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棂,在耳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
乔灵玉醒来时,眼睛仍是红肿的,她下意识地抬手,触摸到颈侧那道已经结疤的伤痕,手不经意间碰到耳边刺手的短发茬,眼神微微一黯。
“姐姐,你醒了?”守了她大半夜的乔双月赶紧端来温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东升的声音:“灵玉姑娘醒了吗?少爷让我给姑娘送药来。”
“东升哥请进。”
东升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个白玉小瓶。他将药瓶轻轻放在桌上,低声道:“姑娘,这是少爷一早吩咐送来的凝玉膏,对祛疤有奇效。”
东升看着面前已经是一头短发的乔灵玉,顿了顿,“少爷还说,皮肉之伤易愈,心结还需自解。”
话已带到,东升便悄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房门。
乔灵玉的目光落在那小瓶上,手指微微颤抖着,将它拿起,她拔开瓶塞,一股清冽的药香瞬间弥漫。
“皮肉之伤易愈,心结还需自解…”她喃喃重复着盛明祁的话,又想起昨夜他坚定深沉的眼神。
天无绝人之路,既然选择让她入这国公府必然是给了她生的机会。她要好好活下去,为了少爷,为了双月,更为了自己。
她将药瓶紧紧攥在手心,少爷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她,他知道了她的痛苦,理解她的绝望,但他更希望她振作。
乔灵玉缓缓抬头,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今天是个大晴天。
春猎很快就到了,乔灵玉和乔双月这种三等丫鬟自然是一直待在府内。乔灵玉虽不知围猎的具体情况,但她还是默默为盛明祁祈祷。
希望少爷不要受伤,平平安安归来。
午后,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议论声从前院传来,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清风院的平静,也让乔灵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听说了吗?春猎出事了!”
“二少爷追那白鹿,马前失蹄,摔得不轻!听说人都摔昏了!”
“三少爷好像也触了霉头…”
“要我说还是咱们大少爷办事稳妥,听说还得了陛下两句夸赞呢!”
乔灵玉正在擦拭院廊的廊柱,听到这消息一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沉沉地、安稳地落回了原处。她就知道少爷吉人天相必然不会出事,长长舒了一口气,那二少爷也算是恶人自有天收。
清风院众人是喜笑颜开,而锦绣院此刻却如同暴雨将至。
盛明烛被一众下人小心翼翼地用软榻抬回来,那条被临时固定,依旧钻心刺痛的右臂和浑身难以洗尽的泥污草屑,无一不在嘲笑他不可一世的骄傲。
他脸色惨白,不仅仅是因为伤痛,更是源于极致的屈辱与愤怒。
那双凤眼里布满血丝,骇人的戾气仿佛要将所见的一切全部摧毁。
“滚!都给本少爷滚出去!”他刚被放在铺着锦背的床铺上,便如同一头发怒的雄狮发出嘶吼,左手抓起枕边的玉如意,看也不看就砸向门口噤若寒蝉的仆役们。
“砰——”玉如意撞在门框上,瞬间碎裂,飞溅的碎屑吓得丫鬟小厮们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连大气也不敢喘。
室内只余浓郁的草药味和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盛明祁…盛明祁!”盛明烛咬牙切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的,恨不能生啖其肉。
他怎么会那么巧就踏进了泥坑?那白鹿为何突然失控?这绝不是意外!一定是盛明祁!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庶出杂.种,竟敢设计害他!
脑海中不停闪过坠马那一刻的失重与惊恐,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周围人压抑的惊呼和似有似无的嘲笑声!
他盛明烛,国公府最尊贵的嫡子!何等受过此等奇耻大辱,还是在御前!
他猛地用手捶打着床沿,发出沉闷的响声。牵动了右臂的伤口,疼痛让他额前沁出冷汗,却也让怒火燃烧得更盛。
春莺端着药碗,战战兢兢地走进来。
“爷,该用药了。”
“喝什么药!”盛明烛手臂一挥,直接将滚烫的药汤打翻,褐色的药汁泼了春莺一身,瓷碗碎裂的声音刺耳无比。
“本少爷没病!有人要害我!是盛明祁那个贱.种!”
他目光猛地射向窗外清风院的方向,眼神阴鸷得可怕:“去查!就算把围场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盛明祁动手脚的证据!本少爷今日受的耻辱我定要他百倍偿还!”
盛明祁在黄昏时回到了清风院,他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青灰骑射装,身姿依旧挺拔,但衣角下摆沾了些许尘土。他唇色浅淡,偶尔几声压抑的轻咳被他用拳抵唇掩饰过去。
乔灵玉没有上前,只是在他经过时迅速低下头,如同往常般恭敬地福身行礼。待他步入书房,她便悄悄去了后院的小厨房。
她凭着记忆里模糊的片段,那是幼时温姨身子不适时曾熬煮过的一道药膳。她仔细备料,将姜片、红枣,以及几片黄芪、少许枸杞一同放入陶罐。灶火映照着她专注的脸,药膳的香气渐渐弥漫。
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膳,乔灵玉走到书房,轻轻叩响了门。
“进来。”里面传来盛明祁略显沙哑的声音。
乔灵玉将白瓷碗轻放在他书案上,垂下长长的眼睫道:“奴婢见少爷染了寒气,私自熬了些驱寒的汤水。”
盛明祁原本并未抬头,只当是寻常的关心。然而当那独特而熟悉的药香钻入鼻息间,他准备翻动书页的手猛然顿住。这味道…为何如此熟悉让他心中一震。
他霍然抬头,目光落在那药膳上。这分明是母亲曾经经常为他熬煮的药膳!连那汤色,都几乎一模一样!
“你…”他的声音被突入其来的情绪冲得愈发沙哑,“这汤…”
乔灵玉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怯怯地抬眼对上他幽深哀伤的目光,又低下头解释道:“奴婢…奴婢依稀记得小时候在洛水镇,见温姨这般煮过。只是奴婢愚笨,不知是否记错了方子,只是想着对驱寒或许有用。”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意交织,几乎要冲垮盛明祁惯常的冷静自持。他沉默地端起汤碗,低头慢慢饮下。
一碗汤尽,他放下碗,良久没有言语。
乔灵玉忐忑不安地在旁边,手指绞住自己的衣裙,几乎想立刻告退。
“味道很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我母亲做得一样,你有心了。”
只这一句,乔灵玉悬着的心安然落地。自己无法为少爷分忧,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报答他的恩情。
“奴婢告退。”她福身,正欲离开。
盛明祁抬头看着她的背影
“以后我二人私下不必少爷奴婢相称,还是如洛水镇一般称呼我。”
“是,少…无妄哥。”
听到这一声“无妄哥”,盛明祁的思绪似乎又飘回洛水镇,在那里虽然过得清贫,但是有母亲的陪伴、邻里的照拂,算是他这十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他记得自己曾经也是很爱笑的,那时候乔灵玉指着他额间的红痣,说他笑起来像观音座下的小童子。
盛明祁独自坐在案前,手指久久摩挲着那只空碗,指尖还能感受到那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