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为林深冷色调的公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意。
顾烟醒来时,有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她躺在陌生的客房,鼻尖萦绕的不再是阁楼里熟悉的松节油和尘埃味,而是空气中淡淡的、属于林深的清冽气息,混合着从厨房飘来的咖啡香。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全感,包裹着她。
她走出房间,看到林深已经坐在餐桌旁。晨光中,林深的侧脸线条似乎比平日柔和几分,她正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信息,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目光与顾烟相遇。
那一瞬间,空气里掠过一丝微妙的凝滞。昨夜那声跨越了界限的“林深”,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声却深刻的连接,让此刻的晨间相遇,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张力。
“……早。”林深率先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些许,带着刚醒不久的沙哑。
“早。”顾烟应道,声音轻柔。她走到餐桌旁,有些拘谨地坐下。目光掠过林深放在桌上的手,那圈极淡的戒痕在晨光下几乎看不见,却让顾烟的心轻轻一揪。
林深将一杯温水推到她面前,动作自然。“睡得还好吗?”她问,语气是惯常的平稳,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嗯,很好。”顾烟接过水杯,指尖感受到恰到好处的温暖。她鼓起勇气,抬起眼,迎上林深的目光,尝试着再次呼唤那个名字,“林深,我们……今天有什么计划?”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顾烟再次以这种不带职称的、带着些许试探又自然的口吻叫出,林深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看了顾烟几秒,那目光深邃,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适应这种崭新的距离。最终,她几不可见地微微颔首,仿佛默认了这种称呼的转变。
“正在看老傅凌晨发来的消息。”林深将平板电脑转向顾烟,指尖在屏幕上轻点,语气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关于陈伯老家的信息,有些进展,但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她的指尖无意间划过顾烟放在桌边的手背,一触即分,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但某种无声的电流似乎已经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这种暧昧的、心照不宣的靠近,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人心跳加速。
就在顾烟低头小口喝水,试图平复有些紊乱的心跳时,林深放在手边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傅”的名字。
温馨平静的晨间氛围瞬间被打破。
林深迅速拿起手机,走到窗边接听:“老傅?”
顾烟看到林深接听电话的背影骤然绷紧,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用力。通话时间不长,但林深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异常凝重。
挂断电话,林深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烟,之前晨光中那一点点柔和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严峻。
“顾烟,”她的声音紧绷,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消防局的熟人刚给老傅透露了内部消息。‘蓝桥公寓’火灾的初步调查报告出来了……现场发现了多个起火点,并且有明确的助燃剂痕迹。”
顾烟的手猛地一抖,图册滑落在地。她最深的恐惧被证实了——那场火,不是意外。
“官方结论是……”林深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烟,“人为纵火。”
这两个字像冰锥刺入顾烟的心脏,让她瞬间呼吸困难。尽管早有猜测,但官方确认依然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她不是简单的幸存者,而是一场蓄意谋杀的目标?
“还有更糟的,”林深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调查组在复查现场时,在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发现了另一个未完全燃烧的延时装置残骸。结构和引爆方式,与老傅分析的、可能与我母亲案件有关的齿轮装置,高度相似。”
顾烟的瞳孔骤然收缩。蓝桥公寓的火……和林深母亲的火……可能源于同一种手段?!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是同一个凶手?还是模仿作案?但为什么目标是她?
“他们……他们当时是想烧死我……”顾烟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PTSD的症状再次袭来,她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被火焰和浓烟包围的夜晚。
“顾烟!”林深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力道坚定,“看着我!呼吸!跟着我的节奏!” 林深引导着她进行深呼吸,沉静有力的声音像锚一样,将顾烟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几分钟后,顾烟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但恐惧依旧刻在眼底。
“这不是结束,”林深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对方一次不成,很可能会有第二次。你现在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可能目击了关键线索的人。你的画被烧,你本人被追杀,这一切都说明,你本身就是真相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关键钥匙。”
林深的话像闪电划破迷雾。顾烟突然想起,火灾前那段日子,她因为创作《长乐里九号》,曾多次在长乐里旧址附近写生,也反复翻看过苏老师留下的那些旧照片和资料……
“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林深站起身,眼神锐利如刀,“我们不能只被动地寻找陈伯和我母亲的过去。我们必须先弄清楚,你为什么会被卷入其中。你的记忆,你火灾前的行踪,你画过的所有草图,都可能藏着答案。”
“我……我好像记得,”顾烟努力回忆,眉头紧蹙,“火灾前那几天,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有一次在画室,我好像……好像接到过一个无声电话……”
线索虽然模糊,但却是属于顾烟这条线的真正起点。林深立刻行动:
申请对顾烟进行更专业的催眠治疗,尝试挖掘更深层的记忆碎片。
彻底检查顾烟从火灾现场抢救出的所有物品,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通过老傅调查顾烟火灾前一段时间的通讯记录和行踪,寻找可疑人物。
当天的计划随即改变。她们没有再去寻找陈伯的线索,而是立刻返回顾烟的阁楼,在那片废墟般的创作空间里,开始了一场针对顾烟自身经历的、更为紧迫的排查。
在仔细检查一个烧焦的画架时,顾烟突然发出一声低呼:“林深!你看这个!”
在画架支腿的金属衔接处,卡着一枚细小、扭曲,却与林深保存的那枚齿轮极其相似的金属零件!
又是它!
林深一个箭步上前,几乎是屏住呼吸,用戴着手套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起那枚齿轮。它比她从母亲遗物中保存的那枚更小,扭曲变形得更厉害,但那种独特的黄铜材质和边缘精密却熟悉的咬合齿痕,几乎一模一样!
“这……这怎么可能?!”顾烟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的画架上怎么会有这个?火灾前我从未见过它!”
林深的心沉了下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攀升。这枚齿轮的出现,彻底、冷酷地将两场跨越二十年的火灾死死钉在了一起!这绝非巧合。
“有两种可能,”林深的声音低沉而冰冷,目光锐利如鹰隼,“一,这枚齿轮很早以前就以某种你不知道的方式嵌在了画架上,与你无关。二……”她顿了顿,看向顾烟,眼神复杂,“……这是纵火者留下的。是标记,是警告,或者,是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仪式的一部分。”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顾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被拖入了一个横跨二十年的恐怖漩涡中心。
“叮——”
就在这时,顾烟扔在杂物堆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一声,是短信提示音。在这极度紧张和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刺耳。
两人俱是一惊。
顾烟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捡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未知号码发来的信息。她点开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却像一把冰锥,瞬间刺穿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所有安全感:
「你以为烧掉的就只剩画吗?齿轮喜欢回到原点。」
“啊!”顾烟惊叫一声,手机脱手掉落,仿佛那屏幕烫手一般。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撞在了一个歪斜的画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原点?!什么原点?!是指长乐里?还是指……苏晚晴老师的死亡现场?!
林深迅速捡起手机,看到那条短信,她的瞳孔也骤然收缩。对方不仅知道她们找到了齿轮,甚至精准地预判了她们的反应!这是一种**裸的、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和威胁!
她立刻用自己手机拍下短信内容,发给老傅追查来源,同时一把扶住几乎要瘫软的顾烟。
“看着我,顾烟!”林深用力握住她的双肩,强迫她直视自己,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这是恐吓!他们想让我们自乱阵脚!越是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
顾烟大口喘着气,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比火灾当晚更甚。那时是未知的灾难,而现在,是明确的、阴魂不散的追杀!她感觉自己像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被暗处的捕食者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他们一直在看着我……”她语无伦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们什么都知道……”
“那就让他们看!”林深的语气陡然变得强硬,甚至带着一丝狠厉,“让他们看清楚,我们不会逃!我们会把他们从阴沟里挖出来!”
她环顾这片狼藉的阁楼,目光最后落回那枚致命的齿轮和那条短信上。
“这里不能再待了。”林深当机立断,“对方对我们的行踪和进展了如指掌,这里已经极度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不再仅仅是保护顾烟的心理医生,而是直面威胁的战士。危机将两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一起,求生的本能和揭开真相的决心,压过了短暂的恐慌。
“走!”林深拉起顾烟的手,语气不容反驳,“带上最必要的东西。我们去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新的恐惧已然降临,但并肩的身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齿轮转动,将她们拖入了更深的谜团,也将她们更紧密地联结在一起,共同面对那来自过去与现在的、交织的致命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