮。”
主仆嬉笑间,有小厮领着个人送来了一封烫金请柬。
萧袭月打开一看,神色凛了一凛。镇国公府长房大夫人姚氏送来的,邀请她去赏梅。看字里行间的意思,除了她以外还有平京城中的一干贵妇小姐。
别处梅花儿调,国公府的难道还开得正好么?虽然贵族里有以冰雪养梅延长花期的,但那花费,普通大小的园子一日便是好几百两银子。不过……国公府明里做这些散官,暗里,却藏了一大批奸商勾当!想来也不缺银子。
“香鱼,送这位送信的大哥去后头歇息,喝些茶水。”意思便是打赏。
香鱼唉了一声,领了国公府来送信的人去了。
姚氏不光请了萧袭月,还给苏蝉也送了请柬!与给萧袭月的请柬也就是名字不同,其它都是一样。
“噗”地一声轻响,烫金边儿的请柬被萧袭月丢入火盆里,烧成了灰。
姚氏既请苏蝉又请她,意思便是让人看看,她萧袭月和苏蝉一样,也不过是个侧妃罢了,一样的待遇,并没有什么不同。
本身前两日姚氏便请过她两回,她那两日正好不适、府里也忙,便推了。这两日天气也不如前阵子寒冷,正是“活动筋骨”的时候!这次若她再不去,岂不是任那些无聊至极的长舌妇将她嚼个天翻地覆了?
而此刻,王府的另一个偏院儿里,苏蝉也接到请柬,惶恐无措,一听还要与萧袭月同去,更觉得不妥。而今她只想安静的在这王府里做个隐形人,平平静静的过了这余生,就足够了。
于是,苏蝉主动找上了萧袭月,说是不想去。
“你真不想去?”
“苏蝉而今只愿安安分分的在后院里,看着府里平平安安,看着姐姐安然生下世子,顺顺利利,就足够了……”苏蝉声音孱弱,依然悦耳。
“你既然不想去,本宫亦不强求。本宫不自安,府里之事你也可照拂照拂,别太委屈自己。”
“谢娘娘恩典。”苏蝉拜伏下去,声音已含了哽咽。
萧袭月轻叹了口气。既然苏蝉安分,她也不会劳经动骨地动她。若一日她想通了,自然会走。苏蝉也不是萧玉如那般死钻牛角尖、一口气恨到底的人。
*
一日后,赏梅之期。
一群云雀翱翔在平京城上,几次盘旋自后,最后俯冲飞入一处朱门大宅中。高墙内楼台水榭、回廊书阁,建筑物十分考究,修葺保养得崭新。府里下人个个穿着得体整齐,忙碌穿梭其间,却并不显得慌乱,可见治家有序、家规严明。
整个府邸,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这便是,郑国公府。
国公府门前,萧袭月刚下了马车,还未来得及回身去看国公府大门,便听背后传来个女子含笑的声音,声线偏高亢洪亮。
“这位妙人儿是平津王府的萧娘娘吧?快快快,请进请进。”
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迎了上来。
此妇人额头饱满、两颊丰腴带笑,眉目有姚氏的精明之光,却比姚氏更加活泼。
“这位是连夫人吧。”
妇人身边的大丫鬟穿着也颇为贵气,道:“是是是,我家夫人是三爷家的。”
“娘娘里头请,梅香园里人已差不多来齐了,就等着两位娘娘呢。”
“让各位久等实在是本宫失礼,有劳夫人带路了。”姚氏与她的请柬里并未写明时间,定是故意的。
连夫人笑说了一声“请”,转头对领路的丫鬟严肃着脸吩咐了,那模样颇有几分当家夫人的气度。一山不容二虎,这连夫人恐怕不是个喜欢安分的人,可能是姚氏治家活儿中的一枚钉子。
萧袭月笑得温柔可亲,若是不了解的人,只道是个和善的弱女子罢了。这当然也是连夫人对萧袭月的第一印象。
老国公共有三房妻妾,妻子生的是大房一脉,另外还有二房、三房。郑氏和郑家大爷、二爷,都是嫡出的。这位连夫人是庶出第三子、郑三爷的正妻,梁氏。萧华嫣的母亲郑氏是郑家大爷的胞妹,郑家的三爷,便是郑氏庶出的三弟。
萧袭月跟着人称“连夫人”的梁氏,才行到梅香园月门外,便听见里头女子私语谈笑声,虽然隐隐约约,但萧袭月耳朵尖,勉强能听清楚一二——
贵妇甲说:“大夫人,您说平津王府那位娘娘是不是没见过这等场面,怕生啊?这么久了,还不来,咱们还是别等了。”
“李家妹子还耐着性子再等等吧。毕竟人家是平津王的宠妃,不可怠慢,再说,来者皆是客,如何也不能不等人,让人说咱们欺负新脸儿。而且,往后她与窈儿便是一家人,是姐妹,我也算是半个长辈,定要等的、要等的。”这含着客套笑的声音听起来是姚氏。
贵妇乙道:“待孙小姐嫁过去,那什么萧侧妃左右还不就是个妾,连主子都算不上。大夫人就是太大度了,什么姐妹啊,那一个不守规矩的妾室,出生又低贱,哪有资格当孙小姐这般金枝玉叶的姐妹。”
贵妇丙立刻接过话:“可不是。皇室规矩,正妃未诞世子之前,侧妃及美人是没有资格生子的。她那肚子装着不该装的东西,怕是心虚了,临时改主意、不敢前来了。听说她就是个在奴才院儿里长大的庶女,没什么文化,指不定连字都认不全。要我家里有这样儿媳啊,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让她明白‘规矩’二字怎么个写法儿!呵呵……”
贵妇丙说着嘲笑起来,引来旁的妇人、小姐也附和笑起来。
梅香园里笑声传出月门来,可让领着萧袭月的连夫人听得满脸慌张尴尬。梁氏的看了萧袭月一眼,赔了一回笑,忙抬腿进园子去。
萧袭月心知梁氏是想先一步进去,通知那些珠光宝气的长舌妇先闭嘴。
白白挨骂?她萧袭月可是不高兴的。没听见就罢了,听见了还装聋作哑岂不是孬种!
此刻,梅香园里笑声还未绝。忽然月门处传来梁氏又低又急的呵斥声:“都别说了,别说了!”
园子里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正在兴头儿上,听了这话这口气自然不太高兴,含了些许讽刺地调笑梁氏。
“咋了,三房的,你何时跟那‘不守规矩的’穿一条裤子了?”
此话又是引来一阵笑声,几妇人笑得正欢,忽听一女子的声音传来自月门传来,声音不大,却如突然吹来了一股刺骨雪风,钻到耳朵,骨头缝都冷得打了个哆嗦——
“各宫这不守规矩的妾室来晚了,实在报歉得很!”
梅香园里嘲笑声戛然而止!未见人,只闻其声。难道……
梁氏也是十分意外,不想萧袭月突然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全然不是方才温温和和的语气了。听起来完全就是个硬茬呀!
在死寂与众多视线中,萧袭月绕过梁氏,出现在一众人面前。梅香园里左边一半是各色梅花,右边搭了个大亭子,里头摆满了瓜果,坐了贵妇、小姐一二十人,全都齐刷刷的盯着萧袭月,许是都太意外,直到萧袭月走到亭子边儿了,才有一些人先回过了神。不过,再没一个人能再笑出来了!
萧袭月凛冽犀利的目光将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
“方才本宫在园子外,听闻有位夫人想教本宫学学‘规矩’二字如何写,不知这位考虑周全的博学夫人,是哪位呀?”
鸦雀无声。方才嚼舌根的人目光躲闪,先前的气焰已经在发现萧袭月是硬茬的时候,矮了三分!
萧袭月故意点兵将点将一般,问道:
“是这位夫人么?”
“不,不,不是我。”
“那……是这位夫人?”
“不是不是。”
没胆的长舌妇。刚才还连珠炮似的嘲笑她,现在见了真人却连屁不敢放了!萧袭月嘴角的冷意嘲笑故意让这些人看了清楚。
“方才还听闻有人要好好教教本宫礼数,本宫甚是感激,不若改日在王府上摆上几桌小筵,请各位夫人到府一叙,让你们挨个儿的教教本宫礼数,可好?”
方才说得最凶的几个贵妇连连摆手说不敢。
姚氏一直袖手旁观,本指望着那几个说得最凶的贵妇,能与萧袭月对峙一番,让萧袭月难看。却没想到那几个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悍妇,被萧袭月三言两语一唬,都成了怂蛋!
姚氏心头暗气,迎上去。
“娘娘说得哪里话。她们是说的是个姓李的人家儿的事,不是说娘娘你。来来,里头坐,里头坐。”
萧袭月也不甩脸子拒绝,任姚氏领着进亭子。
姚氏本给萧袭月准备的位子是最末的,凳子下垫了冰的那个,但发生了这么一茬,若再让本就动了怒萧袭月坐那里,恐怕她会当场撕破脸,到让自己落人薄待客人的口实了。
姚氏本想让人临时添个不上不下的座儿给萧袭月,却不想萧袭月一指着她旁边那个位子——“这位子离夫人的最近,本宫便坐这儿吧。”
姚氏脸色变了便。那位子是所有位子里最好的!铺了十层软垫、精致华贵,本是准备给可能会来的国公府老太君的。老太君没来,姚氏本想一会儿自己坐,却不想被萧袭月抢了去。
萧袭月坐下,瞧着那末尾空着位子一眼,对满场神色略不自然的贵妇小姐们道:“方才听大家说那个李家的妾室之事,欢声笑语、甚是有趣,大家接着聊,本宫也感兴趣得紧!在王府里成天闷着,好久没有听这些新鲜趣事儿了。接着说、接着说!”
“这……”
“……”
那几个珠光宝气、微微发福的的贵妇面面相觑。哪里有什么李家,他们说的就是萧袭月。如此当着本尊的面儿,她们如何敢说?全都求救似的朝姚氏看去,就希望她能给点儿提示。
姚氏见那几个凶妇,在萧袭月的淫威下一脸菜色,还看她,简直是拉她下水!气不打一处来。这几人本是她有意请来,给萧袭月难看的……全是饭桶!
萧袭月这位子颇好,将众人的脸色都能看得清楚,心头戏谑的笑哼了一声。跟她玩这把戏……
姚氏心头千般冒火,表面也未表露,与萧袭月道:
“那李家的事上不得台面,咱们还是直切正题,好好赏梅花吧。红云,去把炭火炉子烧旺些。”
☆、第126章
得了姚氏的台阶,那些个说了萧袭月坏话的尴尬妇人连声附和,顺着台阶儿下。
“对对对,赏梅赏梅,要是晚些太阳出来了,梅花儿恐怕就没有这般精神了。”
“高夫人说得是,姚夫人花了这么多心思和银子养着的梅,若是被咱们这一堆话唠子耽误了观赏的好时间,咱们罪过就大了。”
“请。”
“请……”
说着,一群妇人小姐捏着端庄贵气的步子,步入左边的梅林子里。
“萧娘娘请。”一穿着略微朴素些的妇人对萧袭月道。她约莫三十七八的样子,看起来有一股寒门的淳朴之风。
“谭夫人请。”萧袭月准确无误的喊出此人的称谓,做了个请的姿势。谭丞相的正室,人称谭夫人。
谭夫人微微意外萧袭月竟认识她,心说恐怕旁的那些个暗里说她坏话的妇人,萧袭月恐怕也是知道的,没有说破罢了。于是,谭夫人心下对萧袭月是不敢半点戏谑轻视了。
两人并肩而行,步入梅林,跟在队伍的后头。走着走着,队伍分散,三五成群的,相互笑说着、品着梅花儿,偶有一两位礼教不是十分严格的夫人小姐,摘上两支梅花,挨了旁人暗暗的鄙夷。萧袭月将这些细节看在眼里,并不动声色。
这一二十个贵妇、小姐中,有两人萧袭月是认识的——宣平侯府的宣平侯夫人郑元珍,还有她的女儿,施蔷蔷。
国公府的嫡出一系,有两个儿子,郑大爷和郑二爷,有三个女儿,依次是萧华嫣的母亲郑元慧,施蔷蔷的母亲郑元珍,还有进宫做了先帝妃子的元彤。
·
梅树只有花朵,没有树叶,缝隙大。郑元珍、施蔷蔷母女近身耳语了一二,齐齐透过树干缝隙含恨盯着萧袭月。萧袭月此时正与谭夫人说笑交谈着。母女二人眼光只恨不能将萧袭月盯出一道血痕来!
她们当然记得萧袭月!别说记得,就算自己化成灰,她们也不会忘记萧袭月!便是因为这个女人,害她们宣平侯府没了世袭的资格,施景蟠是独子,却落得个身败名裂。从前宣平侯府也算是个偏上的贵族,说话也有分量。可而今,连她们母女俩回娘家来,娘家人也都不如以前那么热络了,更遑说外人。
姚氏在贵妇小姐间很是吃得开,才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群人似都已暂且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煮酒赏梅的气氛这才上来了。
梅花树下埋雪二尺,整个梅林比林外要寒冷上几分。好在萧袭月出门就穿得多,靴子里也加了棉花,而下再裹个狐毛披风,手里拿着秦誉送给她的精巧烤手炉子,半点不觉寒冷,走走反而暖和的紧。
旁人都冷得瑟瑟发抖,就萧袭月一手一脚都准备得甚是妥帖,加之她容貌好、气度自然比旁人出彩,一对比,就扎眼了。于是便又有不怕死的好了伤疤忘了疼。当然也或许是此番回过神来,想起方才自己过于孬了,想挣回来些面子。
是以,先前那个夫家姓高、人称高夫人的胖妇张口就来:
“哟~萧娘娘这身儿真是准备得周全啊,比咱们这些个老婆子、小姑娘们金贵多了。”
里头的最大的也不过四十来岁,都是望族贵妇。高夫人一句话,立马把矛头直对准了萧袭月。
萧袭月也不撕破脸,在一二十束眼睛的审视下也不显得半点紧张。
“都说胖子怕夏,瘦子怕冬。本宫身子清瘦,不耐寒,高夫人……”萧袭月眼睛含笑将高夫人上下看了一通,“高夫人身子保养得宜,倒是不需要这些累赘的物什。”
高夫人本说萧袭月丫头片子怎地会夸她,思量了一会儿才回过味儿来!死丫头是讽刺她肥呢!高夫人想要再说,却发现萧袭月已经走远了,甩了个美丽清瘦的背影给她……确然比她瘦很多。耳旁低低的嗤笑声,让高夫人心头更是窝火!
高夫人“啪”一声跺脚,踩断了一根枯枝,倒把旁边的谭夫人给吓了一跳。高夫人说了声不是,忽然想起个主意来!胖成一条缝的眼睛瞧着萧袭月的背影,含了阴谋的笑开……
一群人都是养尊处优的,没有走多会儿就有些乏了,如厕的去如厕,坐下摆谈的摆谈。丞相家的谭夫人因着出生农家,跟旁人有些无话,是以大多数时候是跟萧袭月一起聊天。
谭夫人捂了捂肚子,似尿急。萧袭月知她在意面皮,也不点破。“我在此处等夫人,夫人且去办事吧。”
谭夫人刚转身,却被先前那个胖妇高夫人急急忙忙的塞了个精致的手包。“谭夫人,我憋不住了,麻烦你帮我先拿着,我去去就来。”
胖妇说完转身就走,也不留给谭夫人说话解释的机会。谭夫人怕冷,先前喝了不少热茶暖身子,现下也是尿急得紧!
胖妇高夫人一去好一会儿都没回来,谭夫人脸色都已憋得发白了。未经人允许,拿着别人手包如厕实在不礼貌,她本就出生农家,这么一做恐怕更落人笑柄了,但若放在一旁自己去如厕,又显得自己太不负责任,也不好!
谭夫人正在两难,见萧袭月和和气气的,他们二人一番谈话下来也没觉着她有半点冷面,于是便想让萧袭月帮帮忙拿着。
“请娘娘先帮高夫人照看着,我去去就来。”
“谭夫人且去吧。”
萧袭月伸手接过手包……
·
厕有两间,其中一间似被胖妇高夫人给蹲上了,谭夫人只能在另一间门口排队,硬是等了一会儿才尿上,出来时,厕外已经没人了,正好遇到胖妇高夫人也拉开门出来。
“我的手包呢?那里头可装着一串东珠,价值千金呢。”高夫人一急,生怕丢了。
“我交给萧娘娘保管着。萧娘娘是个心细的人,靠得住,不会丢的。”谭夫人虽如是说,但听胖妇说里头有东珠,那东西可贵重着,忙拉着高夫人出去,早些交接过来。
那一瘦一胖的两个妇人又回到在梅林里,萧袭月一眼就看见了她们二人,含笑招呼她们。
高夫人跟在谭夫人后头,阴狠腹诽:笑吧笑吧,一会儿有你丫头片子哭的!
“萧娘娘,真是谢谢你了,我这包里头有样贵重东西,虽说都没外人,就放在那儿啊我这心里还是放不下。”高夫人从萧袭月手里笑接过手包,眼睛已经消失在那条缝儿里,将她的阴谋诡计一并掩饰出。大袖子一掩手包,手指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入包里迅速搅了一通,想将东珠拿出来……
“无甚好谢的,举手之劳罢了。”
萧袭月话音刚毕,却听高夫人一声大惊失色的惊叫——“哎呀!我的祖宗啊,东西不见了……那东西不见了……”喊着,高夫人就呜呜大哭起来,引来姚氏等人过来问询。
“哎呀,高家的,你这是咋了?”
“地上雪凉,高夫人快些起来吧。”
高夫人虽穿金戴银、衣着华贵,却如同闹街的泼妇一般,全然不顾了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拽住萧袭月的衣角:“萧娘娘,那东西可是我的命啊,你行行好、还给我吧……”
“高夫人说的什么东西,本宫不知啊。”
高夫人一指萧袭月。“你还敢装糊涂!我这手包里有一串东珠,价值千金。要早知道你手脚不干净,我是死活不会让谭夫人交给你拿着的!”
瞟了一眼吓得色变的谭夫人,萧袭月低头瞥死死攥着她不放的高夫人,声音已经冷了几度:“高夫人还是仔细想想,是不是你遗落在何处了,或者今日并没有戴在身上?谭夫人也拿过你的手包,你为何就一口咬定是我拿的?”
“胡说!这般贵重的东西,我还记不清它行踪了?谭夫人是丞相大人的正室,谭府上下清廉节俭、德高望重是出了名的,谭夫人断然干不出这等事来。萧侧妃,我知道你出生不好,将军府也没给什么嫁妆,匆匆的跟了平津王,但你也不能拿别人的钱财啊!你会遭天谴的!”
高夫人出生商贾之家,拼着关系、暗里运海盐暴富的,是以没什么文化,耍起横来真是有那么点儿所向披靡的气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看着,也真像有那么一回事儿,先前被萧袭月冷眼警告过的贵妇甲乙丙也忙加入战线,语重心长——
“高家的,你说的当真?可别误会了萧娘娘。”
“我以我祖宗发誓,定然东珠没了,我去如厕了,在厕里还碰见了谭夫人,这手包大部分时间都在萧袭月手里攥着!不是她,难道还是那珠串子自己飞了……”
“萧娘娘,你还是快些说清楚吧。自己的便是自己的,旁人的再好,那也是旁人的。”
“是啊,大家相识一场,虽说你以前从不与咱们这群人走动,或许不在乎这段情分,但做人的准则还是当有的,不能让人说了自个儿男人的不是啊……”
几人说了一通,见萧袭月一直没有答话,都闭了嘴观察萧袭月。默认了,还是吓傻了?
吵闹的声音停了,萧袭月才扫了几人一眼。
“都说够了?”
“……”
“好,你们说够了,该轮到本宫来说了。不过,本宫不喜欢一窝蜂的叫唤,还请本宫说话的时候,各位夫人小姐要插嘴,要说话,也一个一个的说。”
萧袭月瞥了一眼在人群里落井下石瞧着她的郑元珍、施蔷蔷母女,但并未做过多停留,目光落在地上撒泼的高夫人身上。
“高夫人,本宫问你三个问题,你可敢如实回答?”
在萧袭月冷寒下去的目光下,高夫人突然有些虚。“你,你说,我是被害的人,有什么不敢说的!!”
“好,很好。第一,你说这手包里有东珠,你可有证据?第二,你说本宫拿了你的东珠,你可有证据?第三……你这东珠,是从何而来?以高大人的俸禄,恐怕也要一年的不吃不喝的,才买得不起这么一串东珠吧。难道……”
萧袭月话未言明,意思已是明显。难道是贪的?
“萧娘娘,高家夫人,相识一场,大家和和气气的说,我相信两位的品性,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姚氏劝了几句,可事情已经闹成这样了,如何能就此罢场?她也不过是稍微顾一顾主人家的面子,免得让人说自己袖手旁观。
胖妇高夫人不依不饶。
“你、你休得血口喷人,我这东珠,自然、自然是娘家带过来的嫁妆!呵,谁不知道萧侧妃自小没娘教养,也不得将军宠爱,出嫁将军府也没送几个银子,这些我们都理解你、可怜你,但你也不能偷啊!你要是缺银子用,你找咱们这些长辈、姐妹说说,随便凑凑给你四五百两,也是可以的!”
高夫人又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高夫人一样证据都拿不出来,就这般笃定是我偷的?那本宫能不能说是高夫人有意栽在陷害本宫呢?”
“你,你强词夺理。你说不是你偷的,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高夫人突然找到了进攻话数,自信地扬起头来。贵妇甲乙丙也帮着高夫人,以目光逼视萧袭月。
“是啊,萧娘娘,你要是能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也可以。”
“正是,萧娘娘请拿吧。”
“快拿证据吧……”
贵妇甲乙丙为首的几个关系密切的妇人,都以为萧袭月这回定然是有口说不清。
萧袭月将这群人或含笑看戏、或落井下石的脸色看在眼中,唯有四个人躲在人群里,生怕惹上事似的,不敢露面。
谭夫人为她说了两句好话,但也并不敢跟众人真较劲。她也是嫌疑人之一,心知可能是高夫人陷害萧袭月,若把这悍妇逼急了,恐怕会赖上她。
“证据?本宫当然有证据。不过,在本宫拿证据之前,高夫人能否发毒誓——将手包交出来之前,里头确然有东珠。”
旁人都能看出恐怕这事儿有猫腻,却不想高夫人听了要发誓,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发就发,我要是交给你的手包里没有东珠,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高夫人高扬着头、信誓旦旦,并着姚氏在内的旁人都有些相信了:难道里头真有东珠折了?
“若证明里头没有呢?高夫人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没有就没有呗……”高夫人道。
“那本宫岂不是白白挨了一顿冤枉。平津王府之人被人诬陷了个穷鬼、贼偷的名头,平津王殿下回京来听了,恐怕也不是能善罢甘休的。高夫人,你说呢……”
高夫人这才想起,虽然萧袭月是个侧妃,但终究是得宠的,平津王当然比她夫家的那四品官儿大,不得不防,但想想那东珠之事……又硬气起来!“你若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的,我亲自给你道歉。若拿不出证据,我也不将你送官府,你就将东珠还给我,再登门给我捧茶道歉。哼,我便也不与你计较!免得别人说我高夫人小气,欺负小辈。”
“好!既然有高夫人这番誓言,本宫也就放心了……”
☆、第127章
笑划过嘴角,素手从袖子下伸出来,萧袭月点了方才藏在人后的三个贵妇,以及一个小姐。“谭夫人递手包与本宫时,本宫失手未接住,掉在了地上,东西也撒了出来。这四位夫人小姐体贴本宫衣着臃肿,帮忙一起将高夫人手包里的物什一一都捡了进去。四位可拣着什么东珠了?”
那四个被萧袭月点了贵妇、小姐也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这几人的夫家或老父都归属秦誉这一派的,是以,才伸手帮着萧袭月捡东西,想挽回一些印象,免得萧袭月对秦誉吹耳旁风说她们帮衬着别人蒸她,却不想这一捡就捡出事儿。
“我,我倒是不曾看见什么东珠,你们可看见了?”
“当时我只捡了个钗子,并没有看见珠子。”
“我也是,我也是,当时包里有玉佩,有桂花头油香膏,有耳坠和碎银子,但就是没看见东珠。”
“是啊是啊……”
四人一口咬定都没看见东珠。
这大反转实在突兀,杀得高夫人在内的一并人、措手不及!
高夫人的肿胖脸一下子就僵了、急了。“不、不可能!!明明就有,明明有!我一早带了来的!一定在!”
众人暗自腹诽:竟然这萧侧妃一早就已有证据证明自己是没罪,却故意将高夫人绕进了圈套里?!
高夫人一下瘫坐在地上,这回是真的苦瓜了脸,嘴里还重复着“不可能、明明就放在里面。”萧袭月走近些,俯视脚跟前儿的高夫人。“高夫人,恐怕是您记错了,不碍事,登门道歉什么的本宫也不要你做了。这事儿就这么算了,如何?”
高夫人仰起脸来,怒斥:“你这贼!用了什么高明手段!我明明放里面的……”
那形容真是撒泼到极致了,引得旁观的人都皱了眉,实在太丑。有人劝了两句,高夫人哪里听得进去。
眼看这事是要以“高夫人诬陷萧袭月不成、反丢脸”落下帷幕,却不想横□□一对母子的身影来——郑元珍、施蔷蔷母女!
“萧娘娘,虽说后宅妇人不得妄议朝堂之事,但既然发生在我自小生活长大的梅香园子,本夫人也想说句公道话。”郑元珍暗使了好大把劲儿,才扶起高夫人魁梧的身材。
又想出什么招数?萧袭月也不疾不徐应对:“公道自在人心。宣平侯夫人有什么‘公道话’要说,便请直说。”
郑元珍的老辣等级自然不是高夫人这粗浅悍妇能比的,她将那四个为萧袭月作证的夫人小姐扫了一眼,看得那几人不禁心虚往后退了寸许。“要说这四位的家主,哪一位不是与平津王府交好的?她们被娘娘亲手点到了,不‘作证’,怕也是不敢啊……若她们真是证人,为何不早站出来,而是被娘娘逼到坎儿上了,才站出来呢?恩?”
郑元珍冷眼瞟了那四人一眼。那四妇人都是懦弱之辈,嗫嚅着不敢发话,确然,她们也是因着被萧袭月点到,不得不“勇敢”一回。姚氏见郑元珍一下说到点子上,心说还是嫁去侯府的小姑子厉害。
“那宣平侯夫人的意思是说,她们四人说的话都是假的了?”萧袭月道。
郑元珍勾起的唇角浮现一丝皮笑肉不笑。“本夫人可没有这般说,四位夫人小姐都是清白人家出身、是朝廷命官家眷,真假当然不能妄断,本夫人的意思是,她们四人不足以成为证人。若萧娘娘能再拿出别的证人来,那娘娘便是清白的。”
这对可恶的母女!萧袭月脸色沉下去。这园子里就这么些人,除了归属秦誉一派的官员家眷会冒着得罪人的险出来作证,其余的恐怕都是跟这肿脸妇和郑家几个一个鼻孔出气的!姚氏这会儿也是含了笑意的看着她,那脸孔似乎也是吃定她说不清了。不过,她若是这点事都搞不定,她便不是萧袭月了!没有什么事,是没有转机的。眼下不行,拖一拖便可……
萧袭月正要开口说话,却听一个男童脆生生的声音,从人群外层传来——
“元珍姑姑,我可以作证,萧娘娘是清白的。那个里头确实没有东珠。”
萧袭月闻声看去,正见一个六七岁的清秀男童迈着小步子走过来。他穿着华贵的皮袄子,领口、袖口边儿上滚了一圈黑兽毛,白嫩嫩的小脸儿冻得一边一团儿红云。
这男娃娃是谁?萧袭月只觉着看着十分眼熟。
他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萧袭月脸上溜了一圈儿,虽模样怯生生,却并不显胆小,将一圈儿都不太认识的、审视他的妇人看了一回,最后抱着姚氏的腿道:“大娘,旭升那会儿也在旁边树下躲着玩儿,都看见了。那个胖大娘先把包给了那个瘦高的大娘,然后她们都要去如厕,萧娘娘好心帮他们拿,结果没接稳,洒了出来。里头真的没有东珠,旭升可以保证。”
为了说明自己没有撒谎,小男童还拉着姚氏去方才他躲藏的梅花树,果然那里还乱七八糟地印着他的小脚印子。
郑元珍一听、恐不妙,急斥道:“旭升,你可莫要一时兴起胡掺合,这可不是你平日里捉弄人的那些事儿,不能当恶作剧!还不快回去找你娘亲去。”施蔷蔷也连忙附和劝诱:“旭升表弟,快跟姐姐回去,大人的事不是你能掺合的,快过来,蔷蔷姐给你拿糖葫芦吃……”
难道是郑家二爷建宽的儿子?萧袭月听了施蔷蔷对小男孩儿的称呼,忽然想起来。难怪方才看着眼熟,这不就是当年江氏来求她放过郑二爷时,带着的男娃娃么?原来他叫郑旭升。十六年前杨花村灭村一案,是郑氏怂恿其兄郑二爷建宽所为。江氏为了孩儿,来求她放过郑建宽。当时国公府与她确然没有大仇,她见那孩儿颇为可怜,便允了……过了一年了,他长大了不少。
郑旭升显然并不领郑元珍母女的情,许是私下底关系,并不如施蔷蔷母女现在表现的这般好。郑旭升一直抱着姚氏的大腿不放,让母女俩有些尴尬。“我没有恶作剧,平时也没捉弄人。大娘,我刚才就是在那儿嘛,就是在那儿,骗人是小狗儿……”
姚氏虽不太喜欢旭升的母亲江氏,但平时对郑旭升也算不错,眼下这状况也有些为难。“旭升啊,听元珍姑姑的话,先屋里去,别冻坏了身子……”
郑旭升一听,姚氏也是站在郑元珍母女阵营里的,立马就丢了她大腿,小腿儿三迈两迈的躲到萧袭月身边来,噘嘴儿固执道:“看见了,就是看见了!我没说谎,那包里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没什么东珠。”小机灵从脖子衣裳里一掏,掏出一条珠子项链来。“这才是东珠,旭升认得!”
高夫人那一手包的东西确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什,大实话被小孩儿一说,“阔气”的高夫人一下就挂不住脸了,耍横似的一口咬定:“反正,反正我那东珠就是在里头!”
萧袭月哼了一声,冷笑道:“方才侯爷夫人说这四位之话不足为证,现在有了新证人,你们又说是童言不可信。那若是还有旁的证人来,是不是又有别的借口呢?本宫初为人妇不久,年纪不大,未得机会常来与各位走动,不想这头一回就事情不断、被人栽赃陷害,这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国公府和几位夫人也是要‘名噪一时’了……”
“这,本夫人当然不是故意栽赃……”郑元珍也一时词穷。
那四个贵妇、小姐见状,也互相传递了个眼色,打定了主意:“我们四人方才也是怕得罪人,所以没有及时站出来。还请萧娘娘恕罪,请姚夫人恕罪。”
“是啊,是我们几个顾虑太多,才引来这么一大场风波。”
“请娘娘、夫人原谅。”
这下,四个大人并着国公府的嫡外孙,都为萧袭月作证,而高夫人又没有直接有力的证据说明萧袭月拿了她东珠,结果如何,已经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了!
姚氏暗自气恼,却也没有他法!半路杀出来个侄子。“看来此事是一场误会。高夫人,你仔细想想,是不是遗落在哪处了?”
高夫人本想继续耍横哀嚎说就放在手包里,但见姚氏的脸虽笑着,那双眼睛含着丝威胁,也只能咬着牙闭了嘴。
贵妇甲乙丙变得一张好脸,都随姚氏附和笑起来。“原来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高家儿的,都说你记性差,大妹子我今日可是见识到了。呵呵。”
“是啊是啊,高夫人,你跟萧娘娘这是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熟起来,多走动走动,指不定还是桩好情分的开头儿呢!”
虚情假意之言。萧袭月冷笑一声:“本宫可没那福分跟高夫人这般有‘礼教’、懂‘规矩’的贵夫人结情分。先是那什么‘李家的妾室’背地里挖苦本宫,后又来东珠之事栽赃陷害。本宫先前本不想计较这许多,是以虽听见有人背地里污蔑本宫,也不曾红脸、一直客客气气,却不想没有得到该有的情谊、尊重就罢了,现在连最基本的‘公道’也是讨不了!方才高夫人发的那番毒誓、说的那番道歉,竟然全是‘一场误会’。呵呵,是场误会,‘天大’的一场误会呢!”
一群人被萧袭月的那“天大一场误会”几字影射的意思,震了一震。听她意思,是不会罢休?要搞得“天大”?听得人都有些害怕了……
萧袭月冷声说道最后,目光射在姚氏身上。“姚夫人,既然公道不在人心,多说无益,那本宫就先行回府了。若日后有人问起这一钞误会’,本宫定当好好‘澄清’一番,断不会牵连到国公府的清誉……”
姚氏一听萧袭月的话,明面儿是表达善意,实则,是将矛头直对准她,赤-裸-裸的威胁!若她不给她个说法,定然会闹出些不好的传闻来!将这坨牛粪糊到国公府头上!
可恶!姚氏眼角的笑纹抽了抽,好不容易忍了下去被威胁的怒气,对高夫人道:“高家夫人,咱们都知道你不是有意的,但说了要道歉,还是得做到。不然让人说了咱们这些命官家眷是非不分,让夫家落了治家无道口实,就不好了。”
高夫人以及贵妇甲乙丙都是以姚氏作为靠山,高夫人这番也不得不低头,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萧袭月面前儿,心里头只恨不能扑上跟萧袭月大打出手!要她扯出个敷衍的笑容,比剥皮抽筋还困难!但是有姚氏在那儿督着,她又不能不敷衍。
“萧娘娘,是我误会你了……”高夫人费了好大劲,才撬开自己嘴吐出这句话,但萧袭月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看都不看她一眼!
高夫人忍不住道。“你别欺人太甚!”
萧袭月轻声哎呀了声,吓了一跳。“高夫人方才要是用这嗓门儿给本宫道歉,本宫定然听见了。”存心给人添堵,她就不嫌事多。“不过嘛,语气有些吓人了,本宫倒是没什么,若是王孙受了惊吓出个好歹,恐怕不好给殿下交代。”
萧袭月一句话,堵的是两个人,一个高夫人,一个姚氏。呵,真当她萧袭月不会尖酸刻薄、不懂得整人了?就让你堵,堵在心口不能说,急死你、气死你!
高夫人向来仗着性子蛮横,处事霸道,还从来没有人敢治她,这回却是碰到了萧袭月这个硬茬!高夫人被逼无奈,只得撕下了脸,丢了自尊,给萧袭月鞠了一躬,“请萧娘娘原谅,是我眼拙了、记性差了,错怪了娘娘。娘娘清清白白、品性高雅,绝对没有拿我的东珠。”
“好,高夫人态度诚恳,本宫也就不计较了。听高夫人之言,你确然是带了东珠的,现在这东珠不见了,究竟是谁拿了?高夫人心里可有谱?尽管说出来,本宫定然帮你讨回公道。”萧袭月最后一字儿落入冷笑里,将周围围着的夫人小姐扫了一圈。
这群人里虽有些人稍微地位差一些,但究竟都是不好得罪的,高夫人被萧袭月这话吓出几滴冷汗:“不不不,是我记错了,手包里没有东珠,没有东珠。”
“原来是高夫人记错了。那位夫人说得对,不打不相识,高夫人虽然年纪长,但知错能改、勇于承认,本宫也甚是钦佩。高夫人年纪比本宫大上近两轮儿,也算本宫的前辈,一番争执确然是失礼。本宫今日轻身而来,也没带什么大礼。荷旭,你身上可有什么值钱的物什,本宫征用了,回去算在你例银中。”
拿丫鬟之物送高夫人,显然是萧袭月故意讽刺高夫人的。丫鬟能有什么破烂儿东西……
荷旭哎了一声,在身上翻翻找找,终于找到一对雕金珠玉耳环,拿出瞬间,那珠子便折射了阳光五彩的光华,一眼便知是稀世珍宝。
人群里几处抽气之声,有识货的已经先一步认了出来——“和田白玉啊……”“上头镶的是东珠!”看其色彩,比郑旭升脖子里宝贝的那颗东珠漂亮得多!和田白玉、黄金东珠,这工艺精致至极,只怕也是价值不菲!
荷旭却瘪了瘪嘴:“娘娘,其它的玉镯子、金首饰都太寒酸,只有这对儿您前些日子赏赐奴婢的耳环了。”
“这东西太寒碜,你再仔细找找。”
萧袭月这话一出,旁人又是倒抽凉气!不是说这萧侧妃是个连嫁妆都没有几两银子的穷酸鬼么?赏给丫鬟的东西都是这般宝贝,正主儿的银子有多少简直不敢想象……平津王,银子多啊!!
姚氏一惊之后,明白了萧袭月的用意。好个萧袭月,看来她躲过她的毒-药算计,也不全然是运气。她是能得很呐……哼!
荷旭找了一番,也没找到好点的东西。
“既然没有,便只有将就一下,委屈高夫人了。”萧袭月将一对耳环送到高夫人手中。
高夫人早傻了眼儿,伸双手捧住。东珠光华耀眼,直让人无法直视。这成色和工艺,只怕比她那一串还要值钱!萧袭月……真这么大方?不管她是真情还是假意,这宝贝可是真的!是以一双手捧了紧紧攥着,露出一副少文化的奸商特有的贪财之相。
这一事且告一段落,赏梅的心情和气氛是没有了,各自都怀着心事,连敷衍都觉得敷衍不下去。姚氏每年都会办一回赏梅会,一来显示国公府的欣欣向荣之态,二来是彰显巩固她治家有道的功劳,从外到内巩固自己地位。这还是头一回她将这赏梅会搞得“灰头土脸”!
可恶的萧袭月!姚氏暗骂。
虽然众人一脸菜色,萧袭月却心情很好,吃了些瓜果,品了一点梅花酒。别说,姚氏却是将家治理得不错,看这美味佳肴,味道确实很好。银子多,果然不怕花费大,吃食弄得这般精美。秦誉从前在国公府掏了不少银子走,看来,也没有穷嘛……银子,还多着呢……
“娘娘,你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呀?”郑旭升一直黏在萧袭月身边,是个好奇宝宝。郑旭升孩子心性并没有那许多算计,也不知道他爹爹跟萧袭月可以算是半个仇家,把柄和性命都捏在萧袭月手里。
萧袭月剥了两颗瓜子儿塞到郑旭升小嘴里。小嘴儿一闭,吧唧吧唧的嚼起来。
“这个问题啊,可得过几个月才知道。怎的,你想干嘛呀?”小东西。萧袭月笑点了郑旭升饱满的大脑门儿。他跟江氏有几分相似,长得清秀,又白嫩嫩的一张小脸儿。
“要是个妹妹,便订给我做媳妇可好?咱们门当户对,年纪也差不多。”
郑旭升正儿八经的说了这句话,引来一众人哄笑。人小鬼大。不过,有一个人却是脸越发黑下去——姚氏!
这混账的小崽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姚氏心头不高兴,转头定然要好好数落他娘一番!江氏的出身和杨花村一案的背后事儿,她是知道的。江氏出身农家,懦懦弱弱,三言两语就开始一脸苦相、抹泪儿,她是最看不惯!
一群人正笑着,郑旭升的娘江氏终于寻儿子寻来了梅香园。江氏身边的老妈妈忙跑过来抱起郑旭升。“哎哟我的小祖宗,可算找到你咯!让你娘亲好找啊!”
江氏也忙过来抱儿子,却一眼看见了萧袭月,脸色立马一白。
☆、第128章
萧袭月见江氏脸色一白,便知道她心头怕的是什么。她手里可捏着她夫君郑建宽的把柄呢!
郑建宽干了那等事,在国公府里定然也是受了不少责难。而江氏作为当年的受害者一方,竟然为凶手生儿育女,其心理的压力和负罪不论多少,定然有之。再者,对于国公府而言,江氏就是个扎眼的存在!江氏能以正室之身份安然活到现在,恐怕也是因着郑家二爷是个厉害的人物,对她也是真的宠爱。
萧袭月暗自分析完,回头便见姚氏瞥了一眼江氏,虽然含着微笑,但脸色并不觉着好。
“二弟妹,今晨我派了人去请你赏梅,你说身子不适、不能来。怎地此番又来了?可是临时改主意了?”
姚氏言外之意模棱两可,普通人怕是难以体会个中的讽刺逼问,只当是妯娌间的戏言。
作为当事人的江氏当然能明白,这个大嫂向来对她不满意,只是因为郑建宽的面子,没有撕破脸。姚氏是当家的,她也性子弱,打心底里有些怕她。
“晨间吹了冷风着了凉,榻上捂了一个时辰,好多了。”说着,姚氏将郑旭升又往怀里紧了紧,像是怕被人抢走了似的,宝贝的紧。萧袭月不禁微微拢了拢眉头……她这反应,是不是强烈了些?
其实江氏这反应,与姚氏没有儿子有关系。姚氏就三个女儿,一个儿子都没有。一直想过继一个儿子到她膝下,府上年纪小的、合适的,她挑剔的性子有看得惯的,仿佛就郑旭升最合适。
萧袭月并没有与江氏打招呼说话,上两次一见是秘密进行的,江氏不愿提起、巴不得当没发生过,她也没有那个必要去要求个一二三。
国公府赏梅会散了,各自出门乘上各家马车回家去。
登上马车沿,萧袭月回看了一眼国公府高悬的金字大匾额,威武、精致、阔气。这是郑氏长大的娘家,萧长文、萧华嫣的亲外祖父家,且不算姚氏母女要与她找麻烦,光是从前发生过的事,以及她知道杨花村一案、捏着郑建宽的把柄,就是个隐藏的祸患!想来秦誉有他自己的安排,国公府是郑舒窈的家。萧袭月想着,就算要出手,也当与秦誉说清楚了来。
放下车帘,萧袭月在荷旭的搀扶下进马车去。香鱼先一步上去铺好了绒毯。绒毯在小炭炉上烤过,坐上去很是暖和。这方法是秦誉临走留下的一卷册子里写的。册子专门找医婆为萧袭月编的。
“娘娘,殿下对您可真是极好。衣食住行都考虑得甚是周全,出门坐马车铺垫子这等事都想得这般周到。哪个男子能这样体贴?体贴的大多没有出息、没有作为,有宏图伟业的,几个不是妻妾成群、回家就等着妻妾伺候,像殿下这样的男子恐怕把天地翻个底儿朝天,都难凑出一双来。”荷旭道。
香鱼也深觉有理。“可不是,小姐真是好福气。殿下可是平京城中多少闺阁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婿。看,这不连国公府的人都巴不得贴上来,但殿下却独独对娘娘情有独钟。旁人真是羡慕红了眼睛。”
荷旭又说:“依荷旭看啊,娘娘该对殿下更上心些,殿下在的时候多打扮打扮,也像别的女子那样给殿下弹弹琴什么的。男子的心思,不都是喜欢这些的?虽然殿下不是那些老端着一副清高样子的王孙公子,但到底还是男子,哪个不喜欢自己的妃子温柔粘人一些。”
敢情,这俩丫鬟一唱一和的是委婉提醒她要粘人一点,守住好郎君?亏这两个机灵货噼里啪啦说那么大堆……
萧袭月拢了拢盖腿的毯子。“他宠不宠是他的事,我才不稀罕。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求也求不来。他是什么样的人,本宫还是知道,若他被一时美色所迷,我就算日夜打扮博取他放心,也总有一日他因我姿色衰弛而抛弃。与其等到那会儿自己一无所有,不若早些坦诚了,合则合、散则散,至少我还年轻。”
两丫头一听,深深觉着有理,虽然听来与平常夫人小姐们的思想很是不同,但……真是这个理儿!
萧袭月嘴里虽这么说,但心里却犹豫思量开:难道,她对秦誉真的不够温柔、不够用心么……
他是爱她的,可她对他……爱定然是有的,但是有多深呢?有他的深么?比感激多么,比感动多么,比歉疚多么……
萧袭月第一次想起这个问题。他对她爱了那么久,而她似乎远远没有他对她的爱那么久、那么偏执。萧袭月心里有些疙瘩,她希望爱是对等的,被人宠爱固然温暖,但老是像欠着他情。罢了,等他回来,她再好好弥补他吧。若相守已是,一辈子的时间还长着。她慢慢都弥补上。
荷旭想起那胖妇高夫人,还气不打一处来。“娘娘,那么好的一对耳环,真是可惜了。就算给乞丐也比给那坏心肠的泼妇好啊。”
荷旭一言,终于打断了萧袭月的思量。
萧袭月想起那悍妇,高深莫测的一笑。“谁说要给她,杨护卫已经跟在那胖妇的马车后头了……”想坑了人还占她萧袭月的便宜,哪有那么好的事!
“咦,小姐,这是什么?”香鱼瞧着萧袭月随意扔在一旁的一串珠子,一看便不是凡品。“呀!难道是……”
荷旭一见,乍然明了!是一串东珠!
“原来那胖妇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应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香鱼有顺东西的本事,萧袭月从前跟着她学了学。在高夫人把手包塞给尿急的谭夫人时,她便看见原本高夫人戴在脖子里半隐半现的东珠串子不见了,就猜到了她要干什么,也就将计就计。
在掉落的瞬间,她将那东珠藏在了袖子下。待手包“啪”一声落在地上,引来了那四个夫人小姐来拾捡,地上早就没了东珠。她们自然看不见了。高夫人穿着华贵的滚兽毛衣裳,恰好把脖子上的东珠给遮了去,是以,早前并没有人发现她其实戴着东珠。萧袭月也是因为恰好日光反射了一束光进她眼底,仔细看,才发现的,
两个丫鬟惊大了眼睛,翻看着高夫人那串东珠。“虽然比起小姐那对东珠耳环差一些,但也还是个宝贝!看来那胖猪头的娘家干了不少勾-当、赚了不少黑心钱呢。”
“哈哈,叫她坑人,活该栽了!娘娘真是好聪明!”
萧袭月瞟了两个得意的丫头一眼。“好戏还在后头。咱们绕道,从高家那条路回去。”
马车轱辘轱辘,萧袭月的马车绕去了另一条路,这路上已有了一道宽宽的大马车辙子。没错,便是高夫人家马车留下的。
就在这条路的前头。
高夫人坐在马车里,心情经梅园子里几起几落!她带着那一串东珠本是打算在众妇之间显摆显摆,临时想了那注意,却不想真的丢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萧袭月有可能,或者,谭夫人?谭夫人看那样子也不像是会拿东珠的……
好在,萧袭月那个傻子,打肿脸充胖子送来她这对宝贝,她也不算吃亏!高夫人涂了红胭脂的肥厚嘴唇,在耳环上亲了一口。好宝贝!
高夫人正在高兴,忽感马车一震——似有什么重物哐啷一声砸在了马车顶上,一阵晃荡!“咔”一声!明晃晃的大刀从头顶直-插到高夫人面前,鼻尖被刀刃儿划出了条细细的血线!
接着,便听见一声粗里粗气的莽汉声——“打劫!把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啊!!!好汉饶命、好汉饶命……给,我都给……别杀我、别杀我呀……”
……
萧袭月的马车轱辘轱辘慢摇摇地赶上去。不过,此时杨霸山早已得手,走人了。
两辆马车并排擦肩,萧袭月撩开马车窗帘,透过高夫人那破了个大窟窿的车窗看进去。
“呀,高夫人这是怎的了?可是谁惹了您生气,怎地马车也给踹烂了。”其实是杨霸山蹦出去是挣出的大窟窿!
高夫人脏头乱发,见到萧袭月如同看见了救星,立马嚎啕大哭:“萧娘娘、萧娘娘!救命啊、有强盗,有强盗要杀我呀!”
荷旭、香鱼也伸长了脖子哎呀哎呀的直出声关切,样子十分着急。
高夫人衣裳也被划烂了,耳朵上硕大的金耳环,头上满头的珠钗宝贝,手上几个金银玉镯,全数被“抢”走了!她为了显摆,今天戴的都是最贵的、平时都舍不得多戴的东西,就怕戴多了磨损了。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全给混账贼抢空了!”高夫人还在继续嚎啕,“萧娘娘,我马车夫受了伤,娘娘快带我去报官吧。”
萧袭月一听“抢空了”立刻变关切的脸为严肃脸。“高夫人是说,本宫送你的那对耳环也弄丢了?”
高夫人这才想起不妥来。好歹是别人送的,未免显得自己太不上心、轻视。
“哼!本宫来正是想来换回那对耳环的!那对耳环是太皇太后收本宫当义女的时候赐的,本宫怀了孕、方才一时糊涂给记错了,还请高夫人还来。却不想高夫人故意搞了这么一出,只怕是演戏、不想拿出来吧!”
高夫人一听太皇太后,立刻傻了眼儿,百口莫辩。“娘娘,真是被贼人抢了啊,真是被贼人抢了!我这满身的上千两的金钗宝贝都没了……都没了!!呜呜呜……”
荷旭掩鼻皱眉,嫌恶的瞟了一眼高夫人。“哎呀娘娘,怎么有股子尿骚气。”
高夫人先前被一把大刀扎在面前儿,杨霸山提刀那一粗嗓子吼,立马就尿了裤子,现在气儿散出来,真是……
萧袭月接过香鱼递来的香帕子,捂了捂鼻子。“高夫人这‘礼教’和‘规矩’真是自成一派、与众不同。本宫也不追究你是不是骗本宫,本宫只要看到结果,太皇太后赐给本宫的信物,若高夫人不想落个藐视皇家的罪名,三日后就给本宫送到平津王府上!否则……”
否则之后隐藏的话,已经尽数化作萧袭月脸上的冷冷笑意。
否则有你好看!高夫人哪里会看不明白这意思,跌坐在又湿又臭的那东西里,眼看着萧袭月的马车走远。
东珠折了,身上的值钱东西也全没了,现在还很可能背上藐视皇家的罪名!高夫人如同掉进了地狱噩梦一般!明明大早上还高高兴兴的去赏梅吃酒,怎地一下子就成了这样了,命都有可能被除脱啊……
“我这是撞了什么鬼啊……”高夫人一路嚎啕大哭,哭回府上时声儿都哑了,府上丫鬟奴才们看见,面儿上着急、心底也是忍不住暗笑。
高夫人这一路,也终于回过味儿来,定然是萧袭月故意整她的!高夫人与夫委屈哭说了一回,细细致致地都讲了,当然没说自己是故意整萧袭月反而被整的,只说是萧袭月看不惯她,整她。
高大人哪里不知道自己这老婆是什么东西,一想便知定然是她先出手整人,却不想敌不过人家,反被整成了现在这么个惨不忍睹的模样。
“老爷,你可要为我做主啊!不能让那贱妾踩在咱们头上,坑害咱们啊!”
高夫人话音刚落,啪啪地就挨了几大耳刮子!劈头盖脸挨了顿骂!
“不长眼的东西,你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连太后都不敢擅动的人,你竟然还敢去造次。你能喘着气儿活着回来,已经人家萧娘娘开恩仁慈了!有眼无珠的东西,三日后备上大礼,上门去给我认错去!”
高夫人本就被自己男人三耳刮子扇得头晕眼花,一听还要上门认错,顿时两眼一翻、死鱼一样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后三日,高大人亲自领了自家悍妇上萧袭月门前恭敬认错,态度之诚恳、之恭敬,简直如同对待祖宗一般。
萧袭月却看也不看二人一眼,凉凉的说了一句。“而今这天儿也是时而风、时而雨的,高大人究竟是选哪个屋檐遮风避雨,回去好好想想。依本宫看,北地虽呆惯了,但论生存,还是不如南方好……”
高大人一听此言,立马额头上尽是冷汗。自家婆娘是个无脑的,他可不是蠢的,哪会听不懂萧袭月话中的意思。那是让他考虑清楚究竟投靠太后,还是平津王。北,是太后,南,不就是平津么……
纵观历史,女人统治天下终究难长久、难落得好下场,一干同谋的臣子也大都落个奸臣的下场,他也是该好好考虑考虑……
萧袭月见高大人似是开窍,免了高夫人的不敬之罪,让二人胆战心惊的喝了一顿茶,送走了。
若高大人投归秦誉麾下,那他们的力量就又壮大了一分。
*
萧袭月养胎的日子过得很平顺,又平静的过了十日,终于收到了秦誉东地来的家书。家书字不多,简洁明了。
秦壑果然在胶东囤积了十五万兵!秦誉只有五万,悬殊太大!而且就算是地形熟悉程度上,秦壑也是远胜之。自家门口,当然自己最了解。
秦誉在信中只字未提郑舒窈,让萧袭月隐隐有些在意。但,若让他提吧,仿佛也不对。或许是她自己心里有疙瘩,对秦誉来说,或许那真的是过去了。
谁还没爱上个错的人呢?几个没遇见过人渣呢?
关于秦誉与郑舒窈的过去,萧袭月已经让颜暮秋去调查了个清清楚楚。本是有些介怀、吃醋的,可知道了秦誉口中轻描淡写的过往时,对他更多的是心疼、是不值!
年少时,郑舒窈、秦誉以及那姓白的大臣公子,便是青梅竹马。白公子比郑舒窈年长六岁,秦誉只比郑舒窈大两岁。
少年的男子,那四五岁的年龄差,差别自是大得很!秦誉就算长得再俊秀,那人儿还没长开,还是个青葱小少年,如何能敌得过几近弱冠的男子。可女子却是十五岁就及笄了,十四岁也不算小了。
郑舒窈打小就是如同萧华嫣那般的掌上明珠,聪明貌美又开朗,自是少年公子圈里都暗恋的梦中女子。秦誉受她一救,才展开了这段孽缘……
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郑舒窈却对他说,只将他当做哥哥,并不是爱,一心追逐风流倜傥的白公子。可白公子又清高得紧、不趋炎附势,不喜欢郑舒窈。郑舒窈一边眼里望着白公子,每次受了情伤都找秦誉哭诉。秦誉那年少性子,对上心的女子当然是随传随到,呵护备至。可却没想到,他的一番照顾和关心,最后都成了错!成了郑舒窈讨厌他的理由。
最后还是爆发了一场导致三人情感破裂的冲突——
郑舒窈逼问白公子为何不喜欢她,白公子终于说出口:他绝不会染指自己兄弟喜欢的女人,再者,他也不喜欢郑舒窈这种类型。
郑舒窈听了前头那句,哪里还听得见旁的,是以当众给了秦誉难堪、责怪他!让他不许再围着她、对她好,她一点都不喜欢他云云……
或许当年郑舒窈气急之下还说了些别的话,太伤面子,颜暮秋没有禀告上来。
秦誉那样骄傲的人,这事儿定然在他心头有个疙瘩!萧袭月笃定。只不过他胸怀宽广,平日里处理的大事多、装的事多,这一件也就渐渐隐在角落了。
但!郑舒窈这女子竟然应承了太后的赐婚之意,又贴上来当秦誉的正妃是哪般??
真是不值。萧袭月替秦誉气愤,却又不能动手做什么。搞不好就得惹火烧身,毕竟也曾是秦誉欣赏的女人……
萧袭月嘶了一声,摸了摸下巴。
棘手,棘手。
萧袭月收好了家书,却听看院子的人来报——
“娘娘,漠北王府上来人了。好像是来请娘娘过府尝鲜果子和佳肴的。”
请吃?
天下没有白吃的东西,萧袭月可不是傻子。漠北王那厮……对了,秦誉临走前说过,托他照看照看她。陈太后那里恐怕会钻这个空子来加害,这人利用得上……
看来她现在是不能得罪。漠北王秦越,定然也是看准了她不能与他撕破脸,是以才有恃无恐的来请她过府吧?
“人带进来。”
报信儿的人进来,通报了一番。
“同去你们王府的可还有别人?”萧袭月问。
那小厮说:“有些我们王殿下在平京的旧识。王殿下冬狩猎了山珍无数,尤有一头野猪肉质格外鲜美,是以殿下才请朋友亲属过府小聚一番,品尝山珍。”
萧袭月点头表示明了。
好吃好喝,既然不能不去,那便高高兴兴的去!何乐而不为,她还怕他不成。
“荷旭,张罗备车马。香鱼,扶我去换衣梳洗。”
两丫头各自答应了声儿。冬萱怯怯道:“娘娘,那奴婢呢……”
萧袭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落在她前些日子烫伤了的手指上。“既然你手指已经好了,就把我前些日子吩咐你做的衣裳做了吧。”
“是……娘娘……”
“冬萱”看着萧袭月主仆离开,心底思虑重重!难道,她的身份被识破了?不过,若她被识破了,应该早就死了,也不会留着她在屋里伺候了。不,应该没有被发现……
·
且说萧袭月出了府,乘着马车轱辘轱辘的就去了漠北王府。府门前停了几辆马车,正有人下来,看样子非富即贵,不过,观那些人的穿衣打扮,应当大多是民间之人,不是皇廷的。
这般也对秦越的处事风格,他向来低调,不筹措军事,表明自己无无心皇位,才得以在高太后的大屠-杀中保命安然这些年。若在府中云集皇室子孙若干,那岂不是容易被人捏了把柄说是意图谋反?
秦越这老狐狸何其老辣,当然不会干蠢事。
“娘娘小心。”荷旭先一步下马车,扶萧袭月下来。
嘎吱一声,萧袭月一脚踩在薄薄的雪地里,一下便觉周身被一道犀利的目光包围了!有几分熟悉——有些秦誉的味道。
仰起头,萧袭月一眼就看见了那站在府门外、斑驳雪地中的高大男人。他穿着威严的王袍,头顶玉冠高束,样子也和秦誉有些相似。是了,他们是亲兄弟。
“萧娘娘可算来了。”
萧袭月见秦越脚下的雪都被站化了一片儿,当是等了许久了。他又没说会在门口等她,如何能怪她来迟?
“让殿下久等,本宫实在抱歉。”
对着萧袭月言不由衷的道歉,秦越嘴角轻轻花开一丝笑,清,且浅。让萧袭月晃眼间还以为看见了秦誉,心说自己是思念心切,难道是多日不见想他了……
“不过,佳人远道而来,孤王等这么一会儿倒是值得。娘娘,里头请。”
秦越一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萧袭月随着他入府。
王府的格局布置极为的简单、古朴,或者说是,有些古旧?漠北王常年在漠北之地,这次还是他多年来第一回在平京住这般久。但古旧,也不并不是破败,透着一股子的沧桑劲儿,就跟他人一样。
漠北王一路无话,气氛颇有些尴尬。萧袭月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原因,是阿卓依要嚷着给她介绍良人,将他们二人生拉活扯的套去了花朝楼,“处对象”!这一年多来也没听说他娶妻,难道……这男人是个断袖?或者,天生就讨厌女色?三十而立,他今年可就要三十一了!还是条光棍儿。
萧袭月一路腹诽着。虽然秦誉防他跟防采花贼一样,但她还是难以理解。这眼高于顶的老狐狸会喜欢她?呵,呵呵,别逗了……
萧袭月想着都觉得这想法好笑,一不留神一丝笑意流露道唇边,被秦越捕捉了个正着。
“娘娘莫要过于妄自菲薄,平津王与本王一根同生,长得像,性格也相近,喜欢同一个女人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秦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让萧袭月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只能打哈哈,应将他这一言当做玩笑来对待。
“漠北王殿下真会开玩笑。”
秦越却是正色。“孤王鲜少开玩笑,娘娘聪慧,应当知道孤王的性格老成,不会乱开玩笑。”
他一本正经,弄得萧袭月那刚扯开的糊弄笑意僵在嘴边儿,被北风一吹都要成干儿了,“呵呵”的硬生生结了尾,没有答话。当然得当做没听见!不然,怎么整?儿子孩子肚子里听着呢!
不过,秦越到底是哪根筋不对了?是见一直忌惮着的弟弟喜欢她,所以也想来争一争么?
想不透。秦誉,秦越,以及秦壑,并称萧袭月猜不透、摸不着边儿的三大怪男人。
想不透便不想,左右,他又不是什么要紧之人,只是暂时的看护,有恩报恩就是了,断然扯不到以身相许的份上。
此时。
庭中已有不少人聚着了,大家言笑晏晏,因着大多数来自民间,皇亲国戚少,笑谈中少了些阴谋算计,氛围也轻松一些。
萧袭月不想,此庭中也有绿萼梅以及红梅数支,虽数量不多,却十分精神!
眼下只怕国公府的梅花都快凋谢了,不想这隐蔽的漠北王府深处还有这几枝梅花儿!萧袭月仔细看了一看,其根部有稀薄的泥土,斑驳的露着底下的冰雪,若不注意、或是不识货,根本不会知道这底下几尺都藏着加了珍贵养料的冰雪。梅花儿数量不多,看起来并不张扬,可见秦越是用来自己欣赏的。
秦越将萧袭月引到园子南边儿,一处夫人小姐坐谈的偏殿,而后就自己忙去了。这屋子里几乎都是生脸儿,萧袭月不认识,方才秦越没有介绍,这些人应当也不认识她。
不过都不是傻子,这些妇人小姐见门口款款走进来的少妇,肌肤若雪、眉若芳黛,灵巧的瓜子脸映衬着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身上穿的衣裙,绣着皇室家眷常穿的繁复花纹,外头披着及踝的狐裘披风,行走间珠钗轻颤,耳际挑下的发丝随风摇曳,风姿堪称绝代……绝对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但看她那走路的姿势、步履的大小,俨然是极为懂礼仪的!
本来一屋子来自民间的女人都大声儿、小声儿,歪歪咧咧地谈天说笑,这一眼见了萧袭月之后,都情不自禁坐正了身子。有的扯了扯衣裳上褶子、捋了捋发梢儿,做出副也很知礼的样子。
萧袭月礼貌的笑了笑打招呼。屋里的女人也对她笑。
萧袭月看得出,这些人身上都有股淳朴之风,没有那高家夫人那种剽悍横行。想来秦越将她领来此小坐,也是有这原因在。难怪秦誉那般防备漠北王,临走还是将她托付给秦越照看。
这男人确然是个和秦誉一般心细的。
屋里的妇人姑娘都很好奇萧袭月,她才一坐下,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围拢来,年轻的姑娘瞧着她满眼睛珠子都是羡慕、崇拜。
“姑娘,你这手儿怎地这般滑?用的什么膏儿抹的?”
“萧姐姐,你怎么生得这么白啊?脸上还没有被北风吹红的血丝,跟玉似的,好漂亮……”
“去去去,萧姑娘是金玉雕的,你们这些糙手别给捏伤了、捏坏了……”
虽然这群女人又露出了“本来面目”,不过倒是没有恶意,也没有多嘴多舌追问她身份,她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比对着国公府、将军府以及皇宫一干人等轻松多了。
萧袭月难得的开心聊了会儿天,没有人知道,她就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将军府四小姐萧袭月,也没有人知道,她就是那“宁做王侯宠妾,不做富贾正妻”之言里的女主角。
而萧袭月也没想到,一会儿,就遇上了那个她最近一直很好奇、想见见的男人。
☆、第129章
陈太后从前做皇后时,不许人种杨梅,吃杨梅,连谈论梅都是一件忌讳之事,梅花无辜,是唯一稍微得以幸免之物,不过大多数人家也并不敢轻易养之,免得万一有横祸砸来。
平京中,除了像国公府那样的大门第,其它一般的大户人家的梅都是近一年才从外地移栽而来的。最近一年,尤其是操控了少帝秦琰之后,却大肆的让人种上梅花,似乎要以梅之繁荣来喻她陈氏一派的荣华,梅开遍天下,那这江山就千秋万世都在她掌心里了。
女人一旦得到凌驾于人之上的权力,就更容易产生些飘忽的臆想来,大约,归根到底还是女人更偏感性一些……陈太后似乎也不例外。
萧袭月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嘴巴里还和姑娘婶子们应和着——与她们说话不费脑,一心二用也不碍事。
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叫这一屋子女人,去偏殿用膳的地方。
有吃有喝谁不高兴,十好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像是一群麻雀,欢快地扑腾着往偏殿飞。
萧袭月被一群婶子、姑娘簇拥在前头。她们似乎都挺喜欢她,想来至少有一半儿的原因,是因为是秦越亲自将她接送过来,其次才是真喜欢她本人……吧?
方才走到屋外,姑娘小姐们就闻到里头传出好几股香气!勾-引得人口水直冒。不过……对于萧袭月这个处于呕吐期间、间歇性呕吐症的孕妇,真是好生叹惋……
“萧姑娘,你怎么了?”
“萧姐姐,你脸色有些白啊,可是不舒服?”
萧袭月没有说自己怀孕了,毕竟人多口杂,十几个女人七嘴八舌的绕起来应付着也费唇舌。
“不碍事,你们先进去,我在外面院子里站站在进去。”
“姐姐,要不要我陪陪你啊。”一十一二岁的花袄子小姑娘眨巴着眼睛。
拍了拍她染着两团红云的小圆脸,萧袭月笑道:“不用,姐姐有丫鬟姐姐们陪着,不碍事。”
看她都快馋得流口水了,还“大义凛然”地说要她。
香鱼和荷旭也挺喜欢这小姑娘。“你快去吃吧,你的萧姐姐有我们伺候着。”
小姑娘一听“伺候”这两个字,越发觉得萧袭月好厉害,带着崇拜的眼光嗯声点头,三两步就蹿进门去了。
荷旭拿了一片儿沾了酸橘汁的手帕给萧袭月闻闻。
别看只是酸橘,来头也不小。冬末时节平京哪里有橘子?北地也不产橘子。这酸橘是秦誉临走时吩咐人南下去平津一处果园里弄的。这时节,就算是平津也是几乎买不到。必然是如同养梅一般,用了许多费时费力的技术和功夫,才得以种得。橘子也是近些日子,才送到的,存储在王府冰窖里。
“娘娘可好些了?”
萧袭月点点头,不想多说话。
“扶我到梅花树下走走。”
“唉!”
香鱼、冬萱两丫头,一左一右的搀扶着萧袭月走到庭中花枝下,才经萧袭月吩咐站开了身。她们跟着萧袭月也不必那般拘束,是以都各自看着梅花儿。萧袭月也乐得没人紧跟着。
此时云开了,立刻有几束稀薄的日光投下。光像是褪了色一般,很淡,映在红梅花瓣儿上,刚刚够晒化最后一片儿残留在花瓣上的雪花。雪花化作小小的一滴水珠,黏在花瓣儿上很是晶莹。
纤长的手指尖梢泛着米分,萧袭月指尖儿一碰着水珠,那水珠就黏上了她的指甲,像是通人性似的。
萧袭月正觉着这景象有趣,忽觉一个巨大的影子一下将她罩在其中!吓了一跳,萧袭月回身,正好对上漠北王秦越。
秦越身材牛高马大的,确确实实的吓了她一大跳!
“方才听下人说你身子不适?”
“没什么大碍,就闻到油腻的东西偶尔会不太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什么“你”,应该称呼“萧娘娘”,直接你来你去,听着未免太亲昵。萧袭月想着有些不高兴,并不想答话,想借步迈开,从他充满侵略性的高大身影和俯视目光中出来。
为了不让秦越觉得她过于不高兴,萧袭月这步子迈得不大,恰到好处而已。结果,秦越稍稍一转方向、挪了才那么一小步,那影子又罩了下来,让她避无可避……长得高大果然有优势。
“咱们用饭在里屋,外屋这几桌是给他们的。平津王亲自登门求孤王照顾你,孤王既然答应了,就会好好将你照顾得妥妥帖帖,不会少半根毫毛。里屋的饭食都适合你的,你不必疑虑,且孤王可保证,无毒。”
求?只怕秦誉若听了他这番话,定不会给好脸色,光一双似淬了寒毒的眼神就能将他冻成冰凌子了!
“……漠北王殿下说的哪里话,本宫能得邀请来此赴宴,已是十分荣幸、高兴,若信不过殿下岂不是显得自己没有良知了。本宫只是想透透气,也顺便赏赏漠北王精心照顾着的梅花儿。如此好梅,若无人欣赏岂不是可惜了。”
方才这女子素手沾着水滴,水滴下的指尖儿如同花瓣儿一般,比枝头的花还要娇艳上三分,秦越暗自想着。
难怪秦誉如此挑剔、高傲的男人,会独独对她情有独钟,连对曾经追求多年的郑舒窈也冷冷淡淡。这女人美在神韵气质,美在举手投足。像萧华嫣那样的女人适合当仙子供着、任人捧着;郑舒窈那样的美人适合摆在外头亮着、让你哄着;而萧袭月这样的女人……让男人看了,就有种原始的冲动,就想娶回家里疼着、宠着,那双手会为你作羹汤,会给你补衣服,会给你生儿育女,会在你累了的时候、靠在你怀里给你安慰。这才是真真实实的女人……
“漠北王殿下……?”秦越似有心事,萧袭月见他出神,喊了两声才将他喊回了神来。
皱了皱眉头,秦越道:“你要赏梅一人岂不是缺少知己,孤王有一人,定然是你想要的知音。”
萧袭月正想问是谁,却见秦越往旁边站了一步。立见不远处一穿着白狐裘的青年男子正在走近。他玉簪束发,虽只是一眼、并未能看清了其容貌,但已然能见起风华!正是如同傲雪梅花一般的风骨!
男子穿着虽文气温润,行走间却并不扭捏,没几步就来到二人身前。
“白靖宇见过漠北王、萧娘娘。”
他微微行了个礼、打了个招呼,不卑不亢。
萧袭月却是呆了一呆。“昌宜侯?”萧袭月说完觉着不对,立马补了一句,“昌宜侯可是你家人?
白靖宇微微含了礼貌的微笑。“靖宇对昌宜侯早已有所耳闻,但一直并未得荣幸相见。家父姓白,昌宜侯姓周,家中亲属稀薄,近亲、远亲都无可能。”
白靖宇一句话解释得十分清楚,想来是从前也有人这般惊疑过,
像,太像了!萧袭月虽无证据,但凭直觉就觉,这公子和昌宜侯周宇定然有些联系。这神态举止和眉目,真是像极了。
既然人家都说没关系,若她萧袭月追着不放就显得粗鄙了,谁叫对着的是这么个出尘的男子呢。
“相似便是一种缘分。当年本宫与昌宜侯也比较熟稔,何时有了合适机会约上你们二位见上一见,不知白公子意下如何?”
“并无不妥。昌宜侯美名在外,能与他相似,在下也一直很想见一见。”
秦越让白靖宇为萧袭月解说这梅中奥妙,一一说得很清楚。之前萧袭月只知道养梅花的花的银子多,且费劲,听了白靖宇的细说才知道那真不是说说而已!里头门道颇为复杂!制那冰块儿的活儿堪称技术兼艺术。说到最后,萧袭月才明白,这院子的梅花儿,敢情就是出自面前这“大师”之手!
白靖宇谈吐有着一股极为自然的雅致、博学,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并非刻意造作。一时间,萧袭月对面前这男子也很是佩服!才三言两语、只窥见一角,便已见其博学、气度,若了解深入一些,其内在还不知如何的浩瀚!
“公子父上应当是个英雄人物,不然也不会培养出白公子这般的优秀人才来。本宫真是好奇极了,不知公子可方便透露?”
“并无甚好隐瞒。靖宇的父亲大人是前任大学士,白承业。不过早在多年前家父就辞官归隐田园,而下已经变成了个醉心诗酒的农家老人。”
白承业!萧袭月听了这名字,又是一震!白承业女儿有好几个,却只有一个独子,还是老来得的,差点断了这姓氏。这个独苗子,不正是那郑舒窈喜欢的“白公子”么!
难怪,难怪秦越会刻意让白靖宇来陪她赏梅花……或许,秦越是早知道她想见此人,是以特意引来见的吧……那老狐狸。
“娘娘可是什么疑问?”白靖宇见萧袭月方才神色微微有变。
这人观察力堪称细致,她也不过是极细小的动了动眼珠罢了,都没逃过他的眼睛。萧袭月暗自腹诽。
“没什么。本宫曾听闻白大学士学富五车,而今见了白公子学识和风采,果然无虚。若有机会,本宫定要与平津王殿下说上一说,一起亲自登门拜访。”老臣子手下的关系可多,不可浪费!
“幸得娘娘不嫌弃,靖宇定当转告家父。”
萧袭月一想起白靖宇就是曾经打败过秦誉之人,心头就一阵舒坦。能让秦誉败的机会,可不多呀!
☆、第130章
漠北王府筵席之后,萧袭月本想找个机会将昌宜侯周宇与白靖宇约到一处,见上一见,可思来想去,而今肚子也一天天大,了,家里没有家主,她虽主持着家里的事,但到底还是侧妃的身份,不宜过多行动。再者,姚氏那边还看着呢!
还是等秦誉归来之后,等她生下孩儿,再将二人弄到一处看看他俩究竟有什么关系。如此像的两人,真会毫无关联?
近来朝中有风言风语,昌宜侯归顺太后,为太后做了好几件孽事,那一干或被贬或被下狱的郡王,半数都是周宇带人做的!暗地里骂他心狠手辣的声音,已不是偶闻。
他真会做出那等肮脏的事来么?萧袭月惊疑。她还记得初次在天龙峡上见到周宇的场景。那日远山如黛,沧水幽幽,他一身白锦衣站在船头,手中抱着只白狐,如同山水画中走出来的隐士仙者。她曾感叹他淤泥中的一块美玉,无论身旁如何污垢,他的心里都是无暇的、美好的。不论发生什么变故,他安静的外表下,都有着一套铁一般的原则,不会动摇。
而今,竟真是世事难料、人心难度么?
萧袭月想要试探一番,是以送信入了昌宜侯府,问询周宇近况。信中措辞礼貌,也就是有些客套。虽然他曾在她落魄的时候示意过可以娶她、给她个屋檐遮雨,但,萧袭月还是觉得他们二人关系也就是旧识而已。
可那信入了昌宜侯府,并没得音信。萧袭月派颜暮秋去打探。颜暮秋却什么都没探查到。
“昌宜侯府戒备之森严,比之皇宫亦毫不逊色!暮秋瞧着甚是古怪,其中高手不乏大内功夫,恐怕是太后加派给昌宜侯府的人。”
一切虽然难以相信,但俨然已成事实。萧袭月心里有些难过。周宇竟然真成了太后的爪牙。明明是这般善良无争的人,怎么会呢……
身处淤泥,终究没有谁能独善其身么。
*
萧袭月走哪儿都带着个人儿——孩子,确实累得慌。肚子渐渐大了,也不能那般随意蹦跶了。
萧袭月又上榻侧卧了一会儿,房里只有冬萱和荷旭伺候着,香鱼应萧袭月的吩咐去和杨霸山继续学武了。
两丫头以为萧袭月已经睡着了,却忽闻了她声音。“冬萱,我让你做的衣裳可做好了?这已快一个半月了。”
香鱼顺眼瞟了冬萱一眼,看她反应。
冬萱却一口笑答:“做好了,做好了。娘娘,您现在要看吗?奴婢这就去拿来。”
“本宫不是说让你先做好样子,让我看看么,怎地一下就做好了?”
萧袭月的话十分犀利,不容得蒙混过关。
又轻松地笑了一声,冬萱忙应声去取来了做的娃娃衣裳。衣裳都是春天穿的款式,一件花纹简洁些,是男娃娃穿的,一件花纹繁复些,是女娃娃穿的。
“怎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可继承王位,女子却是不能。但凡要个吉祥兆头的人家,都会做男娃娃的衣裳。
冬萱边给萧袭月捏肩膀便道:“娘娘,人都说好事成双,若是一男一女,小世子、小郡主都有了,岂不是更妙?一次辛苦顶上人家两回麻烦。”
萧袭月嗯了一声,仔细看了看针脚和花纹。冬萱见萧袭月看得仔细,眸底划过一丝浮光。萧袭月看了许久,冬萱袖子下紧握的拳头都有些发白了……
“哪些是你绣的,哪些是香鱼绣的。你且给本宫指指。”
冬萱回答一丝不乱。“香鱼绣的是那梅花的花芯儿,这处,还有这几处。”
红梅花花芯儿上用暗红色的线挑了几针,使其花朵更加的精致有层次感。虽然每朵只有几针,但却也很重要。针脚有些乱,确然是香鱼的绣工。
萧袭月看着,好一会儿未动声色。
冬萱笑容有些僵。
“香鱼倒是偷懒,就绣了这么几针,让你辛苦了。好,做得不错,本宫很满意。本宫有些渴了,你去问问小钱子今儿个喝什么汤,莫要炖好了才端来,像昨天那样喝了全吐了,也是白费功夫。”
“唉!”
得了萧袭月这句话,冬萱一下子放下心来,脸上回流了血色。冬萱应了声儿之后便出去了,心想还以为萧袭月看出什么端倪了呢。呵,也不过如此!她做过那么多任务,还没有出现问题。太后娘娘能有今天这地位,也有她不可忽略的功劳。若再办成萧侧妃这件,她可是功不可没!
冬萱出去之后,萧袭月半眯着眼睛在榻上小憩。
荷旭晃了一眼外头,没有人来,才小声与萧袭月商量。“娘娘,荷旭未见过冬萱的绣工,不敢妄言。但方才娘娘在看那绣花的时候,荷旭仔细注意了冬萱,她神色虽掩饰得比较自然,但双手都下垂、拢在袖子中,显然很可能是因为紧张握着拳头。若是换做平常,要么是交叠在身前,要么是作其它自然些的姿态,不会这般僵硬。”
萧袭月随意将小衣裳往旁边一放,“冬萱的绣活儿虽好,却不及这绣工整齐。衣裳必然出自专门绣衣裳的人之手,里头没有一脚乱针!能达到如此技艺的,除了少有的绣活儿高手,便只有专门为皇室做衣裳的绣女!荷旭,你去将王殿下的王袍取来。”
应了萧袭月的吩咐,荷旭将秦誉的王袍取来,与那小衣裳上的针脚一对比,果然是一样的,一针不乱!
荷旭惊讶得抽了一口气,大赞:“娘娘眼力这般好,真是好生厉害!若是让奴婢来看,只怕看瞎了眼睛也看不出这是宫廷绣女的功夫。”
萧袭月不置可否。前世跟在秦壑身边那么多年,而后又入宫为后数载,宫廷的王袍服饰自是熟悉。在青烬殿中,她双腿残废被幽禁,与她相伴的只有那一身破烂的凤袍,只怕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那针脚纹理来……
“看绣工已是笨办法,你且看香鱼绣上去的那一圈儿梅花芯儿。”
荷旭仔细看了一回,摇摇头。
“本宫让她们通力合作,可,香鱼绣的这一层花芯儿丝线全部浮在所有花朵的最上层,可见是最后补上去的。便是说,香鱼并没有与她一起做。光凭这一点已经足以证明,此衣绝不是出自冬萱之手!是她找来充数,又引诱了香鱼绣上去,以为就能当做两人合作的。”
“娘娘,如此看来,冬萱……很可能就是陈太后安插过来的奸细!”
萧袭月一眯眼,声音含了冷意。“不,她不是冬萱……”
萧袭月而今已经笃定此人并不是冬萱!她定要早些找到真正的冬萱!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背后又隐藏着什么秘密?显然,假冬萱是比较了解真冬萱的。而今想来,定然是在平津,冬萱大病之后。那会儿他们还调笑过冬萱,旁人生病都瘦了,唯独她胖了一圈儿……根本不是胖,而是换了个人!
陈太后女人为政,想法时常刁钻不与男人一个套路,琢磨起来真是费脑子。
**
距离秦誉离家奔赴胶东已经三个多月,秦誉与秦壑之战十分激烈!每次听战报萧袭月都心惊胆战,秦誉每一次受伤,心头都跟着肉跳……每当想起,当他受伤、孤军奋战时,他身边是另一个女人,萧袭月就有些郁气。可是又没有办法,谁叫肚子里还装着个大疙瘩呢。
秦誉近来传回家书少了,刚开始每月有三封,而这个月眼看月底了,还一封信都没有。萧袭月不敢多想!秦誉骁勇善战,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每每一想到秦誉以五万之军,对抗秦壑十五万军,萧袭月心头就七上八下!
得想办法让皇帝多拨些士兵去。北齐百万军队,萧云开被陈太后剥走了一半的兵权,各自有五十万。这么多人,却只给区区五万人给秦誉!显然是挑明了的算计!
萧袭月正在冥思着用什么法子帮帮秦誉,却忽闻了朝廷下旨,再拨二十万军给秦誉!
“二十五万军,对十五万,那是胜定了!”
“可不是,咱们殿下英勇善战,马背上还有几个人有殿下厉害?”
“三箭齐发能射猛虎,只怕殿下只要一怒,就能射下反贼胶东王的头颅了……”
平津王府上下提心吊胆几月,得了这消息个个脸上都轻松笑开,心里已在准备等着秦誉大战告捷回来庆贺。
满府人都高兴着,唯有一人心头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越发紧张。萧袭月心头总不踏实。这好消息,真是太大了、且来得突然。二十万军,陈太后是突然想通了?还是说,突然脑子被门夹了?
陈太后可不是蠢货,明明是布好了精妙的局很可能能够一石二鸟,她会这般容易放弃?增援之师七日后才姗姗迟去,到底陈太后在最后观望什么?
萧袭月想不明白,不过,眼下另有一件事,让她不得不先应付!没错,除了姚氏一直“挂念”着她,还能有谁?
十日后国公府的老太君八十上寿,大办宴席!请了平京里所有的名门望族,连江南、江北、东山、西漠的大族都要来!自然,将军府萧云开及最近终于扶正了的三姨娘林氏,也要去。
今天一早,国公府就派人来送了请帖。
按理说,萧袭月是侧妃,家主不在,又没正室领着,她以侧妃的地位是没有资格去的。不过,请贴上写的称呼是千岁乡君,五品,她便是有那资格了。
“娘娘,奴婢觉着那姚大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显然是变着方儿的请你前去,要不,您就托病,不去了。”荷旭含了气愤道。
香鱼道:“只怕小姐不去也是不好。这一回去的都是北齐中要紧的人物,哪个大家族不是靠着商、靠着官发家的?关系都匪浅。只怕娘娘不去,越发让姚大夫人捏着了藐视人的把柄,或者说咱们娘娘先怀了王孙如何如何的不合规定,让那些个墨守成规、循规蹈矩的老匹夫气愤上奏个一二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荷旭并不认同香鱼之言。“可若娘娘去了,也不妙。去了,那不就更加明摆着了么?指不定还要如同上回赏梅花一样,使什么绊子,诬陷娘娘。”
萧袭月也是被两个丫鬟吵得有些头痛。“好……了……都别说了。”
两丫鬟这才发现自己吵了萧袭月的清净,闭了嘴。
“既然去不去都不是上策,便没有什么好争的。”
“那娘娘是去,还是不去?”荷旭小心问道。孕妇怀了身子,心情也没那般有耐心。她担心的,便是萧袭月若再遇上上回高夫人那事儿,恐怕就没有那么耐心了,若闹出个好歹来,平津王又不在……可她又不能说萧袭月最近脾气差……
“好吃好喝,如何不去。”萧袭月冷笑了一声。在家里当缩头乌龟,不若去看看姚氏究竟要耍什么花样!她这“妾室”先她女儿出嫁怀上儿子,姚氏都不觉得丢人,她怕个什么。
十日之期过去得很快,明日便是国公府寿宴之期。两日前,陈太后派的增援之师已出发东去。
萧袭月本想着等秦誉回来之后,她在将白靖宇和周宇聚在一处,却没想到,就在明日的寿宴上,这两人便会相遇。而她也会遇到许久不曾见面的昌宜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