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应令大安人闻风丧胆的江湖煞神现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脸上的血迹已经清洗干净,反倒突出其中异常的苍白与惨淡,几日未见,他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在宁夕的印象里,秦之游不是蓬勃坚韧便是杀气重重、阴沉燥郁,他从没见过他如此虚弱毫无生气的模样。
连身上厚重的杀孽之气都淡了下去。宁夕不禁有些动容。
他上前几步,皱眉问一旁的罗大夫:“他昏迷多久了?”
“公子一到这儿就昏过去了。我看过,他能撑到这属实算个奇迹,你们遭遇狼群了吧?他腿上的咬伤非常严重,差一点这腿就废了。不过,还都比不上他内力的损伤,他气息极其混乱,还有中毒的迹象。小公子,我和您如实说了吧,这位公子怕是有入魔之相。”罗大夫叹了口气。
宁夕喃喃重复:“入魔……”却又反应过来,捕捉到另一个关键词:“中毒?”
“是啊,体内存在严重的反噬现象,不过我探他内力的时候发现这毒已经人为地压下去了,还好是压下去了,否则……”
“否则什么?”宁夕盯着罗大夫,语气几分逼迫。
罗大夫被宁夕突然的强硬惹得少许惊讶:“这毒又凶又怪,鄙人行走江湖多年都不曾见过这样的毒,且其反噬之力极强,若当时没及时压下去,恐怕公子会暴毙而亡。”
宁夕的脸顿时冷若寒霜,他点点头,让罗大夫先去休息,自己留下来照看,又突然叫住问他讨要纸笔和蜡烛。
待罗大夫把东西都准备好,已过了亥时。宁夕站在榻边看了会秦之游,便在一旁的案边坐下默写经书。
自十岁起跟着祖母抄经书已经八年之久。十三岁以前,宁夕只是偶尔帮祖母一起为父亲和长兄抄经书,而十三岁那场变故之后,他日日只为一人抄写经书。
并不是说宁夕如何痴情于秦之游,而是他见不得秦之游在李昇手中犯下的泛滥罪业。他只愿为那些无辜者求得一些超度。
李昇是大安皇室少见的穷凶极恶、城府极深的皇帝。他本是一位低贱宫女秘密所诞,朝中无所依靠,为争储竟勾结江湖邪术,不惜用歪门邪道残杀手足、拉拢人心,还有宫中秘辛道先皇临终书写传位遗诏时被李昇下了蛊术,至今仍不明真相。在李昇刚登基那会,江湖魔道甚是猖狂,后李昇为集权亲自号召正派攻打魔道,典型的过河拆桥之举。另外李昇还信道,身边常年有位道士服侍,当初大安打着“北伐”旗号的对北周一国的侵略占领,其中便有他一份力。
身为护国公幼子,长兄与父亲都是朝中要将,宁夕耳濡目染自也知道李昇表面看着光鲜亮丽风平浪静,背地里有多少阴招。长兄原与二皇子交好,一日宫宴,不知二皇子怎么触了李昇的逆鳞,李昇玩笑般地道了一句“那你便去死”,当夜二皇子便被发现暴毙在寝殿中,身上爬满了蛆虫,长兄见过二皇子最后一面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像被吸了魂。
连亲儿子都不在乎的冷血怪物,更不可能善待秦之游。在秦之游选择跟了李昇后,宁夕便仿若逆来顺受的空心人,同秦之游不亲不疏、任其摆布,既不过问秦之游为李昇干的勾当,也不反抗秦之游对他近似关押的过度照顾。但他看得见府中时常出现的大片血迹与来来往往如同傀儡一般的龙隐门弟子,同时也闻得见秦之游身上日益浓厚的杀孽气息。
用毒,宁夕心下冷笑,也该猜得到。
秦之游再怎么隐忍,毕竟不是天生的奴仆,心中始终存着份贵族的不羁,怎肯如数听李昇的命令?只是不知,他阳奉阴违有多少,看他如此恨大安,想来也不会多。
宁夕唯一比较疑惑的是,秦之游遭受反噬必是自己替李疏挡剑之时,那他先前具体为何服毒?而后与他寸步不离,又是何时吃的解药?
笔尖在薄纸上一顿,染出一朵浓黑的墨花来,将上下的字都污了。宁夕回神,忙道失敬失敬。他虽日日抄写佛经,却还是少年心气,总浮躁不宁,其心不诚,修道固然不精。他暗叹,秦之游中毒系自食其果,又关他何事,便排除杂念,重新默写下去。
一直默到天光将现,才疲惫昏沉地倒在案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