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一块粘在门槛上的口香糖,磨磨唧唧,用尽毕生演技演绎着“我很忙但又不那么忙”的纠结状态,半个身子还在门外,脸上堆起谄媚又心虚的笑:
“队、队长,我看您好像挺忙的哈?要不……您先忙?我、我就不进去打扰您了?”
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因为我的废话而凝固了几分。
鲨鱼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甚至连头都没抬,目光依旧停留在眼前的光屏报告上,只有那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箭矢般穿透寂静,精准地钉在我耳膜上:
“进来。”
两个字,简洁,有力,不容置疑。
我瞬间像是被按下了服从键,所有的小心思和拖延术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土崩瓦解。
“哦。”
我咽了口唾沫,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像个被老师抓到现行的学生,耷拉着脑袋,一步一挪地蹭了进去,我刚离开门口一步,那门居然自动关上接着上锁。
咔哒。
那声轻响,仿佛是我通往自由世界的关门声。
我僵立在办公室中央,距离他的办公桌还有好几米远,不敢再上前。视线飘忽,就是不敢去看他。
鲨鱼终于处理完了手头的东西,光屏暗了下去。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终于完整地、没有任何遮挡地落在了我身上。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开始冒冷汗,作战服下的拟态皮肤都快因为心率过速而失效了。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压垮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说说吧。”
“关于这份报告,”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那里似乎正显示着磷虾那份“卓越榜样”的杰作,“以及你那个……“出神入化”的战斗细节。
可恶! 我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当时我为什么要藏拙?! 假装自己是A,早知道今天会被架在火上烤,当初体能测试的时候,我就该一拳把测力机干爆!鬼知道,这么一个听起来像后勤保安的简单任务,能他娘的直接撞上四个【掠夺者】的精英!
我脸上挤出一个混合着后怕、庆幸与无比真诚的表情,眼神湿漉漉地看向鲨鱼,试图唤起他一丝丝的同情,虽然我知道这很难。
“队长……这个……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挠了挠头,语气充满了“我自己也很惊讶”的玄学色彩,“我当时……那完全是爆发的实力啊!”
我双手比划着,努力增加说服力:“您知道的,我平时稳定发挥也就A级水准,顶天了A !但那时候,眼看着那些他们为此加班这么多礼拜的宝贝数据就要完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体里“嗡”的一下,好像某种限制器被打开了!速度、力量、反应,全都飙升!”
我凑近一点,压低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真的!队长,我发誓,那种感觉前所未有,绝对是危急关头才爆发出的S级潜力! 就跟小说里写的主角临阵突破一样!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我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用我5.2视力的布灵布灵大眼睛传达出百分之二百的“真诚”。
信我啊队长!快信我!虽然听起来很扯但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鲨鱼静静地听着我的“激情陈述”,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像最精密的雷达一样,一寸寸地扫描着我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
等我表演完,空气中只剩下我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他沉默了几秒,这短短的几秒对我来说如同几个世纪。
然后,他微微向前倾身,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叉抵在下巴下,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却带着千钧重量的语气缓缓开口:
“哦?临阵突破?”
“这么巧……”
他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仿佛已经切开了我所有的伪装。
“你爆发的时候,还记得顺手用了‘拟态珊瑚发生器’制造光学伪装,精准使用了‘协作鱼群模拟声呐’进行声学欺骗,并且……”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脏上。
“在近身格斗中,用了至少三种不同流派的关节技和两个极其冷门的反关节压制技巧。”
“这些,也是你‘临阵’刚学会的?”
……完了。
他连我用了什么招式都清清楚楚!
磷虾的报告不可能详细到这种地步!他肯定调阅了战斗记录或者……当时还有别的监视手段!
我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队长!冤枉啊!”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被误解的急切和委屈,试图用音量掩盖心虚,“我那就是照虎画猫,学了个皮毛!真的只是皮毛!”
我手忙脚乱地比划着,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又带着点后知后觉的笨拙:“那些装备,不就是拿来用的嘛!我看说明书是这么写的,就……就试着用了!谁知道效果那么好!”
“至于那些格斗技巧……”我眼神飘忽了一下,旋即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猛地聚焦,“那、那都是我平时看咱们队里训练,偷偷模仿的!再加上网上找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教学视频!我就是想着,万一哪天遇到危险,多会一点,说不定就能多条活路!”
我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队长,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惜命啊!我加入【深海】就是想找个安稳饭碗,谁知道外面这么危险!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平时哪敢拿出来显摆,也就是上次被逼到绝路了,脑子一热,瞎比划出来的!我自己都没想到能成!”
我偷偷抬眼,想观察一下鲨鱼的反应,却正好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那眼神平静无波,既看不出相信,也看不出不信,只是纯粹地、持续地施加着压力。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冰冷的沉默,等待着我自己露出更多的破绽。
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聚光灯下炙烤,每一句辩解在出口的瞬间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完了……他根本不信……
无常哥,罗刹姐,你们教我的时候,可没说用了会被查户口啊!
“说完了?”他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上那份该死的报告文件,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为我的表演画上句号。
“说完了。”我彻底蔫儿了,脑袋耷拉下来,盯着自己脏兮兮的鞋尖,准备迎接最后的审判。
哎,大不了就回去呗。任务失败,被孟婆嘲笑,鱿鱼丝被扣光……顶多就是被无常那面瘫脸多看几眼,被罗刹姐捏着脸说“小谛听也有今天”,被判官在数据库里默默记上一笔“职业生涯滑铁卢”。
呜呜呜……就是不甘心啊! 我这卧底任务还没正式开始呢,连【深海】的海面都还没浮进去,就要因为一份过度夸张的报告和一场被迫高调的战斗,直接被踢出局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漫长的寂静,静得我能听见自己心脏不甘的跳动声。
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或者冰冷驱逐并没有到来。
鲨鱼缓缓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我面前。他的影子将我完全笼罩,那股熟悉的、带着深海寒气的压迫感再次降临。
他没有看我,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模拟的幽蓝海水。
“你的解释,漏洞百出。”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但是,”他话锋一转,侧过头,那锐利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珍贵实验品般的探究,“你展现出的“潜力”,和你那些……看似胡闹,却总能达成目标的“方法”,对一分队而言,有独特的价值。”
我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任务报告,我会亲自修改。”他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章鱼,从今天起,进入观察期。”
观察期?
“所有超出你“A级”评估标准的言行举止,都会被记录、分析。”他走近一步,几乎与我面对面,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在我找出你身上所有秘密之前,你哪儿也去不了。”
“现在,滚去禁闭室。”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模样,“为期七天。好好反省一下,你那份“卓越”的报告。”
我呆呆地看着他,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不、不把我踢走了?
只是关禁闭?还有……观察期?
这意思是……我虽然引起了巨大的怀疑,但因为表现得“太好用”,所以被暂时留下了?代价是失去了所有的信任,并且被放在了放大镜下监视?
“是!队长!”我几乎是本能地立正回应,声音因为劫后余生而带着一丝颤抖。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脑子里还在反复回响着“观察期”三个字所带来的震撼与寒意。鲨鱼已经坐回了他的位置,重新调出了光屏,似乎准备开始处理公务,仿佛刚才那个决定我命运走向的裁决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还站着干什么?”他没有抬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
“是!队长!我这就去禁闭室!”我一个激灵,立刻转身,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他冷淡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像一枚精准射来的冰刺:
“站住。”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动作瞬间定格。又怎么了?难道他反悔了?
“去禁闭室之前,”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停留在流动的数据上,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我去取个文件,“先去医务室。”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任务结束完后洗过澡了,作战服也已经换了一套新的了,里面的伤口到是草草缠住了事。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皮,那锐利的视线扫过我身上最明显的几处伤痕,最终定格在擦伤的脸瑕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身上一股血腥味。”他陈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
原来是这样。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些许。不是因为关心,而是他嗅觉太灵敏了?不愧是鲨鱼啊,一点血丝都逃不掉。
“是,队长。”我低声应道,不敢再有丝毫迟疑,迅速拉开门走了出去。
冰冷的金属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办公室里的目光。我靠在走廊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观察期……医务室……禁闭室……
这三个词在我脑海里盘旋,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
去医务室,不仅仅是为了处理伤口。这本身也是“观察”的一部分吧?医务官会不会记录下我的伤势,分析我的战斗习惯,甚至……采集我的生物样本?
救命啊,我不要做实验品啊。
这次的松懈给我当头一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从现在起,我在【深海】的每一秒,都行走在刀刃上。而握着刀柄的人,正在暗处,冷静地注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背脊,朝着医务室的方向走去。
路还长,戏还得演。
我现在逃跑还来的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