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睿提着公文包赶到公司的时候,发现费总的办公室亮着灯。
昨天费总一整天没出现在公司本就是个稀奇事,现在这个点出现又算是恢复正轨了。
钟睿回自己的工位放下公文包,下楼去提费总买了杯咖啡后,又将昨天没能交给费总的文件整理好,走到总裁办门口敲了敲门。
“费总。”
得到应答后钟睿才推门而入,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视线不自觉往费总的办公桌上看了一眼,见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旁边还搁置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烟盒,这烟蒂的数量不像是一个早上能有的,更像是在办公室抽了一整晚的烟。
“费总,这是需要您过目的文件……”钟睿做事细心,东西都分文别类,“还有这一份是昨天茱莉送来的,是新入职产品部的员工。”
费辛曜抬手按了按眉心,面无表情的接过面前的简历,上面的文字还没入眼,就先被简历上的照片夺走了所有视线。
乌发雪肤,细眉清冷眼,冷艳的让人只凭一张简单的照片便能将她印在脑海里。
费辛曜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捏着简历的手指难以自持的收紧,平整的纸张被他捏出了皱褶。
钟睿见费总一直不说话,询问道:“费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出去。”
钟睿茫然:“什么?”
费辛曜冷声重复一遍:“从这里出去。”
钟睿反应过来,虽然不清楚自己哪里触碰了费总的逆鳞,但也不敢问原因,快步退出总裁办带上门。
费辛曜拿着手里的简历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手搭在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推开。
昨天在半岛酒店也是现在同样的场景,他打开之后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没有半个人影,也许这一次还是徒劳。
但他忽然又觉得,在有关祝若栩的事情上,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不差这一次。
紧锁了一晚上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熟睡的祝若栩被惊醒从沙发上立刻坐起来,条件反射的看向门口。
费辛曜立在那儿,还是穿着昨天晚上那身西服,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那目光恨不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祝若栩深吸一口气,努力视费辛曜为空气,穿起放在地上的鞋,踩着细高跟走出去,和费辛曜擦身而过时,余光忽然瞥见他手里正拿着自己的简历。
祝若栩压了一夜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她看见他办公桌上的一杯咖啡,直接走过去拿起来揭开盖子,见费辛曜转身向她看来,她想也没想的就把这杯咖啡朝他泼了过去。
费辛曜昂贵西服被淋了一身,眸光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视线仍紧随着祝若栩,眼神不再像之前一样强烈,只是望着她,凝着她,眼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有。
而祝若栩现在正在气头上,她根本不想去体会费辛曜的眼神究竟有什么含义。
“费辛曜,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告诉你,我不会辞职,你有本事就开了我!”
她原本告诉自己,昨夜那一场闹剧就当作是她对费辛曜的弥补,醒来后他们一拍两散,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但看见费辛曜拿着自己的简历,以及他昨晚怨恨她的态度,她理所应当的认为费辛曜是想炒她鱿鱼。
什么亏欠弥补,什么前任上司,统统被她甩到一边。
这世界上除了费辛曜没人这么对过她祝若栩,但偏偏是他费辛曜这么对待她,才更让祝若栩愤怒。
费辛曜看见她摔门离开的背影,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没有一丝的实感,他不知道刚才出现的祝若栩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又病发了。
只剩手中也被咖啡溅湿的简历,成了唯一证明祝若栩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他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事实后,把祝若栩的照片从简历上面撕了下来,回到座椅上,给hr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消息。
祝若栩刚从英国的萨里大学读完硕士回到香港,简历投到归航顺利入职。
但她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需要住处,需要钱。
所以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在半岛酒店门口重逢,再到她来到他公司门口央她带她去酒店,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是她真的回来了。
而费辛曜却还以为自己活在病发后的幻梦里。
他沉浸在这个现实中,想抽一支烟,发现烟盒早就空空如也,便只能重新拿起祝若栩的照片,指腹在上面摩挲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能克制他的瘾。
—
祝若栩气势汹汹的冲出费辛曜办公室的时候,和钟睿迎面撞上,对方看见她从费总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很是吃惊。
祝若栩正在气头上,按了电梯回到36层的洗手间,进去用冷水洗了脸冷静下来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旁边的林妙见她冷着一张脸,想跟她说话又有点不敢,最终还是悄悄跟她说:“经理今天出差回来了,刚来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洗手间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公司啊?是出了什么事吗?”
祝若栩不是晚到,而是压根没有离开过公司,现在打卡不算她旷工也要算她迟到。不过不管是迟到还是旷工都无所谓了,她泼了费辛曜一杯咖啡,他那样记恨她,她在归航顶多还能待半日估计就要被他辞退了。
一想到要被费辛曜这个前任炒鱿鱼,祝若栩就感觉心里被猫抓似的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对林妙道了声谢后,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她没忘记自己转投旅游业的初衷,她不会主动辞职,也不会向费辛曜低头认输。
部门的经理没一会儿从办公室里出来,和祝若栩认识了一下,又帮她介绍了一圈同部门的同事,最后还是安排了林妙带她熟悉工作。
互联网这几年普及的速度越来越快,归航旅游公司之所以能在两年内上市快速占领国内旅游市场,离不开他们利用互联网自主研发的系统网站,顾客使用起来操作便利,而员工后端也能快速学会上手。
旅游策划师的主要职责负责设计旅游线路,下午的时候林妙为了先让祝若栩熟悉公司现有的线路产品,就开始带着祝若栩在电脑上操作。
然而林妙每次坐下给祝若栩讲不到几分钟,就会被人叫去帮忙,一个小时被叫走三次,复印跑腿订会议室。
祝若栩本来就烦,林妙被叫走次数太多她的学习进程也被耽误了,在林妙又一次要被叫走的时候祝若栩一把把她拉住,“他们叫你做的事都是你的职责吗?”
林妙啊一声,“就都是同事找我去帮帮忙啊……”
“这里是公司不是慈善会,你现在的工作不是应该先教我吗?”
“对不起啊ophelia……”林妙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跟她道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林妙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我现在已经答应吴曼了,总不能不去帮忙吧?”
“谁是吴曼?”
林妙用眼神往角落的工位里瞥了瞥,祝若栩看过去,见吴曼正拿着一支口红在补妆,悠闲得很。
祝若栩起身走到吴曼的工位边上,直截了当道:“lili现在正在带我学习,抽不出来时间帮你的忙,你暂时别找她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吴曼坐在工位上满脸错愕。
回到自己工位上后,林妙望着祝若栩的眼神就像是见到救世主一样在放光,又像是察觉到不妥,她忐忑的开口:“吴曼来公司的资历比我还早,你不怕得罪她啊?”
“没事。”
反正祝若栩连归航的总裁都得罪了,多得罪一个员工又能怎么样,更何况她也没有特意去招惹谁,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祝若栩这一出让整个部门的人都瞧见了,没人再来让林妙帮忙打杂,林妙带着祝若栩熟悉了一下午产品,临下班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的茱莉找她去谈话,祝若栩就知道辞退她的消息估计是来了。
她敲了门走进去坐下,茱莉笑着对她说:“ophelia,是这样的。员工公寓我帮你看了,目前的确是已经住满了,等以后再有空房我一定提前告诉你。还有就是你要预支薪水的事情,我特意帮你问了财务,你上班还不到一周,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实在是不能帮你打这个申请,你看你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不如跟我说说……”
祝若栩听完后沉默了几秒钟,“除了这两件事,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茱莉摇摇头,“没了啊,就这两件。”
祝若栩抱臂走出人力资源部,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现在的结果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回到工位的时候,同事们陆陆续续开始下班,张经理提着公文包向他们招呼一声:“大家先别忙着走,今夜聚餐,给新同事接风!”
部门的同事们风风火火的收拾好包蓄势待发,经理点名给新同事接风,祝若栩推辞不了,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了聚餐的餐厅。
她今晚是主角,上了餐桌之后几乎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她展开,尤其是男同事们,对部门新来的靓女同事感兴趣的不得了,每个人都恨不得孔雀开屏似的同祝若栩搭讪。
吴曼跟几个抱团的女同事坐在祝若栩对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吴曼低声跟她们咬耳朵,“好嚣张一女仔,才来一日就帮人出头给我下马威,跋扈的不得了。”
其他几人连忙接话:“是啊是啊,我当时坐你旁边听得可清楚了,她是真的嚣张啊!”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你看这些男的跟没见过女人一样,一副舔狗样……”
“抢着当舔狗肯定是以为她家中阔,你们看她提的那个白色香奈儿,至少十几万港币的啦!”
“谁知道她那个包是怎么来的?”吴曼家境不错,和同部门的同事们相比算得上富庶,祝若栩下午让她在同事们面前丢了面子,她对祝若栩很是不满,“想知道她家境到底怎么样,你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有个女同事把吴曼的话听了进去,端了杯酒走到祝若栩旁边,先敬了祝若栩一杯,随后问道:“ophelia,我看你没开车来,你家住哪里啊?要是和我家顺路的话,我待会送你啊。”
祝若栩这一餐晚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她脑子里还在想费辛曜为什么没把她辞退这件事,随手跟对方碰了杯,“我家住半山。”
她漫不经心一句话,在同事里面炸开了锅,“半山?那是富人区啊,我们一个部门这么多人恐怕都找不出来和ophelia你顺路的……”
那女同事有些尴尬的朝吴曼看了一眼,吴曼压根不信祝若栩的话,故意说:“ophelia你住半山呀?什么时候能不能带我们去你家参观一下啊,我们大家都还没去过半山的豪宅!”
有些同事跟着起哄,“是啊,半山豪宅我们顶多爬太平山时经过一下进都进不去啊,ophelia你能不能带我们大饱眼福……”
祝若栩看了一眼吴曼,见她笑意盈盈向自己举杯,大概猜到对方是抱着什么心态将她架在这个场面上。但她现在完全不想把心思花在这些毫不相干的人身上,随口回一句:“下次吧。”
吴曼果然眼神里流露出轻慢的神态,还想再开口,中途出去的经理突然跑出来,一脸激动的跟大家说:“刚才我去洗手间碰到钟秘书了,他讲费总在这家餐厅的包房里谈事,现在谈的差不多了,走我带大家去费总面前混个眼熟。”
费总常年在启明集团下几个公司奔走,偶尔来到归航也是在顶楼的总裁办办公,哪里是他们这些一线员工能接触的到的。现在一听费总在这里,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倒满酒准备去费总面前露脸,就连吴曼也不找祝若栩茬了,开始拿出气垫口红补妆。
一群人里只有祝若栩坐在椅子上没动,林妙叫她:“ophelia,走啊。”
祝若栩冷着一张脸,"不去。"
早上她和费辛曜才闹得那么僵,现在让她去给费辛曜敬酒,这和让她跟费辛曜低头有什么区别。
今日来的新同事,张经理一直在特别关注,从旁听见祝若栩这一句,心叹女仔还是年纪太轻,刚来上班都不懂为人处世,需要好好教。
“ophelia,费总可是集团总裁,他一句话可以直接让我们整个部门的人都下岗,怎么可以不去敬酒?更何况人家是上司,这是基本礼数……”
祝若栩还要拒绝,张经理直接上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不忘叮嘱她身后的林妙,“lili呀,劳驾拿一下ophelia的酒杯……”
林妙连连点头,“好的经理。”
祝若栩被张经理半拖半拽的拉进隔壁一间包房,里面已经排满了长龙挨个等着给主位上那个年轻男人敬酒。
祝若栩蹙着眉从缝隙里看了他一眼,身上早已换下那件被她泼了咖啡的西服,黑衬衫外搭一件戗驳领黑西服,整个人气质被衬的清冷又沉稳,俊美的有些碍眼。
“大家让一让,我带新同事先见一见费总。”
张经理拉着祝若栩一路开道,将祝若栩带到费辛曜面前,恭敬介绍道:“费总,我是旅游产品部的负责人张振,这位是我们部门今天新来的员工祝若栩ophelia,负责旅游线路策划……”
费辛曜坐在椅子上,掀起眼帘目光平静的看向祝若栩。祝若栩把脸别到一旁,没打算说话,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林妙在后面把一杯香槟递进祝若栩手里,提醒她:“ophelia你快说几句话啊。”
张经理笑着打圆场,“ophelia今年刚毕业从英国回来,可能还不太熟悉香港的环境,费总您见谅……”
费辛曜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端起自己面前的红酒杯碰了一下祝若栩的杯子,“祝小姐,欢迎加入归航。”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嘴里绅士的喊着祝小姐,例行公事一般说着对新下属的欢迎词,足够体面,也仿佛是真的第一次认识祝若栩。
祝若栩盯着费辛曜冷漠的脸庞看了数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体面回他一句:“多谢费总。”
说完便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包厢,费辛曜抿了口红酒,余光从她的空酒杯扫到她离去的背影,眉心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部门聚餐一直持续到10点,同事们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经理开了口,大家成群结队的离去。
林妙为赶末班地铁,在餐厅门口跟祝若栩道完别就匆匆离开,临去前发现祝若栩没有带伞,好心将自己的雨伞借给她,自己则头顶着包跑进最近的地铁站。
祝若栩打着伞漫无目的的走下屋檐,不知是因为多喝了酒还是因为别的,脑子里昏昏涨涨的,刚下台阶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一滩积水里,高跟鞋里进了水,整只脚全都湿透。
她只好折返回餐厅想要处理一下自己的鞋子,刚一转身就看见费辛曜站在餐厅门口,和她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费辛曜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不过半秒便移开,从他秘书手里接过伞,吩咐道:“把车开来。”
秘书去停车场开车,费辛曜撑着黑伞走下台阶,在要同祝若栩擦肩而过之时,被她拉住了手臂。
他顿住脚步,只露一张侧脸给她,淡声问:“什么事?”
昨夜他的偏执疯狂和对她的憎恨祝若栩还历历在目,现在不过一夜过去,他竟然就能摆出这么一副冷漠姿态,若无其事的对待祝若栩。
祝若栩自认性子够冷,但现在看来和费辛曜相比她也不过尔尔。
可凭什么他们之间,费辛曜想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她就必须要受着?明明是他混账在先,说不定连她那两条被驳回的申请也是他在公报私仇,现在却在人前装出一副大度欢迎她加入归航的模样。
祝若栩咽不下这口气,费辛曜既然要摆出上司的姿态,那祝若栩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费总,你的员工无家可归快要露宿街头了,你就这么冷眼旁观吗?”祝若栩故意刺他,“还是说这就是费总想看到的?”
装什么风轻云淡,上司下属,她觉得费辛曜不过是想看她落魄受挫,一抒他往日不忿。
费辛曜侧身面朝祝若栩,高大身影一瞬间罩住祝若栩身体,让祝若栩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势都被压制住。
她握紧手里的雨伞,不甘示弱的迎上费辛曜的目光。
费辛曜居高临下的瞧她,露在外的半节白皙小腿被溅了泥,裙摆湿了一圈,一张淡色唇却紧紧抿着,露出一副想将人逼退的冷艳神情。
好半晌,他反问祝若栩:“你想我怎么做?”
祝若栩用一副理所应当口吻:“员工现在遇到了麻烦,身为上司当然要出手相助。”
费辛曜沉默了一会儿,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好。”
祝若栩一愣。
黑色的宾利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穿过雨夜停到了餐厅门口。
费辛曜撑伞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回头,视线扫过还站在原地没动的祝若栩,末了,还是用那副冷淡到毫无情绪起伏的口吻开口:“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