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内,灯火如豆。
弥仞盘膝坐在蒲团上,面前摊开着那卷《净业伏魔偈疏钞》。她已经在此枯坐了整整六个时辰,滴水未进,周身气息却如同将沸未沸的水,处于一种极其微妙而危险的临界点。
“以心为炉,以念为火,燃业焚障,垢尽明现……”
这十六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与《静虚涵光篇》“虚静生明”的心法要旨相互碰撞、交融。
她试图理解并引导那传说中的“业火”。这并非修炼某种具体的内功,而是一种对心识、对自身本源力量的极致运用与拷问。
她内视己身,识海之中,那点虚渊暗种依旧如同最深沉的黑洞般蛰伏,被少林的浩然正气与《静虚涵光篇》的青光层层包裹、压制,看似平静。但弥仞知道,这种平静是虚假的。
暗种与她精神本源的交织更深了,它正在悄无声息地汲取着她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运功时散逸的能量,如同寄生。
不能再等了。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试图去“压制”或“驱散”,而是将全部的精神意志,如同锻打钢铁的巨锤,猛地凝聚起来。
她回忆着千仞堂覆灭时的悲愤,父亲弥风陨落时的痛楚,一路被追杀的艰辛,石林中被迫引动暗种的绝望与决绝,这些深刻的“业”,这些纠缠于心的执念与因果,被她强行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来,不再是逃避或压抑,而是作为燃料。
“燃!”
心中一声低喝!她以无上毅力,将凝聚的精神意志化作一点火星,投入了那由自身因果业力汇聚而成的“燃料”之中。
轰——!
并非真实的火焰,但在她的识海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从灵魂深处升起,并非肉体的高温,而是直接灼烧精神、灼烧存在本质的痛楚,那感觉,如同将灵魂放在烧红的铁砧上反复锻打。
“呃啊——!”
弥仞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脸色变得惨白如纸。她感觉自己的意识仿佛都要在这无形的火焰中融化、消散。
而就在这时,那一直沉寂的虚渊暗种,仿佛被这源自弥仞自身本源的“业火”彻底激怒。
它不再是蛰伏,而是猛地躁动起来,爆发出浓郁如墨的黑暗能量,试图扑灭这敢于灼烧它的火焰。
冰冷死寂的虚无之力与灼热焚尽的业火之力,在她狭小的识海内展开了疯狂的角逐与吞噬。
弥仞的身体成了最残酷的战场。她时而感觉如坠冰窖,四肢百骸被阴寒侵蚀,时而感觉置身熔炉,五脏六腑都要被烧成灰烬。
皮肤表面,左侧隐隐泛起不祥的幽暗纹路,右侧却透出诡异的赤红光泽。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激烈冲突,几乎要将她撕裂。
守在藏经阁外的萧见白第一时间感受到了里面传出的剧烈而不稳定的能量波动,他脸色骤变,不顾一切地冲了进去,看到弥仞那般痛苦的模样,以及她身上交替浮现的幽暗与赤芒,他立刻明白她在做什么。
“弥仞!停下!快停下!” 萧见白又惊又怒,试图靠近,却被一股混乱而强大的力场推开。
他不敢强行打断,生怕引起更可怕的反噬,只能焦急地守在旁边,将冰绝内力催发到极致,在弥仞周围布下一层寒气护罩,希望能稍微稳定那狂暴的能量漩涡,同时心中震骇无比。
与此同时,另一间禅院内。
不嗔正在萧见白的叮嘱下,小心翼翼地练习着收敛自身气息。
然而,当弥仞在藏经阁内引动“业火”,与暗种激烈冲突的刹那,不嗔体内那缕与弥仞暗种隐隐相斥、却又同属“非常”范畴的开阳本源,以及那深藏的血脉魔性,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竟不受控制地再次躁动起来。
“嗬……” 不嗔双眼瞬间蒙上一层淡淡的血红,脑海中那些厮杀的幻影再次浮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一股暴戾、狂躁的意念冲击着他的理智,他低吼一声,一拳砸在身旁的墙壁上。
“砰!” 石屑纷飞,墙壁被他蕴含灼热毁灭气息的拳劲砸出一个浅坑。
巨大的动静立刻引来了附近的僧人,也包括闻讯赶来的慧明大师。
慧明大师看到不嗔眼中未褪的血色,感受到他周身那与佛门清净格格不入的狂躁气息,再瞥见墙上那焦黑的拳印,一向温润平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甚至可以说是震惊的神色。
他快步上前,一指点向不嗔眉心,精纯浩瀚的佛门内力如同甘霖,涌入不嗔体内,助他平复躁动。
“阿弥陀佛!” 慧明大师长诵佛号,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穆,“一念嗔心起,百万障门开!不嗔,守住灵台!”
在慧明大师的帮助下,不嗔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恢复了清明。他看着被自己破坏的墙壁,以及周围师兄们惊疑不定的目光,吓得浑身发抖,泫然欲泣:“师、师叔……我……我又控制不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慧明大师没有立刻责备他,而是仔细探查着他的脉象,眉头越锁越紧。
他感受到不嗔体内那两种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共存的力量,精纯的佛门根基,炽烈而带有毁灭意味的未知本源,以及一股被佛光勉强包裹、却依旧蠢蠢欲动的深沉魔性。
这孩子……竟是如此复杂的体质,难怪广济师兄要将他寄养在五台山,远离纷争。可如今,这封印似乎正在松动。
而就在少林内部因弥仞和不嗔的异状而暗流汹涌之际,寺外的风,也吹来了新的变数。
次日清晨,少林寺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为首的,正是嵩山派掌门,左冷禅的再传弟子,“九曲剑”钟镇,他带着数十名嵩山精英弟子,气势汹汹而来,名义上是“听闻少林近日似有宵小窥伺,特来拜会方证大师,商议共护武林清净”,但眉宇间的倨傲与来意,昭然若揭。
知客僧不敢怠慢,连忙通报。
方证大师与慧明大师等在大雄宝殿接见了钟镇一行。
寒暄不过三句,钟镇便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扫过殿内诸僧,沉声道:“方证大师,慧明师兄,钟某近日听闻一些传言,事关武林正道清誉,不得不冒昧求证。”
“钟掌门请讲。” 方证大师面色平和。
“听闻贵寺月前,达摩洞中似乎遗失了一件旧物?” 钟镇此话一出,殿内几位知情的首座脸色皆是一凝。
钟镇仿佛没有看到他们的神色变化,继续道:“巧的是,我嵩山派历代寻找的祖师信物‘五岳真形令’中的嵩山令,自前朝失落以来,一直杳无音信。而根据派中古籍记载,此令最后一次出现,似乎便与贵寺达摩洞有些关联。”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更巧的是,近日江湖传闻,有身负异力、形迹可疑之人潜入了贵寺,而达摩洞失窃之事,似乎也与此人出现的时间颇为吻合。钟某斗胆请问,贵寺收留的几位客人中,是否有一位姓弥的女子,以及一位年纪不大的小师傅?他二人,似乎与近日寺内的一些‘异状’,脱不开干系吧?”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
嵩山派竟将失窃的“旧物”直接与他们寻找的“五岳真形令”挂钩,并且将矛头直指弥仞和不嗔。这分明是借题发挥,要将水搅浑,甚至可能他们就是得到了某种确切的指引,前来要人。
慧明大师心中雪亮,这背后定然有人推波助澜。他看了一眼方证大师,只见方证大师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入定。
“阿弥陀佛。” 慧明大师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钟掌门所言,多为江湖传闻,未可尽信。达摩洞确有小恙,但并非失窃要紧之物。至于寺中客人,乃我少林之客,清白与否,自有少林查证。不劳嵩山派的道友费心。”
钟镇脸色一沉:“慧明师兄此言,是要包庇可疑之人了?若是因此导致祖师信物有失,或是酿成更大祸端,少林担待得起吗?”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而此刻,藏经阁内,弥仞在经过一夜如同炼狱般的煎熬后,识海内的冲突终于暂时平息。
那“业火”终究未能焚尽暗种,甚至让暗种在对抗中似乎又吸收了一部分业火的力量,变得愈发深邃难测。
但弥仞也并非全无收获,在那种极致的痛苦与对抗中,她隐隐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平衡点”,仿佛在冰与火的夹缝中,找到了一线掌控的可能。她虚弱地睁开眼,眸中除了疲惫,更多了一丝历经淬炼后的冰冷与坚定。
萧见白扶着她,感受到她体内虽然虚弱却似乎更加凝练的气息,心中稍安,但脸上的忧色未退:“你太乱来了。”
弥仞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总比坐以待毙强。” 她顿了顿,看向禅院之外,“外面……好像很吵?”
萧见白面色凝重:“嵩山派的人来了,指名道姓,怀疑达摩洞失窃之事与你和不嗔有关。”
弥仞眼神一寒:“果然……按捺不住了么。”
山雨,已然欲来。少林的宁静,彻底被打破。内有隐患未除,外有强敌叩门,弥仞与不嗔,被推到了风暴眼的最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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