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珩礼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突然有些佩服起顾维桢来。明知后面大婚无法正常进行,故意闹这一场让宾客通通离开,明知自己不可能抗旨拒婚,却偏要煮一壶腻的发昏的甜言蜜语来哄骗自己。
他难道还能破口大骂不成,那还没走远的暗检司众人又该马不停蹄地回来加班了。更何况他根本骂不过顾维桢。
他也不能一巴掌打回去,再拍马走人,这不是明晃晃的抗旨等着那铡刀往自己脑门上凑吗,他进京是来骗婚不是来送死的。
哎等等,他是来骗婚的......
温珩礼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他半推半就与顾维桢行了礼,又被他牵着手带着到了室内,中间又听着此人乐此不疲地诉着“衷肠”,整个过程中,温珩礼脑子都晕晕乎乎的,但也没放弃思索一个问题。
那就是顾维桢居心何在。
说什么一见钟情,温珩礼是不信的。小姐也说了,顾维桢此人看似光风霁月翩翩君子,实则诡计多端老奸巨猾,若非深交绝不可信。温珩礼也觉得这些话对极了,但当与顾维桢面对面坐着,他突然有些无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顾维桢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怪异的专注。
这让温珩礼不得不思考另一个可能性。
若是对面真的对自己情根深种了——毕竟自己女装确实招人,小姐这么说也就算了,就连军营里不近女色的甲卫也对自己如今这副皮相赞不绝口,顾维桢喜欢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的,毕竟花好月圆的郎才女貌看对眼了也不稀奇。
可......可是......可是他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啊!
别的不说,顾维桢绝不是断袖,将来东窗事发身份败露,他顾维桢发现自己不仅被骗婚还被偏心,不得恨死自己了,这人要是报复起来只怕后患连连。不说将来,现下就有件头等大事搁在眼前。
若是这姓顾的要和他洞房呢?
温珩礼欲哭无泪,等衣服一扒,顾维桢发现娶回来的媳妇是个带把的,那就不是该担心洞房花烛夜怎么过了,而是直接去暗检司的暗牢里做客了。
那......不如直接把对面打晕?这种事能拖就拖。
小姐说了,人在京城遇事不决直接动手,天大地大拳头最大。这般想着,温珩礼眼里突然有了几丝神采。
注意到温珩礼的变化,顾维桢觉得好笑:“夫人在想什么?”
温珩礼歪头。
“从方才到现在,夫人一句话都没说,可是觉得我说的话难听,夫人不想理?”顾维桢看起来还挺伤心。
温珩礼觉得他需要与顾维桢谈谈,这人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太讨厌了。他想了想,找出笔墨纸砚,在纸上写明了自己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写的挺恳切,谁知将纸递过去后,对面这人竟是一个字都没看,不知为何,就这一会功夫,顾维桢嘴角的弧度已经下来了,就好像谁惹他不高兴了一样。
顾维桢轻轻捻起那张薄薄的纸,刚刚随意一瞥他虽没看完全,可这字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字写的实在难看,笔锋歪歪扭扭,似无骨的软虫在纸上爬滚,横不平竖不直,撇捺张牙舞爪得毫无章法,偏偏还极其讨巧得让人一眼认出,并无分辨之扰。
顾维桢只恨不得自己的眼瞎了了事。
温珩礼看顾维桢这副颇为嫌弃的模样,心想至于吗,字能看懂就行了非追求美观干嘛,他从小也不是没好好练字,可字写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他家小姐字写得可比他还丑呢,若不想见他这手字就只能见更丑的了。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异样,“咚咚”,他敲了敲两下桌子。
温珩礼实际是个心思极多的人,可他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这一方面是心思变化太快了,有时候脑中都过了十七八个弯了脸上才转到第一个圈,这是表情跟不上变化,天性使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他身体不及,小姐说他十几年前在雪地里被冻傻了,整张脸都被冻僵了,他自己觉得不对,可脸上做不了大表情却是真的。
故而此时温珩礼心里密密麻麻地倒苦水呢,从顾维桢的角度看过去,他就是在发呆。
顾维桢突然冷笑一声:“我竟不知,萧玉棠原来是个哑巴。”
他果然不高兴了,温珩礼心想,这还是顾维桢第一次叫大名,虽然叫的不是温珩礼的名字,但他还是颇为紧张。
他又递过去一张纸:“我不是哑巴。来京途中身染寒疾,坏了嗓子,事出有因,还望见谅。”
顾维桢关切道:“这般严重,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他关切得太自然了,自然的好像他方才流露的冰冷是自己的错觉。温珩礼愣了下,忙写道:“不用,已有医师诊过,过段日子就好。”
“是吗?那也还是再诊诊吧,嗓子坏了可不是小事。”
“我有带大夫来。你不必操心。”想了想,温珩礼又写道,“你我分房睡。”
这下可总算将顾维桢的注意力拉走了,他可不想在请不请太医这事上和顾维桢分辩。
不过他也算是图穷匕见了。仔细想想,把人打晕真下下之策,说服顾维桢才是一劳永逸。小姐也说了,最没用的男人才使用暴力。
他一直盯着顾维桢,就见他将那张不大的纸掀开,送至眼前看,这个过程中宣纸盖住了他的脸,昏暗灯光下,温珩礼看不清他的神色。
温珩礼想着他是不是看得太久了,自己的字有那么难认吗,可等顾维桢放下手,眼尖的温珩礼就见到他嘴角有几分可疑的弧度。
......他是在笑?
温珩礼讶然,见对面坐着的人笑着摇了摇头:“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去你爷爷的洞房花烛。
温珩礼很想甩他一句“这里没有花烛”,但是这话有斤斤计较之嫌,又怕顾维桢真的去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将这本来雅致的卧室打扮得花红柳绿。他也实在没耐心和顾维桢周旋,遂拿出两样东西摆放在桌上,然后盯着顾维桢不说话。
刀和迷药,一左一右摆在顾维桢眼前。
顾维桢盯着桌上的东西,好半响才抬起头:“我没有这种癖好。”
他坐着端正,面露难色:“夫人若是喜欢,我……”
“啪”,温珩礼一巴掌拍桌上,他瞪着顾维桢目露凶光。
顾维桢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机,这个氛围,真是笑的毫无道理,温珩礼正想着拿青梅嗅把人拍晕了算了,就听到顾维桢夹杂的笑意的声音响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生气,我知道,选一个嘛,我不愿意分房,你也不愿意一个有行动能力的男人与你睡一间屋,我知道我知道,嗯......我怕疼,还是服药吧,哦对了,可以吃少一点吗,虽说新婚休沐三日,可我也不想明日一整日在床上度过——”
顾维桢此时脸上还洋溢着笑意,语速变得也比平日快了不少,与不久前在喜宴上的模样大相径庭,这副模样就好像有人给他匕首和白绫让他挑一个死法,他笑嘻嘻的讨价还价可不可以把他勒得好看一点。
真是个疯子。
温珩礼心情很沉重,他不想见到这样的顾维桢,太陌生了这个顾维桢。
“哦对了,”顾维桢喝完迷药,问道,“我睡哪里?”
温珩礼用刀指床。
顾维桢:“那你呢?”
温珩礼指了指地面。
“这怎么行?”顾维桢不同意,“哪有丈夫睡床妻子睡地上的……”
温珩礼拿刀指向顾维桢。
顾维桢无奈躺到了床上。
不一会他问:“这药何时发作?”
温珩礼将一张纸搁到他眼前:“三刻钟后。药性温和,卯时可醒,不必担心。”
顾维桢盯着头顶的字:“那便好,夜间寒意更重,夫人,夫人记得多给自己添……”
温珩礼将纸移开,顾维桢已然闭目睡了过去。
夜已深,空荡荡的屋内除了一身嫁衣的他,不见一丝喜气。
温珩礼盯着榻上的人看了一会,将被子给他盖上,随后换了身衣服,脱衣时还觉得稀奇,这新娘子的衣服就是漂亮,有哪个男人这辈子能穿一回嫁衣嫁人呢?
也就他了,可惜,新郎官不想娶。
夜色如墨,他敛声屏气,如影般悄无声息退出顾府,没惊起半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床上的人眼睛睁开。
夜色正深,顾维桢从床上缓缓坐起,衣袂无声滑落。他眸色沉敛,起身缓步踱至桌前,指尖悬于案上,沉默半晌,忽的屈指轻叩。
“笃笃笃”。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跪在他身侧。
“属下没发现郡主是何时离开的,请主人降罪。”
那几张纸上的墨早干了,顾维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听到六三略有些惊慌的语气也无动于衷。他将温珩礼的几纸“墨宝”收起来后,才看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六三。
“你觉得,”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今日见到的人和萧令什么关系?”
六三小心翼翼答道:“郡主神似当年的王妃。”
“是吗?”顾维桢好像在聊八卦般笑呵呵道,“你说,当年长公主是否有心许墙外春呢?”
“主人!”
六三给顾维桢完全跪下了,他用头点地,语气哀求,“郡主没有伤害过您,她这些年一直在北地无依无靠的,您能不能放过她……”
“放过?”
顾维桢冷冷道:“可有谁放过我爹呢,萧令杀我父亲,我杀他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