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杨伥蜷缩着环抱自己,瑟瑟发抖。
好冷。
寒意从身体内部漫上来,带着潮气,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针,从骨髓里往外扎。
他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冷?
杨伥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
是天黑了吗?他不清楚。
杨伥张开嘴,什么都说不出。
是嗓子哑了吗?他不知道。
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整个灵魂就在尖叫,疯狂地尖叫,抗拒着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黑暗里的某种存在。
咯咯。
粘稠的黑,往下淌水滴在地上的时候,总会发出类似骨头错位的咯咯声。
听上去和声带颤动发出的“哥哥”无异,颇有种鹦鹉学舌的诡异。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逃离这里。
杨伥作为动物的本能在发出警告。
他腿软站不起来,只能强撑着用手指抠挖地板往前挪动。地面的手感很湿软,像是沥水的烂肉,又有些像水底淤泥,泛着咸湿的死亡气息,杨伥很不喜欢。这会让他想起一些很不美好的记忆。比如他的弟弟。
杨伥摇摇头继续前进。
这里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他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咯咯声响了数百次,自己的衣服湿透了,他冷得牙齿直打抖。
他的眼睛适应了幽暗的环境,逐渐能看见模糊的虚影。
杨伥继续漫无目的地爬。
爬了不知道多久,水腥味越来越重,前方没有光亮,没有尽头,反倒黑得更浓郁了。
该死的,怎么还没出去?
杨伥颇为不耐烦地朝着空气甩了一把泥,泥巴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啪响。
是门吗?
距离很近,杨伥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摸。那道门很单薄,上面覆着的衬衫布料也很单薄,门并不平整,有些崎岖的起伏,坚硬的凸起部分类似人的肩胛骨。
不对。
杨伥后脑勺一凉。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记得那个触感,清晰得可怕。
不是类似,那就是肩胛骨。
咯咯。
杨伥听到门说。
他的视力恢复,勉强看清那道人型的门矗立在身前,背对着他,像一桩灰白的墓碑,幽深地低语: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们…
这个声音太过耳熟,以至于杨伥根本没有去听他的内容,就被吓得立刻失声尖叫起来。
是杨桂!
他怎么在这?!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自己明明亲眼目睹他泡发成胖大海的尸体被打捞起来,警察不也已经出了死亡证明吗?
杨伥不信邪,眼睛猛然瞥向它的右手。
尾指处有一颗湿漉漉的红痣。
杨桂的右手尾指也有一颗红痣。
一股怨毒的阴风瞬间刺入骨髓。真的是他!杨伥骇然一惊,指尖一颤。
下一秒,就好像前方的黑暗是深渊,杨桂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坠下,头在空中往后转了半圈,身体却还保持着面朝下的姿势。
嘴巴一张一合。蹦出一个音。
逃。
那一个音犹如敲钟荡出阵阵凄厉的涟漪。
要。逃。
要逃出去。要逃出去啊。要逃出去啊。我们要逃出去啊。我们要逃出去啊。要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出去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杨伥捂住耳朵,连连倒退,惨白的脸上镶满惊骇的泪水,“我不要听了,你给我闭嘴。我不听了,闭嘴!杨桂!”
啪嗤——
声音倏然收紧。
死寂般的安静。
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发狂般乱跳,撞得杨伥肋骨生疼。他闭上眼深呼吸,把脸上的湿凉抹掉。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结束了?
该死的人爬回来是要怎样?好好待在地狱里不好吗?该死的,差点以为要被带下去了…
咯咯。
杨伥呼吸一滞。
声音从杨伥底下的烂泥传来。杨伥低头,赫然看见一张毫无生机的脸孤零零地望着他。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我们要逃出去。”
愤怒,绝望,惊惧,痛苦,窒息,一切压抑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你给我闭嘴!”
杨伥举起双拳,狠狠砸下!
“嗬——!”
杨伥猛然坐起。
喘不上来气,他像只漏电的鼓风机,发出声嘶力竭的抽气声,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杨伥顾不上狼狈,忍不住神经质地左顾右盼,活像一只暴露在日光下的惊弓之鸟。
这是梦还是现实?
这是梦还是现实?!
杨伥手撑着床,脑袋昏沉,下意识抓住手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床单的手感很伶俐,不黏糊,只有令人安心的洗衣液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
窗帘外的光线很强,把窗帘角都烧着,泛着清晰而明亮的光。
杨伥眯着眼睛迷茫又恍然地盯着。
…是现实。
他回来了。
这里是他的房间。
他低头看时间。
中午十二点。
现在已经是头七的第二天了。
杨伥长出一口气,向后倒去。
一切都结束了,什么缚魂符啊果然都是骗人的,一定是因为头七鬼魂愿力最强,所以他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迷惑。
嗯,一定是这样的。
毕竟他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哪有半点被解开的痕迹,杨桂应该确确实实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杨伥沉默地躺在床上,忽然掀开自己的衣服。
衣服下的身体削瘦,肋骨胯骨清晰可见,小腹薄薄扁扁地陷下去,像一块被勺子侩过的猪油,发腻的白。
上面什么也没有,杨伥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突然起身推开门朝外走去。
“爸,妈?”杨伥喊了一句。
没有人,没有动静。桌上没有早餐或者午餐。也没有留言。
客厅旁边连着阳台,窗帘被束在玻璃门的两边,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来,把地板烤成焦黄色,静谧而祥和。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的恐惧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里似乎没有存在过。
他休学以后父母就不再叫他起床了,杨桂死后更是连说话都少,因此没有发现他的异状也是理所应当吧。
杨伥想起自己的手机似乎没电了,万一他们微信上给他留了话呢?现在可是信息时代,谁还写用写便签那套老土的方式。
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落伍,跌跌撞撞跑回去充电,解锁手机,满怀期待打开微信。
可是什么也没有。
置顶的三位里一条消息都没有。
杨伥疑惑地趴在床上刷新,信号不好吗?怎么会接受不到消息呢,真奇怪。
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刷新,点开,再刷新,盯着屏幕看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期间一动不动,不敢移开眼,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难不成是被什么东西给拦截了?
都怪杨桂。
杨伥习惯性地想。
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他的,一个杨桂的。杨桂死后,杨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没给他丢掉,就还放在那,好像杨桂还会回来睡觉一样。
杨伥想起梦里地上那张脸,心情很坏,杨桂那算不算在恐吓他啊,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给他几巴掌的,这么阴魂不散。
他抬手锤了枕头几拳,没曾想,拳头居然在枕套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嗯?
杨伥伸手进去捞,竟然真的从里面捞出一个被叠成三角饭团状的黄纸。
黄纸上什么也没有,杨伥翻来覆去地看,怀疑有内容的地方被叠进去了,正要拆开,食指忽然一痛。
“嘶!”
纸上赫然染了几滴血。
杨伥皱着眉,杨桂欺负他也就算了,凭什么他的东西也能欺负他?当即将黄纸愤然甩飞。
就在黄纸离手的瞬间,房间里凭空漾起一丝阴风的涟漪,温度骤然跌落,杨伥寒毛倒竖,猛一回头,只见他那鬼弟弟的身影正从温度的缝隙中缓缓渗出。
杨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轻声道:“早上好哥哥,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杨伥:“………….”
不是。这对吗?
他本来应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可这几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就算是贞子爬电视,爬满七天也该适应了,给人家颁个全勤奖都不过分。
杨伥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在这?”
“不是哥哥叫我出来的吗?”
杨伥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没好气地说:“我?叫你出来?”开什么玩笑,我巴不能得你消失好吗!
手上那一点红在半空中挥舞,火星般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美丽弧线。让人移不开视线。
杨桂眼神幽深,没回答,只是接过那只手,低头轻轻舔舐。动作熟练到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习以为常,次次如此的程度。
舌头触感冰凉,细微的电流窜过指尖,杨伥头皮一炸,整个人像应激的猫立刻甩开他,叫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手还痛吗?”杨桂垂下眼,漆黑的眼眸被睫毛遮了大半,极静地凝视。
杨伥警惕地飞快瞄了一眼,被黄纸豁开的小口子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吃了一惊,但不能叫他弟看出来,于是只狐疑道:“你怎么做到的?”
杨桂舔舔嘴唇,朝他哥弯弯眼,“缚鬼咒成立后的第一滴血认主,哥要我做你的鬼,保护你是我的第一要务。”
怎么听上去跟做狗一样?
他才不要能踩在他头上的狗。
杨伥道:“我可没说要你。解开。”
杨桂不笑了,淡淡道:“解不开。”
杨伥抓住他的衣领,往里一拧,领子立刻变成了套在杨桂脖子上的绳索。
他眯紧眸子:“你再说一遍?”
空气仿佛凝固。杨桂任凭他哥怒眼瞪他,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扫视,他指尖受了刺激,难以自持地微微蜷缩。半晌,不答反问:“哥,这符哪来的?”
符谁给的?
当然是网上找的驱鬼大师。
杨伥攥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
低头,脸侧有一缕头发失魂落魄地垂下。
杨桂泰然自若地帮他哥把那缕头发勾回耳边,“解铃还须系铃人。哥,我没骗你,我真解不开。”
“……”
杨伥泄气般推开他。该死的,难不成还得专门去找一趟大师?可是要命了,他不知道大师的地址啊。
这个大师不是骗人花钱的滑头,是有真才实学的高手,高手从不轻易介入他人因果,当初他也是苦苦哀求才求来了那么几张符。
结果没一张用上不说,还逆转出一张缚鬼符,都不知道该说是他命太差还是怎么的。
杨伥倒回床上,怔愣地望着天花板。
脑子里竟然一点解决办法都没有。
杨桂趴在他哥旁边,亲亲他的额头,安慰道:“别着急,还有我陪着你。”
这才是最让人着急的部分好吗。
杨伥绝望地想,难不成真的要就这样一直和杨桂待在一块?这孙子昨天还上了他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震悚。
胃里翻江倒海。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这事?
那该死的杀千刀他干了什么?
他干了他哥!
终于发了,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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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