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卧室，门“咔哒”一声关上。
所有镜头被隔绝的同时，那层摇摇欲坠的和平假象，也应声碎裂。
姜叶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尽。
她没去看那张显眼的双人床，径直走向衣柜，从里面拖出一套备用的被褥，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啪。”
被褥被扔在靠窗的地板上。
动作干脆，声音响亮，表达的态度再明确不过。
肖晋靠在门边，看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看着地上那团划清界限的铺盖，不由轻轻叹息了声。
“你今天很开心？”
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费力压着什么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
姜叶停下动作，转身坐到那张柔软的大床上，把自己陷进蓬松的被子里。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被戳穿的窘迫，反而坦然得过分。
“是啊。”
她大大方方地承认，甚至还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
“见到活的墙头了，吃到了好吃的饭菜，还听到了别人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桩桩件件，都值得开心。”
“怎么，肖老师你连这都有意见？”
她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晰，尤其“爱情故事”那几个字，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姜叶……”
肖晋的眼睫垂下，遮住里面的翻涌。
他走上前，站在床边，整个身体挡住了床头灯的光，投下一片阴影。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姜叶佯装不懂地眨巴着眼，“肖老师，你想多了吧，我对你没敌意呀。”
肖晋深呼吸了一口。
“我们现在虽然是在工作，但在观众面前，我们仍然是夫妻。”
“错了。”姜叶打断他，笑了，那笑容却没有一点温度，“肖老师，请你认清楚，我们不是夫妻，是同事。”
她仰头看着他，那双总是带着水光的桃花眼里，泛着的笑意却让肖晋不由心底发冷。
“我们签的合同，是扮演恩爱夫妻，不是真的恩爱夫妻。”
“我完成了我的部分，尽职尽责地帮你圆了个烂到家的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从床上站起来，赤着脚踩在地板上，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平视。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可闻。
“肖晋，收起你那可笑的占有欲。”
“我们已经离婚了。你没有资格管我跟谁笑，跟谁说话，更没有权利，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姜叶抬手，指了指旁边地上的那团被褥。
“所以……今晚就辛苦肖老师，睡地板啦~~”
离婚了。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平静又决绝。
却像一颗烧红的子弹，几乎要烧透他的心脏。
肖晋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明明是他先提的离婚。
明明这份协议是他亲自拟定的。
可当这个事实被她如此轻描淡写地戳破时，带来的溃败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她对着鹿野时，那双真正发着光的眼睛。
那不是演的，那是他三年来，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鲜活而明亮的喜悦。
原来，她不是不会笑，只是不会对他笑。
胸口那个地方，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然后又被泡进了冰水里，疼得发麻。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语言真的可以伤人。
原来他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自持，在她面前，如此不堪一击。
他想反驳，想质问，想说点什么来挽回一点可笑的颜面。
可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全都是事实。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片颓然的沉默。
肖晋默默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像过去无数次面对她的冷脸时一样，再次选择了沉默。
他沉默地走到那片被她划分出的“领地”。
沉默背对着她。
沉默躺了下来。
地板很硬，隔着薄薄的被褥，那股寒意还是毫不留情地顺着脊椎往上爬，钻进四肢百骸。
房间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姜叶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背影。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此刻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落寞。
心里那股因为争吵而升起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
心情舒畅之余，莫名其妙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闷。
她讨厌这种感觉，就好像看到一只流浪狗在雨里发抖，让她觉得碍眼，又忍不住会多看一眼。
她烦躁地爬回床上，关掉了房间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光线将不大的卧室分割成明暗两个世界。
她在光里，柔软，温暖。
他在影中，僵硬，冰冷。
中间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姜叶是被一阵细微的声响吵醒的。
她没睁眼，只是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能感觉到，是肖晋起来了。
他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但那刻意压抑的窸窣声，在这过分安静的清晨里，反而显得格外清晰。
她听到他将地上的被褥叠好，听到柜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假装熟睡，一个沉默无声。
尴尬而诡异的沉默，像一层密不透风的薄膜，笼罩着整个房间。
直到导演元气满满的声音，通过院子里的广播响了起来。
“各位老师早上好！新的一天开始啦！早餐结束后，今天我们的任务是，分组体验我们水乡的非遗文化！”
导演的声音顿了顿，开始宣布分组。
“周老师夫妇将前往学习古法制香；陆教练夫妇将前往体验传统蓝染……”
“而我们的肖老师和姜叶老师，则将和我们的小管家鹿野一起，去寻找镇上最有名的银饰传人，学习银饰手艺！”
导演的声音落下。
床上假寐的姜叶和刚刚站直身体的肖晋同时一顿。
鹿野？
三人行？
姜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导演，你可真是个天才！这下有意思了。
姜叶恨不得给导演写个八百字感谢小作文。
与其和肖晋凑成无聊的双人组，还不如和自己的小偶像一起出去逛吃逛吃！
那才更有意思呢！
“另外，由于三组嘉宾的目的地不同，我们将提供三种不同的交通工具供大家选择——”
“浪漫的双人自行车，便捷的电动三轮车，以及最接地气的手摇乌篷船！”
“请各位嘉宾，早餐后通过抽签选择！”
……
早餐结束后。
三组嘉宾分别抽签。
陆涛抽到了双人自行车，对着孙淼淼吹了声口哨：“老婆，上车！”
周远山老师则笑呵呵地坐上了电动三轮车的驾驶座，豪迈地拍了拍后座：“坐稳了！”
转眼间，就只剩下了姜叶、肖晋，和那张代表着“乌篷船”的签。
以及，一个背着双肩包，正满眼期待地朝他们跑来的少年。
“肖老师！姜叶姐！走吧！”
鹿野跑到两人面前，笑得阳光灿烂。
姜叶看着他，心情瞬间明媚起来，下意识地回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走吧！我会划船，我带你们去！”
鹿野自告奋勇，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姜叶。
肖晋站在一旁。
看着她脸上那个毫不设防的、明媚的笑容。
看着那光彩不是对着镜头，也不是对着自己。
他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