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西西里岛
作为传说中意大利的美丽之源,这里有着耀眼的金色沙滩,蜿蜒迷人的海岸线,几世纪前的古建筑在夕阳的余晖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地中海的海风吹到这里也变得温柔起来,轻轻吹皱海面,一片浮光跃金。
『难以置信,这里是意大利黑手党的起源地,以及现如今的大本营。』
徒步走着的男人心中划过这样的想法,这想法刚从心底冒出,又很快被抛到脑后,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周边美丽的风土人情上,和其他远道而来的游客一样。
七月是西西里岛的旅游旺季,世界各国的不同人种汇集在这里,迥异的发色、肤色、瞳色,排列组合一样碰撞出许多种搭配,不同的审美文化在这里交融。
但似乎不论是哪个国家的审美,都对好似漫无目的散步的男人格外偏爱。黑发绿眼,身形高挑,深灰色衬衫下隐约透出肌肉线条,系到胸口处的扣子微微绷紧,长款的黑色风衣后披散着及腰的长发。
明明只是一身低调暗沉的搭配,在色彩斑斓的街道上本该被其他亮色淹没。但事实却是成为了回头率超高的“风景”,漂亮的本地姑娘大胆地投来视线,被发现时也不闪躲,回以撩人的微笑。
『麻烦。』
用冰冷的眼神 无表情的扑克脸劝退潜在的搭讪者,男人将头上戴着的针织帽朝前理了理,将额前露出的卷发塞回帽中。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拿出嗡嗡振动着的手机,接通的瞬间传来粗犷的男声:
“赤井,你从日本撤回后怎么没有回总部?”
“小点声,卡迈尔。”男人调低听筒音量,他的声线和他的气质一样冷淡,“我在意大利。”
“意大利?黑手党是新的任务目标吗?你这个全年无休的王牌搜查官也太勤奋了吧!”
“不是……只是私人行程。”
“OK,你什么时候回美国?我还等着你回来请你喝酒,顺便当面正式向你道歉。”
“不需要。”
“可是确实是我的失误导致抓捕任务失败了,还害得你3年来的卧底生涯断送。”
“那家伙可不是那么好抓的,而且,本来我也打算从组织中撤退了。”
『一天,都难以忍受再待在那里了。』
电话对面的人还想再说,被称作赤井的男人却先一步挂断了通话。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过了一会才打开邮件页面。
最新的一条邮件送达时间是两天前,他却还没有看完。
[恭喜你,你自由了。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你们的目标,也从不介意你当初的接近。我们姐妹很感谢你和她这些年来的照顾。
她不在的这一年,你非常痛苦吧,我也一样。]
目光触及这句话,他手指微动,想和之前许多次一样关掉屏幕,但这一次他硬生生停住,继续往下滑动。
[组织就像是一个黑洞,把我的光一缕一缕吸走。
她是那么的勇敢,相比之下,我一直以来都太过懦弱了。
现在,在你也离开之后,我也要勇敢起来,做些姐姐该做的事了。
最后,替我向玛丽阿姨问好,祝安。
FROM:宫野明美]
他的目光在“姐姐该做的事”这几个字上停留了一会,然后点击删除,屏幕跳出已成功的提示,他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
七月的西西里即使是傍晚也带着暑气,但他却感觉不到,甚至觉得有一丝寒意,从心脏出发,被血液传送到四肢百骸。他越走越快,越过无数人流。
终于,他来到了海边,靠在栏杆上,看着橙红色的太阳慢慢滑下地平线。
[大~君,西西里今天的夕阳也很美哦!]的确很美。
[明明是日英混血吧……怎么这么喜欢待在美国……什么时候也能和说好的一样来意大利看我啊!]非常抱歉,这么晚才来。
[今天偶然碰到黑手党火拼,难以置信的神仙打架!居然是用冷兵器而不是枪!]这种时候你该躲远点而不是关注他们的武器。
[近期困扰:如何向同事证明我真的有一个异国恋男友,而不是手机AI或是虚假幻想……]再次抱歉。
[再失联下去就真的生气了,要知道你女朋友我可是很受欢迎的!]一直都知道啊笨蛋。
[不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除了我你还同时喜欢上谁了啊渣男!]其实只有你。
[分手就分手]如果到此为止,没有再遇见就好了。
[连名字都是骗我的吗?]对不起。
过去的对话不断在脑海中浮现,明明大部分时候只是通过邮件交流,听不到声音,也看不见表情,但他就是能从简单的文字里想象出她的神态语气。
比如她叫他的名字时总是会故意拉长音调,他觉得非常可爱。她生气的样子要比平时更可爱一点,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所以他偶尔会恶劣地故意惹她生气,等到惹急了再哄回来。
想到这里,他嘴角忍不住上挑了一下,但转瞬间又压平了弧度,仿佛刚才的笑容只是错觉。
就这样倚在栏杆上静立了一个多小时,任由咸涩的海风将长发卷成流动的鸦羽。直到最后一线金红被潮汐吞没,他终于收回一直抓着栏杆的手,插回风衣口袋中,准备走回酒店。
经过路边的许愿池时,他从口袋里随手掏出一枚硬币,指尖翻转,硬币划出优雅的抛物线翻转着落入水中,激起一小片水花,碎银般的波纹在池水表面扩散,他没有驻足,继续往前走。
突然,某种近乎野兽直觉的危机感刺穿后颈——头皮紧跟着传来刺痛。
他心中一凛,浑身肌肉绷紧。
肌肉记忆快过思考,凭借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和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他瞬间稳住身形,回身的同时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果断割断被牵扯住的头发,做好反击的准备。
却在下一秒看见湿漉漉的月光。
一个绝对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征楞住,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孩。
女孩正以滑稽的慢动作向后倾倒,牛仔背带裤上的小雏菊刺绣在空中划出惊慌的弧线。此时她瞪大了双眼,微微张开嘴,像是要发出惊叫,手指间还未松开的断发由于失去了牵引,随着惯性和她重心不稳的身体一起不受控制地朝许愿池中跌去。
"噗通!"
水花惊碎了池中月影。金色长发凌乱地铺展在水面,女孩扑腾着呛出两个气泡,挣扎着从及腰深的池水里钻出来,发梢还挂着枚亮晶晶的硬币,水珠顺着睫毛滚落的样子像极了淋雨的布偶猫。
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中掏出已经湿透的翻盖手机,尝试着甩水。
并不防水的机型其实在进水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宕机,女孩尝试了几次后无奈放弃。
顾不上清理自己,女孩九十度鞠躬道歉,“非、非常抱歉!快要跌倒的时候下意识就抓了你的头发。”
『留长发的酷哥啊,应该很宝贝自己的头发吧,刚刚抓着的时候手感也很顺滑,平时应该有好好保养……完蛋了完蛋了他不会气得要打我吧。』
大幅度的鞠躬甩出一串水珠,有几滴落到了男人身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收起了匕首,放下握紧的双拳,目光却仍盯着她。
女孩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男人的态度,忐忑地准备迎接接下来的怒骂。
等了一会,见他没有怒气冲天地跳起来责骂她,好像也不像是要动手的样子,女孩微微松了口气。
但他的眼神实在有些吓人,她勉强解释:“突然袭击是我不对,但先生你的反应也有些过激吧,头发被扯住的话等到松开就好,又不是……”
『壁虎断尾』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只是在心中默念。
“壁虎断尾?”男人突然开口说道。
“呃……?”女孩抬头看他,内心的吐槽被当事人当面猜出来,她惊讶之余还有些尴尬。
女孩的表现让男人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他此时的表情有些奇怪,因为某种久违的、类似以为遗失多年的珍贵礼物突然被找到般的情绪正在胸腔震颤。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这个问题让女孩露出纠结的表情,她面色不断变换,一会儿青一会儿黑,最后一把将脸埋入掌心,像只鸵鸟似的避而不答:“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你应该不认识我,不然也不会连拉一把也不肯,还做出断发……这么激烈的举动。”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头瞥他一眼,看见他骤然短了一大截的发尾,参差不齐像是被踩坏了的扫帚……她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没办法解释清楚,如果因为头发的问题需要赔偿的话,请稍等五分钟吧。”
她有些自暴自弃,走到许愿池边坐下,开始打理自己湿透的头发,发量多在这种时候就显得让人有些苦恼了,腕力不够的话怎么拧都挤不出多少水,她放弃一把拧完的想法,分出一股股仔细地拧着。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男人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视线从原来具有压迫力的俯视变成平视,“你刚才的话十分有趣,认识与否是由自我确认的,即使是对自己的记忆不自信,正常人的逻辑也应该是『我应该不认识你』,而不是『你应该不认识我』。”
“与其说你是对自我认知的不确信,不如说有什么客观原因让你无法确认自己应该有的正确认知,所以……我大胆地猜测,是失忆了吗,绘理?”
男人前面的声音十分平稳,最后吐出的名字发音却有些紧。
“诶?居然是认识的人吗……”被以为是陌生人的男人一下叫出名字,女孩惊讶抬头,正对上男人碧绿色的瞳孔,并不是想象中的凶恶眼神,而是一种有些复杂,难以形容但毫无攻击性的眼神。
很温柔……这样的认知让她一直暗暗绷紧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移动视线,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明显是欧亚混血的俊朗五官,肤色比一般的亚洲人略白一些,但也有明显的日晒痕迹。
身形矫健,从断发的凌厉动作来看应该具备很强的格斗能力,留长发本身也代表着强大的自信。
『很奇怪,明明应该是很具有压迫感才对,为什么我却生不出太多警惕。』
这时,男人再次开口,“五分钟,是会发生什么事吗?”
『……太敏锐了吧,不好糊弄啊。』
女孩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对他交付一定的信任,向他说出她十分钟前遇到的,匪夷所思的,奇幻经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样的开头虽然有一点老套,但女孩的态度非常认真。
“西西里的夕阳是最美的,你也知道的吧。今天我和往常一样来这里看夕阳,日落之后我正准备回家,路上碰到两个小孩打闹,一个穿着中国风的褂子,另一个还穿着奶牛装,实在是有些过分可爱了,我就忍不住看了一会,小奶牛打输了一副要哭的样子,我靠近一点想安慰他,可谁知他突然从头发里掏出一个火箭炮就要往里钻。”
男人听得专注,看着她一边说一边张开手臂比划,湿漉漉的袖管在空中甩出水痕。
“这么大,比他身体还高的火!箭!炮!,从异次元掏出来的吧,一点也不科学。”
女孩说话的间隙观察了男人的表情,见他认真地听着,没有露出看神经病似的神情,甚至眼神中满是鼓励,才放松地说下去。
“接着是更不科学的事情,小奶牛钻进火箭炮里就不见了,火箭炮引爆后,出现的却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像是小奶牛的长大版。他一言不发又掏出一个火箭炮,可没想到居然平地绊了一下,手里的火箭炮直直飞向我,我慌乱之中拼命后退却不小心被许愿池的石台绊倒,倒霉地被火箭炮砸中,我在弥漫的烟雾中只听到有人和我说不用担心,只是会和十年后的自己交换五分钟,再次睁开眼我就来到了这里。”
“可没想到霉运还没结束,烟雾散掉后我发现自己居然还是在许愿池边,身体正在向后倒,我手忙脚乱地想抓住什么维持平衡,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女孩说到最后,忍不住用谴责的眼神看着这个害她落水的原因之一,要不是他非要割断头发,她也不至于变成落水小狗。
她圆圆的眼睛因为气恼眯成半月眼,看着这样的神态,男人弯了弯嘴角。
女孩看见更生气了,胆子也更大了些,“你还笑!你……”想要骂人却不知道对方的名字,气得女孩脸都红了。
“赤井秀一,我的名字。”男人嘴角的弧度不变,声音中也带着笑意,“非常离奇的经历,但还没发现吗,在你刚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超过五分钟了哦。”
“什么!?……阿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