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教室看不见一丝物体的轮廓,只有闪电呼啸而过的短短几秒,伴随着轰鸣的巨响,方才能窥见一些教室内的景象。纪林安的眼眶干涩到似乎快要开裂,他无法跟随本能眨动双眼,任由凛冽之风刮过全身的每个角落,刮出眼中的红血丝,刮出凸起搏动的血管,刮出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发丝微微飘起,却不仅限于纪林安的,还有教室里数不清的孩子们的。三年级的孩子,体重自然是小一点的,此时无力的垂落的肢体随着大风摆动着。纪林安指甲嵌入手心的软肉,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般,紧锁牙关梗着脖子,青筋暴起。他看见了孩子们脖颈上深红色的巨大伤口,以及那从伤口中顺着耳后或者脸颊汩汩淌下的血流,低落在地上形成数十个小血泊。他甚至不用观察眼前的尸体,就能判断出这些孩子的死因——一刀封喉。而平常好动活泼的孩子们此时也异常乖顺的闭着眼,仅有一只脚挂在天花板上。——正如十五年前的案件一模一样。
那个人就是当年的凶手,更是现在的凶手,是上千条人命的背负着。
纪林安见过很多人的死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同期学生中表现的最为冷静淡漠的,很多人评价他没有人情味。但纪林安并不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每一次见到死者时,他都会闭上双眼愣上几秒。——是默哀。纪林安并不想辜负自己手中那把手术刀,他珍视每一个生命,每一个灵魂。但是他知道,更多的死者最需要他“代为讲话”。这样的责任,比任何情绪都要更为重要。他的淡漠只是保持自持,以最认真的态度为死者申冤。
但现在,数十个孩子们紧闭的双眼刺痛着纪林安的心脏,尽管内心再如何强大自持,如此规模的剧烈视觉心理双重攻击,并不是能让纪林安可以像往常一样按下内心的汹涌。纪林安的双腿发软,竟是直接没办法站稳了,勉强够着门框还是无法保持平衡,最终,猛地双膝着地。
按理来说,纪林安应该去找到墙壁上的开关,然后寻找一些线索。但是纪林安无法做到,他没有勇气面对孩子们惊恐的表情和骇人的伤口。
不知膝盖什么时候发了肿,纪林安勉强站起身来,吞咽着口水,忍耐着膝盖传来的阵阵钝痛。脚步虚浮着,关上了门。纪林安知道,这十几个孩子仅仅只是开始。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纪林安的肺都像是被狠力揉搓过一般随着呼吸疼痛,不得不将呼吸放到最缓,一跬一步的向前方走去。
纪林安自虐似的将走廊中的每一扇门都推开,又每一次都再轻轻关上。直到来到下一个楼梯间,纪林安才无力的坐下来。十几个班级,上百个孩子。如果没有猜错,上千个仅不到十二岁的年纪孩子们,悄然殒命。纪林安的眼睛干涩到发痒,不住的揉搓,却愈发严重。他不知道那个人在哪,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足够他在看见那人的一瞬间,冲上去拼命。
纪林安此刻变成了无头苍蝇,不知何方为正确的方向。于是他任由自己的直觉为标准,走下了楼。
教学楼前是标准的400米操场,但是纪林安是看不见的。一层的教学楼是开放式的,所有班级直通操场,仅有几个承重柱矗立着。此时狭长的开放式走廊一边是紧闭着门的教室,一边则是顺着堆积成歪歪扭扭一条线的,孩子们。
每一个孩子的脖颈处都大张着口,此时平常算是看惯了的皮肉血管却是对纪林安一中无形无声的凌迟。他只觉得鼻腔甚至喉口都漫上浓重的血腥味。所有孩子被放在这个位置纪林安是没有办法在楼上观察到的。此时他不忍再看,即便做多少心理建设,见识到这样的场景都是不够的。
纪林安小心翼翼的将几个脖子完全扭曲成九十度的孩子摆正,然后找到一个勉强能够下脚的空处,迈了过去。
教学楼右侧是主席台,纪林安已经管不上雨水,迈步过去,主席台上赫然倒挂着,完整的,袁校长。纪林安只觉得口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无意识的碰了碰嘴角,垂眼一看,猩红沾染。这才发觉,自己的口腔中已是被自己弄的伤痕累累。
纪林安再抬头时却突然瞥见主席台另一层好像有些什么。走过去,是泡在雨水中的一个录音笔,而被主席台挡住,现在才终于展现的是一个女孩。那个女孩脖子上的伤口同样的触目惊心,血水混着雨水,染尽白色的短袖,同时无规则的侵占地面,但眼睛却还是在颤动的,手中还紧紧抱着一本覆满血污的很厚的书。
女孩好像察觉到有人来了,嘴唇略微颤动,纪林安凑近。“下、下面,快去。”女孩一直重复着这两个词,纪林安安抚的摸了摸女孩的头,没多久女孩那微弱的生命体征,消失了。
纪林安将那本书抽出,《未成年保护法》这几个字样出现在面前,这时却是多么的讽刺。他将录音笔握住,跟着女孩的指引,走到主席台下镂空的夹层,墙壁上写着“器材室”几个字。纪林安没有头绪,诶个尝试拉开紧闭的门,但每一个都是上着锁的,纪林安思索一阵,拿出那本日志来控制着声音读出一段。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器材室中传来了响动。纪林安慢慢靠过去,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不会伤害你们,能开门吗?”
“你是什么人?”果然有回应,但声音并不像是孩子。“我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这,但现在也只能互相帮助了不是吗?”
门内的人沉默了十几秒,随后开锁的声音传来,门内的人见到陌生的面孔依旧很警觉,纪林安摊开双手便是自己并不会对他们产生威胁。“你是谁?你不是他。”
纪林安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凶手,“我当然不是,我也是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我不会伤害你,让我进去吧。”
门内的人还是只开着一条门缝与纪林安对峙。纪林安看着对方,“你是田老师吗?”
门内的人颤动了一下。果然猜对了。纪林安这个问题完全是猜测的,如果对方不是则反而会降低信任度。悄悄松了口气,“我知道十五年前的事,现在的情况和之前一模一样,我们应该联手。”
田老师垂下眼皮犹豫了一下,最终让开了半个身位打开门。纪林安看见了门内,是密密麻麻的孩子。眼眶突然变得湿润了——不是所有的孩子都遇难了。田老师低着头,“我只能救下这么多。”小小的器材室里,挤满了半大的孩子们,他们围坐在一起,有些在默默擦眼泪,有些垂着头不说话,但他们至少还活着。“已经,很好很好了。”纪林安的声音突然有些勉强,他也低下头缓缓调整着,快步走进器材室。
“凶手就是前两天出现在学校门口的那个可疑人,因为天气缘故山体滑坡了,我们现在逃不出去的,信号也断了,”田老师的声音很轻,“我当时应该再强硬一点和校长说的……”
“你做到了最多了。”纪林安缓了过来,将蜡烛打开放在器材室中央,蜡烛温黄的光让狭小冰凉的房间变得看起来温暖一些,他尝试打开录音笔,还是能用的,女孩清甜的声音传出,录音中女生说想要学法,于是后面的很多录音都是关于法律的知识,最后一条录音刚好是:“《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故意杀人罪,处死刑或无期徒刑……”清甜的声音读着法律词条,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在这个狭小的房间中,不断的回荡着。
纪林安关掉录音笔,女孩惨烈的死状历历在目,她明明有光明的未来和远大的志向,她明明差一点就能有机会活下来……叹了口气,暂时强行将脑海中的画面驱逐,“刚刚那本日志,是你们当中谁的吗?”
这时一个个子比较矮小的孩子悄悄举手,纪林安在他面前蹲下,“你叫什么,孩子。”
“小帆。”
“你们都在木屋里面都看见了什么?”纪林安的语气尽可能的温柔。
小帆低着头想了想,缓缓的说,“木屋里面很乱,住在里面的人好像没有扔过垃圾,有好几把刀,我们拿起来过,特别重。一张床,几个碗,几件衣服,一个床头柜……”小帆仔细的回想,眉头不由蹙起,“嗷,墙上还挂有两张遗像,有几根烧过的香,我们把旁边的打火机拿走了……”
纪林安摸了摸小帆的头,示意他做的很棒。随后回头看田老师,“田老师,看来我需要去一趟校园外了。”
田老师看着纪林安,单薄不失力量的肢体,湿漉漉的头发和衣服,略显狼狈,顿了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行,还有孩子。”纪林安垂着头看小帆,眼中的温情溢出。
“没事,他不知道孩子们在这,但他好像对学校很了解,了解到知道具体有多个孩子,我将一部分孩子带进来后他好像一直在寻找。”田老师说着,“我和你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
纪林安抿了抿唇,“好吧。”
小帆自然是描述不清树林中木屋的具体位置的,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找到书法练习室中藏起来的地图。好在书法练习室就在一楼,两个人冒着雨回到教学楼,没多久就在挂画后面找到那张有些幼稚的地图,但好在还是能够认清大致位置的。
纪林安大致知道位置之后,便将地图放在口袋,和田老师一起走出教学楼。田老师在孩子们面前稍微顿了一下脚步,被纪林安几大步拉开了段距离,纪林安回头等田老师,却在这时,鬼使神差的抬头看向二层,闪电劈过,白到刺眼的光照亮一切,包括窗前的,凶手。
纪林安抬着头,对上那双带着浓烈笑意的,杀气肆虐的,黑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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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汉江小学 四】未成年人保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