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杨伥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杨桂却是动作不停,冰凉的手指划过杨伥柔软的小腹,像一把开了刃的手术刀,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杨伥的恐惧遏于腹腔。
杨伥不得不把呼吸放得更轻,他恨不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融进床里。不管怎样,离杨桂越远越好。
“哥,我好想你。”
杨桂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双眼睛因为死亡而变得黯淡无光,瞳孔扩大,让人无从知晓他到底是在盯着自己还是某个虚空。
用那样空洞的眼神睨着人,任谁都该感到胆颤心惊,可杨伥毕竟是杨桂同卵双胞胎的哥哥,因此倒是从里面品出了一丝惊悚的委屈意味。
“我死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眼巴巴地想着,眼睁睁地看着…”
杨桂话音一顿,压抑的戾气忽然疯了似的肆意蔓延开,压迫感极强,“看着你逐渐忘记我,想要摆脱我,妄图抛弃我。”
你身边的人太多了。
除了我以外想要靠近你的人太多了。
明明我们才是彼此的唯一。
“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哥为什么总是这样?”杨桂低眉垂目,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实话,我有点难过。”
黑雾逐渐侵占整个空间,蛛网般铺天盖地地袭来,一切都变得混沌黏稠。
杨伥成了蛛网上唯一的猎物。
神经毒素侵蚀了他的全身,很快,身体动弹不得,就连意识,似乎都要不受控制地陷入瘫痪状态。
杨伥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什么都感受得到,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更让人绝望的了。
他会杀了我的。
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我。
杨桂这个贱人。
明明都死了,明明他亲眼目睹他从一滩烂肉灼烧成一堆白骨,一堆灰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从地狱里爬回来报复他?!难道他们这辈子都要纠缠不休到他死吗?!!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
杨伥鼻翼翕动,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而不稳,他死死地盯着杨桂,这个一切噩梦的源头。
“我只是想讨你欢心而已。”
杨桂语气温温柔柔,轻笑道:“哥,天鹅羽毛那么漂亮,你不喜欢吗?”
“我觉得它跟你很配。”他捻起那只轻盈的羽毛别在他哥的耳后,挑落侧颊几缕碎发,若有所思道:“你的头发长了。”
杨伥无端被他最后一句话激得浑身冰凉。
头一抖动,细小的绒毛就随着他的动作飘落,那模样像天使垂泪。
只是这只天使的表情未免过于惊恐,因此失了几分神圣,多了几分奇诡的旖旎。
在这沉寂的空间里,空气如湖水般波光粼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于是如同照镜子一般映出彼此。
同样的苍白,同样的潮湿——杨伥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那只沉入冰冷水底的溺鬼。
不行,他不能就死在这里,该死的,好不容易只有他活下来了,他不能死!
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摆脱他?
死者见他不说话,低头贴着他瘦削的皮肉轻吻他的心脏。宛如食腐的蠕虫爬过,杨伥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眼球焦急而又神经质地快速转动。
驱鬼。符纸。抽屉。
对!就是这个!
杨伥终于想起自己其实还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抽屉里还剩了一张符纸!
杨伥有了底气,立刻冷笑道:“喜欢又怎样,抛弃你又怎样?杨桂,我一点都不想你,一点也不。我巴不得你早点去死,知道吗?”
这样的话他没少对杨桂说,他恨杨桂,所以他肆无忌惮,待在杨桂身边就像是睡在羊水里一样安心,所有人里只有杨桂的心情他无需顾忌,也只有在杨桂面前他不用装的慷慨大方,彬彬有礼。
于是他暴跳如雷,他嚎啕大哭,他咒骂一切,他的怨毒也许比最毒的毒蛇还要烈,那副尖牙利齿刺向压抑的空气,势必要扼人咽喉。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是这副样子。你要死为什么不死的彻底一点?像你这种人,爱有了,成就也有了,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失去吧,可我呢?无时无刻不在失去,本来拥有的因为你失去了,想要拥有的因为你破灭了,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处境!”
杨伥愤然用脚去踢杨桂,他那死去的弟弟的身体触感很是怪异,像是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或是黏腻的沼泽,吃劲的同时寒气火一样烧上来,让杨伥的腿瞬间没了知觉。
他借此机会往床边挪,半边身子悬空,只差一点就能摔下地。
杨伥紧紧地盯着杨桂,不让他分神发现他的小动作,“只要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我。”
杨桂道:“我会。”
他迫近一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恍如宣判:“所以我才会来到你的身边。”
“……”
分裂成两半的灵魂靠近后愈合的速度很快,杨伥不得不狠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撇开脸不去看他,扯起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用这种方式可怜我?”
“话说得那么好听,那你把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都还给我啊。你还得了吗?”
这个“还”字似乎动摇了杨桂,杨伥感受到手上一痛,禁锢的力量减弱。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抽屉边。
他故作惊讶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连这也做不到吗?还是说抢走我的一切还不够,你还想让我对你施舍的东西感恩戴德?我呸!别恶心人了,杨桂,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其实也恨我恨得不行吧?”
“如果那样虚伪的东西都能被称作是爱…”
杨伥促狭地望着他,用只有两个人的能听到的声音,轻柔而残忍地低语:
“那我岂不是要最爱你?”
说罢猛然翻身滚下床!
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如约而至。
杨桂接住了他。
与此同时,那道黄符已不偏不倚地贴上杨桂的前额。他周身黑雾的腾动戛然而止,如同木偶被骤然抽去提线,僵在原地,连衣角都凝固在空气中,不再飘动。
杨伥屏息静候,心如擂鼓。直到半晌都不见有异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心情异常激动。
他做到了!
他终于赢了他一次!
“我的好弟弟,一切到此为止,都结束了。这是最强效的驱鬼符,你不可能挣脱得出来的。不超一小时你就会灰飞烟灭,而我会开启没有你的,属于我自己的新生活!”
杨伥瘫坐在床上,不无得意地看着杨桂。他深信现在大局已定,不会有任何变数,连自己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外都浑然不知。
咕嘟。
那静止的鬼影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幽绿的眼球缓慢转动,那双空洞,幽深的瞳孔很快就正对着杨伥,阴测测地溢出寒气。
“哦,是吗?”
杨伥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是啊。”
“没有我,哥不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吗?”
“放屁!我明明…嗯?”
不对。谁在和他讲话?
溺水鬼偏了偏脑袋,脖颈发出令人发酸的“咔哒”声,那张皱巴巴的带血符纸略一倾斜,露出底下那张面无血色,鬼气森森的脸。
杨伥傻眼了。
什么情况?
杨桂为什么没有被控制住?!
“这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还能动?”
难不成是符出了问题?不应该啊!他慌乱地手脚并用爬上床想要从另一边逃离,只可惜为时已晚,杨桂抓住了他的脚踝。
杨伥倏然被拖回原地。
他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绝望地大喊:“不可能,你对这符做了手脚是不是?你早知道我要这样做,你故意的,杨桂,你就是他妈故意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哥哥,你错了。”
杨桂轻轻摇头,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微笑,弧度静谧而诡谲,“不是我。是你。在沾上你血的那一刻起,这张符的意义就彻底逆转了。”
“这不再是一张驱鬼符。”
他轻声道:“而是将你我命运捆绑的共生之咒。”
杨伥如坠冰窟。嘴唇簌簌颤抖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最强效的缚鬼符。
如果最强效的驱鬼符是让鬼灰飞烟灭的话,那最强效的缚鬼符岂不是要永世不得安宁?
“哥,你的新生活里得有我。我们谁没了谁都会活不下去。”
杨桂慢条斯理地将他哥扒得干干净净,杨伥却还没能从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中醒过来,只能呆滞地承受这一切。
他看着面前这张脸,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可那不是接吻,是吞噬。杨桂要生吞活剥了他。
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
杨伥熟悉这种味道,这种感觉,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因为杨桂坠湖那天也是这样。
只不过当时火烧火燎的血腥气是从喉口顶出来的。双胞胎共感一切,杨伥能清楚地感知到缺氧和盐水让肺部血管网络彻底受损破裂。
杨桂的肺坏了,所以杨伥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体验。
过于强烈的生命链接将死亡的痛感平分成两份,杨伥只是站在岸边,地狱的烈火就已经要将他焚烧殆尽。
而这大概是现世报,隔岸观火,他现在成了火场里那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人,那个被水草缠住脚踝无法逃脱的鬼。
透过水面,他看到杨桂站在那。
只是看着。没有伸手。
…
杨桂看着他哥攀着他失神地喘息,那只能依附于他的绝望眼神,像一根烧透了的粉白蜡烛,希望的火光黯淡到只能苟延残喘。
他那颗已经沉到胃里的心明明已经软烂不成形了,却还是因此“砰砰跳”了几下。
“哥,别哭。”杨桂吻掉他哥的眼泪。
“贱人,变态…呜…嗬…”杨伥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没什么力气,泪也只是滚进了黑暗,“我一定,一定会重新杀了你的…”
杨桂道:“静候佳音。”
他紧紧地拥抱他,就好像他们还浸在羊水里,湿漉漉的,杨伥的心跳很有力地撞击他的耳膜——那是他对生命最初的印象。
砰地一声。
无数细胞因子猛烈碰撞在一起,原子交缠,迸发出彗星般的灼灼光芒。在这片狭小又无限宽广的空间中,诞生出了世界上第一朵绚烂星云。
那是他所拥有的全部宇宙。
浓稠的黑雾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哥哥,他的爱人,他的珍宝。杨桂发出一声喟叹。
亲爱的哥哥。我的宇宙。
我爱你,甚过世间一切。
来了,灌溉激励作者君加油码字好吗?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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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