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你的初恋回来了。”
林悠一脚迈出地铁站的扶梯,就收到了朋友发来的消息。
瓢泼大雨中,她着急忙慌地给卖伞小贩付钱,随手打字回复:“什么初恋?”
她母胎单身至今二十六年呐。
徐弦没立马回复,看来是在忙,林悠也没在意,卷起裤脚就向着学校跑去。
阳光小学距离地铁站一公里,这所小学在市里排名第一,教学质量极高,大部分家长都是开着豪车来接送孩子,像林悠这样暴雨天还搭乘公共交通的家长少得可怜。
等到了学校,鞋裤基本都湿透了。
教学楼灯火通明,远远能听到孩子们整齐的朗读声,林悠收伞,一脚泥水踩在办公室门前的垫子上。
班主任瞄了她一眼,皱眉道:“对方家长还在路上,在这先等等吧。”
林悠点点头,将伞挂在雨桶里,目光看向角落里罚站着的林念念。
她那祖宗一样的老妹——
正因为和人打架,被班主任拎到办公室训斥,还非常有骨气地死不认错。
于是班主任开始叫家长。
于是林悠今天下午的工资是没了。
林悠叹了口气。
她再看向林念念身侧胖乎乎的小男孩。
对方撅着嘴,满脸写着不服气,看来被林念念揍的不轻。
就在这时,安静的办公室里忽然响起了抽泣声,声音越来越大,一听就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显然是林悠来了,倔强的林念念再也撑不住了,她一张小脸哭的通红,像张皱巴巴的纸。
小男孩本满脸傲气,却在看到林念念哭的刹那,他慌了,嘟囔道:“有什么好哭的,我都没哭,你还先哭上了。”
林念念不哭了,恶狠狠瞪他一眼:“嘴欠!”
“你嘴欠!”
“再吵明天都别来了。”班主任敲了敲桌子斥声道。
林念念不敢再说,小男孩却是嘁了一声:“那更好了。”
很显然这个时候开口就是火上浇油,林悠只站在一旁候着,静静捋着搭在肩膀上湿得黏腻的头发。
不久,下课铃声响起,对方家长倒也应时出现在门前。
“抱歉,我来晚了。”
来人几步走入办公室内,身形在门外的雨幕中逐渐清晰,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他一身黑色西服线条完美,如果不是气场过于沉稳,倒像是杂志上的西装模特。
这样的人,衿贵气质浑然天成,他一身干爽,反观从头到脚廉价衣服都湿透了的林悠,境地分明。
林悠没仔细看对方的长相,只一眼便判断出,这是她们完全惹不起的人。
加上这次是林念念先动手打人,她们完全不占理。
林悠早已被生活磨平了锋利的棱角,学会了趋利避害,于是飞快想好了措辞。
换句话说,就是当场认怂。
“林念念动手打人,是我没教好孩子,我向您道个歉。”
林悠说完,垂眼看向对方漆黑发亮的鞋尖。
对方没有回话,只毫不避讳地直视她。
她觉得对方的举动有点奇怪,甚至还莫名有几分熟悉,但很快又打消了这个想法,毕竟她的圈层离这类人十万八千里。
林悠向来能屈能伸更能怂,但她不认为林念念会是个不讲理动手的孩子,她看着这孩子长大,都快比得上半个妈了,她非常清楚林念念一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而林念念,更是林悠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动手打人绝对是错误的,但林念念也绝不是无缘无故就打人的小孩。我们作为家长,要教育好孩子,应该也要从事情的根源了解起,对错都要讲究分明。起码要先弄清楚孩子为什么动手,您看我说的对吗?”
对方很高,即使林悠接近一米七的身高,在他面前也显得瘦小。
只听上方传来一声淡淡的“嗯”。
林悠眉间不由拢起,心想对方或许比她想象中还不好应付,于是转头面向班主任。
“老师,该赔偿道歉我们都认,但是我们也应该问清楚事情来龙去脉……”
老师觉得在理,这也是于双方最合适的解决方式,她看向面前的男人,用目光询问对方的意见。
只见他目光深沉,老师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须臾,男人默许地点了点头。
老师会意,上前询问林念念:“动手打人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林念念垂首:“我知道,对不起老师。”
“你该道歉的是江岩皓。”
“我向他道歉,他也应该向我道歉!”林念念捏着拳头道。
江岩皓从男人进来便低下了头,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怯生生抬头瞄了男人一眼,又急忙转开视线。
“所以你为什么要动手打人?”老师问。
“是他先蛐蛐我!”林念念哽咽道,“他说我没人接放学,每天坐公交,我是穷蛋,还说我爸爸……说我爸爸的坏话。”
说着,林念念忍不住嚎啕哭了起来。
林悠手指一颤,心头划过一抹酸涩,林念念向来比大部分孩子都成熟,但只要一提到父亲,她就会随时发疯。
父亲是这个家里的禁忌。
林悠还没来得及讨要说法,对方家长闻言当即上前,不由分说拎着江岩皓到林念念面前。
“道歉。”
他话语间自带威严,整个办公室霎时鸦雀无声。
江岩皓扣着指甲,缓缓道:“林念念,对不起,我错了。”
林念念也不是爱计较的人,她头一转,说:“你以后还会嘴欠吗?”
江岩皓憋红了脸:“再也不会了。”
“好,那我也道歉。江岩皓,对不起。”
小孩的世界很简单,道完歉,两人尴尬地撇开了头,没多久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
见事情已解决,对方家长和老师都没有什么要多说的,林悠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拉着林念念的手,向三人道歉又道别。
怕对方家长反悔要赔钱,她又快马加鞭拉着林念念离开了办公室。
只是——
没走几步,突然有人叫住了她。
“林悠。”
语气平淡,声线陌生,但喊她的名字,是熟悉的,独有的,深藏在记忆里的那一份感受。
心中尘封的记忆冰山轰然倒塌,融化,汇于现实的江海。
林悠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了,也明白徐弦为什么说她的初恋回来了。
雨声太大,林悠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她拉着林念念的手不由紧了紧,继续向前走,装作没听见。
身后的人几步上前,颀长的身行在走廊的灯下化出一道虚实难辨的阴影将她包裹在内。
“好久不见。”他说。
林悠停下步子,张了张嘴,感觉喉咙十分干涩,“江以洲,好久不见。”
人来人往中,林念念仰视着两人。
虽然林悠平静地像在和路人说话,但她捏的越来越紧的手,让林念念不由好奇地看向来人。
是江岩皓的家长。他们认识?
“雨不小,”对方看了眼林悠手里明显是地铁小贩那买的伞,“我送你。”
林悠有些僵硬地摇摇头,“谢谢,不用。”
男人目光深邃,静静伫立在原地,没人能从他眼中看出任何情绪。
他视线停留在林悠脸上良久,随后垂下眉睫,淡然转身离去,只留下意味不明的一声“再见。”
-
故人相逢,没有惊喜,也没有说来话长,只有久别后的陌生和尴尬。
林悠已经许多年没有想起过江以洲这个人。
他随着那些不愿提及的过往,连同她的气性,一同埋葬在她幼时和青春的记忆里。
那一切于她是盛大的葬礼,和父亲的死亡交织在一起,早早把她杀得麻木,愚钝,将她打入最嗤之以鼻的世俗中。
她再也不是那个傻乎乎对着江以洲笑,追着他跑,自信嚷嚷着要嫁给他的小女孩了。
遇见光鲜亮丽的江以洲,她第一反应竟是要逃离。
一如那年两人一句话也没有的道别。
学校门前,雨幕中车来车往,林念念被伞遮得严严实实,她看向淋得湿透的林悠,“姐,你会不会感冒?”
父亲去世,对她们一家人来说是极大的打击,林念念和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而林悠却是一滴眼泪没有掉,她从头到尾操办后事,冷静得不像刚失去父亲的女孩。
结果,父亲去世后林悠身体素质直线下降,一点着凉就会感冒发烧,反倒成了反应最大的那个。
林悠低头看向林念念,“护好你的书包。”
车流中,忽然一辆漆面锃亮,车身宽大的黑色轿车停在了面前。
林悠不认得车标,但一眼看得出来这是辆少见的豪车。
车窗缓缓向下,车内炫丽的星空顶突兀出现在灰蒙蒙的雨中,江岩皓胖乎乎的脸顶着雨水探了出来。
他艰难地从车里递过来一把长柄黑伞。
“林念念的姐姐,你拿着伞吧,不然林念念要着凉生病了。”
林念念目瞪口呆,见她姐没动作,于是愣愣地替她姐把伞接了过来。
江岩皓冻得立马往回缩,然后又迅速探了出来。
“还有,我舅舅让我跟你说,我是他外甥,不是他的儿子,你不要误会了!”
林悠:“……”
她倒没想过这么多。
随后,车窗缓缓合上,车轮卷着翻涌的雨水汇入车流中,逐渐远去。
林念念握着银色的伞柄,不解道:“江岩皓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给我送伞。”
沉默片刻,她打开伞。
“江岩皓的舅舅挺帅啊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