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裹着午后的暖阳，浸满了市一院高干病房的每一寸空气。
章晓瑜把保温桶里的骨汤盛进瓷碗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碗沿，烫得她猛地缩手。病床半靠的程杰眼疾手快地接住碗，指节上缠着的纱布蹭过她的手腕——那道伤是三天前枪战里，替她挡下弹片时留下的。
“说了让护士来。”程杰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刚醒的沙哑，“你这痕迹学专家，怎么连个碗都拿不稳？”
章晓瑜没接话，垂着眼把汤勺塞进他手里。不锈钢勺碰在碗边的轻响，像她此刻乱跳的心跳。三天里，她每天下了专案组的班就往医院跑，从最初的“例行探望同事”，变成了现在守到深夜才走——连护士都笑着问“你是程警官的家属吧”，她只能红着脸否认，却没真的躲开。
程杰喝了两口汤，忽然放下碗看向她：“知道你在想什么。”
章晓瑜抬头，撞进他沉黑的眼眸里。那双眼在狙击镜后是冷的，在案发现场是锐的，此刻却裹着一层化不开的软，像把戈壁的沙揉进了月光里。
“当年在刚果（金）维和，”他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我们小队负责护送人道物资，路过一片橡胶林的时候，遇袭了。”
这是程杰第一次主动提过去。章晓瑜屏住呼吸，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对方是当地武装，装备比我们好。我是狙击手，藏在树顶上掩护，看着副队长替我挡了一枪——他倒下的时候，手里还攥着给当地孩子带的奶糖。”
空气骤然静了。章晓瑜看见他指节泛白，才发现那道纱布下的伤，根本不是最疼的地方。
“后来查清楚，是有人泄露了我们的路线。”程杰的声音压得很低，“军事机密，就这么成了换钱的筹码。所以这次案子里，一看见‘机密泄露’的线索，我才……”
他没说完的话，章晓瑜懂。懂他为什么在专案组里近乎偏执地追查细节，懂他为什么看见她靠近危险时会失控——那些藏在“军人本能”里的执念，原来裹着这么重的过往。
“我刚入警那年，”章晓瑜忽然开口，指尖捻着衣角的褶皱，“第一个案子是连环入室盗窃，受害者是个独居的老太太。我在她家窗台上发现了嫌疑人的鞋印，追了三天三夜，最后在火车站堵住人的时候，老太太突然给我打电话，说‘姑娘你别忙了，我就是想有人说说话’。”
她笑了笑，眼底却泛着湿意：“那时候我才知道，我们找的不只是证据，是能让人心安的‘答案’。后来我转做痕迹学，就是觉得——再小的印子，也是某个人的‘痕迹’，不能被漏掉。”
程杰看着她。暖黄的灯光落在她发顶，把□□的银辉揉得柔和。他忽然想起三天前，她扑过来按他伤口时，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的温度——那不是警花的眼泪，是章晓瑜的。
“晓瑜，”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尾音轻得像叹息，“这次案子结束，我……”
“先破案。”章晓瑜打断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没受伤的手，“凶手还没抓到，机密的窟窿还没堵上。”
程杰的指尖蜷了蜷，扣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很热，裹着她微凉的皮肤，像把荒原里的火种，突然落进了她心里。
“好。”他说，拇指蹭过她的腕骨，“先破案。”
窗外的天渐渐暗下来，病房里的灯亮了。骨汤的热气在两人之间漫开，像层透明的纱，把没说出口的话，都裹进了这寂静的深夜里。章晓瑜看着程杰眼底的光，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不用挑明，就像她能从一枚指纹里看见真相，此刻她从他的眼神里，看见了比案子更重的东西。
而那东西，她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