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这个,就能发出女子声线?”温珩礼捏着林卫递来的那粒红丸,指尖触到微凉的药壳,狐疑道。
林卫:“玉棠小姐是这么说的。”
温珩礼指尖摩挲着药丸,不确定地问道:“这东西,真的能吃?” 这药丸红的太扎眼了,看起来更像是剧毒。
林卫闻言愣了愣,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半晌才不确定地答道:“玉棠小姐没说有毒…… 大概是能吃的。”
温珩礼无语。
林卫是打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自懵懂孩童时便被送进燕北王府,跟着他读书习武、长大成人,是他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他性子向来恭顺听话,交办的差事也总能一丝不苟办妥,忠心耿耿得没话说,只是这人天生少了些机敏,性子偏钝,遇事反应总慢半拍。小姐每每见他二人一起,便要逗弄几句,笑称一对傻主仆云云。
温珩礼不以为然,他自己是个表面楞登实则心眼多的,而林卫却是个真傻的。
来京前他让林卫先行一步,离开前小姐还在燕北,也不明白这两人还能中间碰个面。瞧这林卫这沉默的样子,他就知道这药既没试过,林卫也没就这药多问小姐几句。
“公子……”林卫见他半晌不语,忍不住轻声唤了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温珩礼思绪被打断,他咬牙抬手,将红丸送入口中,药丸入口即化,没什么苦涩滋味,反倒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温珩礼便觉喉咙里泛起一阵暖意,似有气流在喉间辗转。他试着清了清嗓子,一声轻咳出口,竟不再是往日的男声,反倒成了柔婉婉转的女子嗓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娇憨,与他平日里的嗓音天差地别。
“这……” 温珩礼下意识抬手抚上喉咙,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柔媚动听,只是字句间还带着几分他本人的涩然,显得有些古怪。
林卫站在一旁,眼睛倏地亮了,惊喜道:“公子!真、真变成女音了!和玉棠小姐的声音一样好听!”
温珩礼倒是不怎么惊讶。
他幼时命途多舛,几番徘徊鬼门关,身子孱弱如风中小烛,大夫都道他活不过总角之年,可小姐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神药,竟硬生生将他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续上了一线生机。更令人称奇的是,以他彼时那般破败的底子,本是连提重物都难,更别提习武练气。可小姐就用一颗平平无奇的黑色药丸,将他重塑了一副练武的好根骨,才成了如今这周全的模样。
温珩礼试着再说了两句,从最初的生涩到渐渐适应,那女子声线愈发自然,连带着他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软了几分。只是喉间那股暖意还未散去,带着些许奇异的麻痒,他蹙眉问道:“这药效能维持多久?会不会一直变不回来?”
林卫挠了挠头:“玉棠小姐没说…… ”
“算了,天快亮了,先回顾府再说。”温珩礼又嘱托了林卫几句,才趁夜色悄悄地回了顾府。
天微亮时,他悄无声息地回到顾府。府内尚静,唯有早起的洒扫仆役轻手轻脚擦拭着回廊栏杆,温珩礼回到室内衣袂上还沾着夜露的微凉与巷陌的清寒。
顾维桢还睡着。
温珩礼走近看他。顾维桢睡着时与醒着没什么区别,眉峰舒展,下颌线柔和,连呼吸都匀净得没有一丝波澜,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温润。
旁人总说顾三公子性情温润、待人谦和,却不知他那双看似澄澈无波的眸子,藏着多少算计。这份锋芒白日里他藏得极好,裹在温和的皮囊下,让人轻易瞧不透。此刻那双眼轻轻阖着,看起来只剩纯粹的平和,顺着呼吸漫开,竟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让人卸下防备的柔软。
当然只是看起来。
“顾三。”温珩礼开口。
榻上的人缓缓起身,看起来并无混沌,只是他瞧温珩礼的眼神,让温珩礼颇为不解。
顾维桢蹙眉看着温珩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凝起几分探究的狐疑,似在琢磨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温珩礼忍不住开口:“你在想什么?”
“在想夫人是服用了什么神丹妙药,短短几个时辰就能开口说话了。”
温珩礼咳了一声:“我说了,一点寒疾很快就好。”
顾维桢慢悠悠开口:“那确实很快了。”
温珩礼:“咳,你昨夜没睡?”
顾维桢道:“夫人夜不归宿,我辗转反侧。”
“你没喝迷药,我当然不能睡在这屋。”温珩礼理直气壮道。
顾维桢一边穿衣一边道:“毕竟不知药性,怎能随意服药?”
温珩礼沉默了。他觉得顾维桢说的对,这要是他,也不可能喝药。
看着顾维桢那双狡黠的眼,他突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
温珩礼定定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装了?”
如果没有看到整理好的桌案,如果顾维桢还是以昨晚他临走时的姿态全衣躺着,或许他也不会想到顾维桢在陪他演戏,就算知道也或许会和顾维桢维持表面的平静。
顾维桢没回应,他取过一旁叠放整齐的月白锦袍穿上,指尖顺着边缘轻轻抚平褶皱,腰间束带环绕一周,他微微侧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温珩礼,露出一个笑容:“我好看吗?”
温珩礼一愣:“什么?”
“我说,我好看吗?”
顾维桢话音未落,身影骤然凑近,他指尖微凉,轻轻捏住温珩礼的下巴。
温珩礼身长八尺,本是挺拔高挑的身形,可顾维桢竟比他还高出小半头。这般近距离相逼,他只能下意识微微仰头,视线直直撞进对方眼底。
顾维桢的脸是很好看的,他眉眼温润,眉峰舒展如远山含黛,不见半分锐利,只漾着平和的柔光。眼尾微微上扬,晕开几分慵懒的暖意,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衬得整张脸温润雅致。
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温珩礼猝不及防的脸红了。
脸红就是紧张,温珩礼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
“方才我穿衣,夫人可是眼都没眨地盯着,”顾维桢说话仿佛带着钩子,“难道不是觉得为夫好看吗?”
二人靠得实在太近了,温珩礼终于受不了了。他退后一步,移开眼不再看顾维桢,闷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
“自然是你我夫妻一体,应当彼此信任。”
鬼话连篇!温珩礼恨恨想到,他就不该和顾维桢掰扯这么多,这人若想与他相敬如宾做对平和的表面夫妻,昨晚到今天就不该这般惺惺作态!
他分明就是想与他作对!
“信任?”温珩礼冷声嗤道,“我素来不信无凭之事,更不信无诚之人。”
“你怎知我是无诚之人?”顾维桢欺身而上,温珩礼还没反应过来,顾维桢再一次捏住了他的下巴,这次力道加重,顾维桢眼底也没了笑意,“从昨夜到今日,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从前是不想成亲,可我也说我了我昨夜一见钟情,你不信,我又说想与你共度一生,你也不信,莫非我昨夜推心置腹的所有真心,在你眼中,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惺惺作态?”
他语气里裹着几分嘲意,还有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愤怒:“那你呢?你倒是心甘情愿地嫁了进来,可你想过长久没有,想过相守没有,是不是想着糊弄一段时间再将我一脚踢开,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无诚之人?”
温珩礼觉得难受,他不想与顾维桢做口舌之争。实则他口舌不伶俐,根本吵不过顾维桢这个文臣,更别说他在这个问题上也没底气,要说谎言,还是他撒的这个谎更严重一点,毕竟他的谎言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好在顾维桢已放开了他。
院外已传来下人忙碌的声响,二人紧绷的对峙氛围悄然化解,再抬眼,顾维桢已恢复了往日里温润谦和的模样,他淡声提醒温珩礼道:“时候不早了,夫人这身夜行衣可不适合进宫。”
温珩礼盯着他没说话。
顾维桢温言戏之:“怎么,夫人如今是不哑了,耳朵又出新问题了?”
再次领教顾维桢反复无常的性情后,温珩礼无语片刻,问道:“直接进宫?”
他印象里不是要先见长辈的吗?
“不然呢?”顾维桢眨了眨眼,“我父母早去了,这整个顾府只有我一个姓顾的。”
“其他人呢?”顾维桢不是行三吗?
“其他姓顾的都在另一个顾府,我与他们不熟,”顾维桢想了想道,“夫人若是好奇,之后我也可以带你去拜访他们。”
居然分府别住了,还是成亲前就......顾维桢过去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这般想着,温珩礼便也问了:“为什么?”
“夫人想听实话?”
顾维桢眼角微弯,露出一个柔旭的弧度,“八岁时我二叔派人刺杀我,我离开前顾维瑾顾维祎二人多次害我,包括下毒暗算机关等等,当然我也没闲着,我打断了我大哥的腿,毒瞎了我二哥的眼,挑拨离间我二叔和宗室关系,如今他们自顾不暇着,昨日你我大婚他们都没空来。”
“本不想同你说这些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方才我实在有些心堵,几番思索还是不想当什么无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