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若栩连着几天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她身心俱惫,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但不知从半夜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她的床前坐了一个人,视线如钩般紧锁在她身上,令她觉得逼仄压抑,让她像是被梦魇住了鬼压床,第二天起来眼下多了一圈青黑。
她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间上到三楼,闻到咖啡的香气,顺着这股香味一路走到餐厅,见费辛曜坐在餐桌前,一边品咖啡一边看金融报纸,举手投足一副贵公子惬意样,看的祝若栩只觉陌生。
她记忆中那个清贫少年,如今早已改头换面,身上难以找出和从前半点的相似之处。
这个事实让祝若栩心中莫名冒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她走到费辛曜对面的椅子坐下,“费辛曜,我有话同你讲。”
费辛曜像是现在才意识到她的出现,把报纸放到一旁,正眼看她,“什么事?”
经过了一夜,祝若栩不再像之前一样咄咄逼人,但对费辛曜的态度依旧算不得有多和善,冷着一张美人脸同费辛曜开口:“我现在身上没有钱,我想预支半年工资。”
算上半岛酒店那一晚,费辛曜已经收留了她两晚,费辛曜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现在处境有多窘迫,她再继续死要面子的硬撑才更像笑话。
反正她不会回家向她妈咪妥协,而费辛曜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她现在又在他屋檐下,不找他帮忙找谁?
费辛曜垂眸喝了口咖啡,轻描淡写回她四个字:“不合规定。”
祝若栩难得向他低一次头,她完全没想到她的这个请求会被拒绝,“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谁也不能保证你能在归航工作半年。”费辛曜放下咖啡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公司是开来盈利的,不是做慈善。”
祝若栩被他这幅锱铢必较的商人模样气笑了,双手抱臂往椅后一靠,“谁要求你做慈善?只要某些人不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我至少会在归航安安稳稳的工作两年。”
她虽然在映射费辛曜,但说的也并不是气话,她的职业规划原本就是如此。
费辛曜听完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开口:“归航不会亏待每一个尽职的员工。”
“所以我的申请呢?”
“驳回。”
祝若栩觉得费辛曜就是在玩她,正要提包转身就走,就见费辛曜拿起搭在一旁的西服外套,从内层摸出一个lv的男士钱夹,打开后递到她面前。
“自己拿。”他讲。
祝若栩半信半疑的接过,“算你借我的?”
费辛曜垂低眼帘,视线里是祝若栩从他钱夹里拿出一叠港币放在手里数张数的模样,像是想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幕,他睫羽再垂下几分掩住眸中情绪,很轻的应一声:“嗯。”
祝若栩拿出费辛曜钱夹里所有港币汇总也就五万多,和她想要的金额还差了很多。
她扫一眼钱夹里别着的几张卡,除了黑卡还是黑卡,挑不出来有额度的,她随便抽了其中一张亮给费辛曜看,“五万块不够我租房,我还要用一下你这张卡。”
她说完就把自己手里的白色香奈儿手包推到费辛曜面前,“我的包现在大概值个十万出头的港币,先抵给你。不过你不准卖,过段时间我会赎回来的。”
祝若栩有自己的骄傲,她不想欠前男友人情,以物换钱在她看来合情合理。
费辛曜看了眼面前这只香奈儿手包,没讲话。
祝若栩当他默许,继续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在公司附近租房,通勤路程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精装大平层,采光够足,隐私性好隔音强,一梯最多两户。”祝若栩一次性说出自己所有要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费辛曜,你能帮我找到。”
不容费辛曜开口拒绝,她又添一句堵他:“你不是房地产大亨吗?找一套房对你说一定就像喝咖啡一样简单。”
“所以你每月房租打算出多少?”费辛曜点出她问题。
祝若栩伸出五个手指,“五千。”
“五千?”费辛曜点评她异想天开,“只够在深水埗租个鸽子楼。”
祝若栩的预估有了偏差,细眉轻蹙起,“以前不是可以吗?”
“多久以前?”
“七年前我陪你租房这个价……”意识到讲错话,祝若栩很快闭上嘴,没再继续说。
在前任面前旧事重提,无疑是有些过界的。
幸而费辛曜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表情仍是淡淡的,回她一句:“你也讲了是七年前。”
他这句话没什么问题,祝若栩也不想多心,但此情此景她一时不察说了从前的话,费辛曜回她这么一句,就好像是在提醒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忽略掉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继续回到现实的话题上,“那我现在这点钱是不是租不了了?”
她每月工资也就20k,本来预计拿出四分之一来租房已经不算少了。但她出国多年,完全没预想到这几年香港的房价涨得这么凶。
这几天她因为没地方住的事情被搞得十分狼狈,要是今天再租不到房她可能真的只能露宿街头了。一想到这画面,她的焦虑再也掩饰不了,不自禁的用指甲扣着掌心。
费辛曜余光扫到她那白皙掌心都被掐出红印,他眉心不自觉动了动,默了片刻,开口:“我在坚尼地道有一处房产,符合你所有需求。”
“你每月收我多少房租?”祝若栩谨慎。
“五千。”
祝若栩毫不犹豫从现金里拿了三万放到他面前,“成交,我先付半年房租,你晚上下班带我去看房。”
她说完就拿起剩余的现金,起身离开,干净利落的不给费辛曜一丝反悔机会。
费辛曜看她背影直至关门消失,偌大的空间又只剩他一个人,空荡冷清的厉害。他有些恍惚,怀疑刚才出现的祝若栩是否又是他病发后的幻象。
但用费辛曜的钱租费辛曜的房,全香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祝若栩一样能在费辛曜面前如此理直气壮。
仿佛她生来便觉得自己在费辛曜面前有恃无恐。
费辛曜从恍惚中回神,拿起西服外套站起来,视线扫过料理台上那杯冷透了也没人尝一口的咖啡,走过去拿起倒进了水槽里。
祝若栩解决了压在心上好几天的大事,今天到公司整个人状态都好上许多,买早餐三文治时顺手帮林妙买了一份,答谢她昨夜借自己雨伞。
林妙接到她的三文治有些受宠若惊,“多谢你啊ophelia,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同事送的东西……”
“你昨夜把雨伞借我自己淋了雨,我多谢你啊。”
林妙咬着三文治冲她青涩的笑,“没关系的,员工公寓离那里很近的,我坐地铁都淋不到雨。”
“你住员工公寓?”祝若栩向她打听,“那你知不知道员工公寓住满人没有?”
“年初的时候就住满了,香港房租这么贵,公司里的人都抢着要公寓名额。”
祝若栩若有所思,看来费辛曜真的没有公报私仇,是她自己这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想想也是,她记忆中的费辛曜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仔,干净又纯粹,在对她的事情上从来都挑不出一点错。
她之所以会这么误会他,大概还是那一夜他恨她的模样太让她触目惊心。
下午的时候部门经理召开了内部会,讲了一下本月的工作安排,临近圣诞元旦还有新年情人节等这一系列节日,正是旅游高峰期,除了原来在售的产品线路外,归航今年还要推出几条新的节日旅游线路产品。
每个人都有负责的版块,祝若栩因为是新人,被安排和带她的林妙一起设计产品。
“对了,下个月有对新婚的华侨夫妇想来香港度蜜月,他们是我们集团非常重要的客户,我们一定要为他们设计一条高端的专属路线,你们各自下去设计几条线路给我。”张经理特别叮嘱道:“他们两个人都是香港人,但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英国生活,只会讲英文和一点粤语,你们的线路设计书要记得用全英文。”
工作内容安排下来,散会之后大家各自开始忙碌。
祝若栩回到工位上,打开系统查了一下往年销售靠前的线路产品,正想和林妙一起讨论,林妙又被人叫去打杂冲咖啡。
茶水间里,林妙站在咖啡机前给几个杯子挨个接,吴曼和几个女同事拿着空杯走进来,她连忙把位置让给她们,用不太熟稔的粤语说:“你们先接……”
吴曼对林妙的谦让习以为常,边接咖啡边和那几个女同事聊天,“我说了吧,她肯定不是什么富家女,连住半山这种吹水的话都能讲出来,真是有够厚脸皮。”
“还是曼曼你有眼光一早看出来她是在装阔,你看那只香奈儿的包她今日就没背来公司,肯定是租的!租期到了现在就给还回去了……”
“不仅装阔还摆出一副大小姐脾气,昨夜你们看见没让她给费总敬个酒好似要她命,你们说这是不是现在最新的吊金龟婿手段?”
毕竟费总那是出了名的多金英俊gentleman,整个集团上下的女性员工在私底下恐怕都没少肖想过他。
吴曼点头应和,“你们说的有道理,之前我看有辆保时捷在公司大厦下面接她,说不定啊就是她钓的其中一个男人。”
“真的假的?难怪整天从头到脚一身奢牌,要是被人养着那也不稀奇……”
她们话里没指名道姓是谁,但所有的描述基本上都是在暗指祝若栩。话越讲越难听,林妙在旁边听得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吴曼突然向她看过来,“lilii,我们都是老员工,你不会因为一个新人帮你出了一次头,就去跟她说闲话吧?”
林妙尴尬的笑了笑,“不……不会,你们放心……”
吴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和那几个女同事一起走出茶水间。
林妙接完几杯咖啡送到别人手上后重新回到工位上,祝若栩一见她就拉着她坐下,“这个线路为什么历史销售量是零?”
林妙看着祝若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凑过去看了一眼她所说的线路,“这个是最早的人设计的一款旅游产品,但因为是个失败的产品,所以从设计出来之后就没有上架过。”
“为什么是失败的?”
林妙指着线路设计跟她讲,“你看啊,它这个线路设计走了回头路,是不合理的。”
线路重复会让游客的体验感和新鲜度降低,从而让游客产生不合理和浪费时间的感受,所以旅游线路在安排设计时最忌走回头路。
祝若栩盯着这条线路若有所思,林妙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ophelia?”
“这条线路和我以前回家走过的一条线路完全一样。”
“真的?”林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能是巧合吧。”
除了巧合祝若栩也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根据排期时间,她和林妙先讨论了那个下月来香港度蜜月的华侨夫妇的线路要求。
祝若栩找客户部那边提前要了一份这两人的资料,了解到这对夫妻年纪三十出头,当年出国的时候香港还没回归,这次特意把度蜜月的地点放到香港,她猜测多多少少是怀着对故土的怀念憧憬,所以在线路设计上祝若栩认为一定要有怀旧这个主题。
林妙听完她的想法觉得十分有道理,“我不是香港人,除了大众都知道的那些景点外,哪些地方比较具有怀旧意义我也只能在网上查一查。ophelia你是香港人,应该比我知道更多的地方吧?”
想要别出心裁让客户选择她们两个人的线路,就不能照搬过往的产品。
祝若栩说:“我今晚回去先好好想一想。”
“好。”
下班之后,祝若栩待在工位上没有马上走,她不想大张旗鼓的上到50层总裁办,引来同事们猜测她和费辛曜的关系,虽然她和费辛曜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人言可畏,前任同处一间公司又是上司和下属,这几个字凑在一起就足够让无数人开始遐想了。
等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祝若栩这才起身乘电梯到50层,刚出电梯走到走廊上,就和费辛曜的秘书钟睿碰上。
“祝小姐是吧?”钟睿叫住她,“费总在忙,安排我带您去看坚尼地道的房子。”
费总现在贵人事忙,抽不出空陪前任看房理所应当。
祝若栩觉得没所谓,跟着钟睿正要抬脚走,总裁办的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眼眶泛红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刚哭过。
祝若栩和她四目相对,心想:哦,原来不是贵人事忙,是佳人有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