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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红港夜雨中

作者:玉不逐流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雨过天晴。


    坐落在轩尼诗道的一家私人心理诊所,今日清晨迎来了第一位病人。


    院长查理陈拿着病案走到病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钢笔熟悉的为这位病人填写最基本的资料。


    “费生,你昨天又看见她了?”


    年轻男人低低嗯一声。


    查理陈写完手头上的东西,忍不住抬头打量坐在他面前的病人。


    西服出自乔治阿玛尼手工定制,领带是爱马仕,左手腕戴一块百达翡丽,脚下穿berluti皮鞋。


    他从头到脚这一身行头贵气的比阔佬还阔佬,脸更是生得比香港当红男明星还要英俊,现在他要是愿意去香港街头走一圈,恐怕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带回成群靓女,同他夜夜笙歌。


    可惜查理陈很清楚,他面前这位官仔骨骨的年轻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病人。


    “那这次发病的病因是为什么?”


    费辛曜背光而坐,半个身子陷在阴影中,面容被遮挡着,声线沉哑:“不清楚。”


    这是查理陈替费辛曜治疗“情感创伤应激综合征”的第四年,费辛曜的眼前时常会出现他初恋女友的幻象,有些时候即便没有诱因,他的病依然会发作。


    查理陈往前翻了翻费辛曜的病案,“费生,上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费辛曜默了几秒钟,“前天。”


    前天连着昨天持续见到初恋女友的幻象,他的病情即便治疗了这么长时间,也依旧没有任何的好转。


    “那费生你能不能描述一下昨天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她的?”


    费辛曜回忆着昨夜的景象陈述:“昨天晚上,她站在半岛酒店门口。”


    “我开车的时候看见她,踩了油门向她开了过去。”


    查理陈眉心一跳,“你想干什么?”


    “杀了她。”费辛曜轻声,“一起死。”


    他声线冷冽如清晨的薄雾,即便讲的是那么毛骨悚然的话,也平静的让人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情绪波动。


    太过轻描淡写,也太过冷然镇定。


    查理陈背上后知后觉的冒出一阵寒意,害怕他还处在过激的状态里,连忙开始为他做心理疏导。


    费辛曜面无表情的听着,脑海里不受控的浮现出昨晚的细节。


    她好像比之前那些幻象里的她成熟了一些,也高了一些,和他想象之中她长大的模样近乎完全一样,就仿佛是祝若栩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所以他又一次失控。


    他想过很多次,再次遇到祝若栩他一定会杀了她,然后他再自杀。


    他们一起死,死后两具尸体化成一盒剥离不了彼此的骨灰,再葬在一块墓穴里,这样祝若栩就再也折磨不了他。


    ——


    昨晚载祝若栩去半岛酒店的卡宴才买不到两个月,母亲周芮早上听见司机回来说车子坏在了半路上。


    她不听便罢,一听那还得了,也不让司机送去修车厂检修,直接让人把车子送到废车处理厂,两百多万直接报废。


    周芮是富家小姐,从小在用钱方面就毫不节制,再加上之前有一段让她过得拮据的失败婚姻,现在时常花起钱来都有几分报复性消费的意思。


    祝家人见怪不怪,祝若栩更没有闲心管她妈咪的事。


    她昨晚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邮箱查阅她拿到offer公司的信息。


    她回国是想从事旅游策划师一职,但她在英国留学七年,对香港的旅游市场知之甚少,在国外时便委托了国内的人帮她查了几家香港有前景的知名旅游公司为她做参考,投递了简历。


    其中一家叫homewardbound,中文名为归航的旅游公司给她发回offer的速度最快,入职的时间正好是明天。


    当时她找的委托人是花钱办事,所以这些公司的背景她便没有亲自去查,但昨晚齐毅翻给她看的那本金融年刊上,让她偶然瞥到了hb这个公司,让她有些在意。


    搜索网页弹出,归航旅游公司的信息一一检索出来。


    【homewardbound(簡稱hb)旅遊公司隸屬啓明集團,於2010年1月1日在港交所掛牌上市】


    创始人、法人、首席执行官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費辛曜。


    这个巧合令祝若栩措手不及。


    她注视着这个名字,忍不住开始思量,明日入职进费辛曜公司,日久天长,难免会打照面,到时候她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费辛曜,费辛曜又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是公平公正的上司对下属,还是携带往日私怨的前男友对前女友。


    不是她多想,毕竟费辛曜昨晚在半岛酒店对她视若无睹的冷漠模样,她还历历在目。


    而且当年他们分开时,也称不上是和平散场。


    这份来自归航的offer搅的祝若栩心烦意乱,晚上陪同母亲周芮吃饭时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若栩,你也回来几天了。昨晚我和你祝叔叔提了你工作的事,过几天你就到他公司上班去吧。”


    周芮是家中一言堂,一句话撂下便开始吃饭,祝若栩却听得蹙起了眉,把手中的筷子放回了原位。


    周芮见她这样,拿餐巾抹了抹嘴,停下来问她:“怎么不吃?”


    祝若栩几经思量,还是开了口:“妈咪,我不想去祝叔叔的酒店上班。”


    周芮听完只当她还是个孩子,笑她不成熟:“胡说什么呢?你在国外酒店管理专业的硕士都读下来了,不去你祝叔叔的酒店工作,还想去哪里?”


    祝家在香港酒店业算得上是龙头,祝叔叔和她母亲再婚多年也没生个孩子,两人各有各的心思。


    祝叔叔和前妻生的独子祝琛比祝若栩大个两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后祝家的企业要交给祝琛。


    但祝若栩的母亲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祝若栩从国际学校毕业后便把她送去英国酒店管理专业知名的大学深造,如今她留学归来再把她送去祝家的公司当上管理层,想让她和祝琛争祝家产业的心思几乎快要写到明面上了。


    祝若栩虽然也姓祝,但那是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刚好姓祝而已,和开酒店的祝家没有半分关系。


    母亲周芮所做的一切从未问过祝若栩的意愿,而祝若栩想做的也从来都不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厚着脸皮可笑的去争祝家什么酒店继承人的位置。


    “妈咪,我对旅游业很感兴趣。打算先在香港知名的旅游公司做一段时间累积经验,然后再跳出来自己创业开公司。在我看来,目前香港的旅游业还算是一片蓝……”


    祝若栩条理清晰,说的话更是自己这些年在外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然而还没能讲完就被周芮打断。


    “开公司?你生在周家,背靠祝家,就算几辈子大手大脚地吃喝玩乐也不会缺钱花,异想天开的去开什么公司?”周芮拧着眉教育她,“你现在该做的是听妈咪的话,进到你祝叔叔酒店里好好表现,早点坐到管理层的位置让妈咪放心。”


    她把餐巾往桌上一丢,强调一句:“你要听话。”


    而听话这句话只让祝若栩听得异常刺耳。


    什么都是听妈咪的话,她听妈咪的话听了二十多年,交朋友要听,谈恋爱要听,学业要听,工作要听,以前要听,未来还是要听。


    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临近阈值忽然爆发起来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


    祝琛下班到家的时候,听家里的阿姨说祝若栩母女两人正在吵架。


    起初他还有些不信,祝若栩那是出了名的听话,从11岁到他们祝家以后,他就没见过祝若栩忤逆过她妈咪周芮一句,更别说和她妈咪吵架了。


    他把公文包交给阿姨,半信半疑的走上二楼祝若栩的卧室,见卧室门半开,里面传出祝若栩她妈周芮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听我的话好啊!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子穿的衣服裙子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花的我的钱?”


    “搬出去?行……你要搬出去可以!我给你的东西那你就一件也别想带走!银行卡信用卡全给我留下……”


    这一听就是在气头上的气话,祝琛思虑了两秒钟,还是打算出面当一当和事佬。


    他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正要开口,就看见祝若栩拿起她自己的包,把包里所有的钱和银行卡一股脑的全都倒在了床上。


    末了,语气清清淡淡的询问:“妈咪,可以了吗?”


    面对母亲周芮的怒火,她不怒也不恼,表现的态度甚至有几分带刺似的乖巧,让旁观者看的都觉得像是火上浇油。


    身为当事人的周芮,更是气得发笑,“祝若栩你现在翅膀硬了……走,你现在就给我走出这个门试试!”


    祝若栩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只剩证件的空包,避开周芮往外走。


    看见祝琛的时候她脚步顿了一下,也没打招呼,继续往外走。


    祝琛一看这状况,迟疑片刻后还是追了出去,他在后面喊:“祝若栩你这算什么?离家出走?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会儿的功夫,祝若栩已经走到门口正在换鞋,随口编了个体面的借口:“我找了份工作,打算换个离公司近的住处。”


    换好鞋,细高跟一蹬,她离开祝家的身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无意间夹在手包内里的一张千元面值的港币,是祝若栩身上唯一的家当。


    沿路揽了的士,司机问她目的地。


    她想了很久,竟只报的出归航两个字。


    从山顶到中环,时值深夜十一点二十五分。


    白日里繁华的国际cbd,此刻街道上只寥寥无几的人在行走着。


    祝若栩下了的士,在归航大厦外的长椅上坐下,不多时,夜雨又落了下来。


    多雨的秋季,总是淋的祝若栩措手不及。


    头顶没有遮挡,只一盏昏黄的路灯立在旁边,将雾蒙蒙的雨丝飘零到她身上的景象照的清楚。


    祝若栩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她垂眸凝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发丝渐渐被冷雨润湿,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好像没有归处,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茫然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开始蔓延。


    她想,在这一夜,在这两千七百五十四平方千米的红港夜雨中,不会有人为她撑起一把伞,更不会有人为她而来。


    睫毛被雨水打湿,祝若栩有些疲惫的抬起眼,雨珠滚进她眼眶里,被模糊了一瞬的视线中陡然撞进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站在归航大厦的门前,穿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臂弯里挂着一件脱下来的西服外套,手里拿着一把没撑开的黑伞。


    他背对着光,面容模糊,半截身子融进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立在那儿,静幽幽的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祝若栩陷在雨里无处可去,而他衣冠楚楚,沉静如水。


    他们出现在同一天地里,两相一衬,祝若栩觉得费辛曜是在冷眼旁观审视自己,只因看她失意模样能让他心生欢喜,一抒他心中往日旧怨。


    她鲜有在费辛曜面前如此落魄的时刻,骨子里的傲气更不容许她在人前流露出丝毫的狼狈,更何况是面对前任。


    祝若栩毫不闪躲的迎上费辛曜的目光。


    一段路的距离,谁也没有主动。


    可或许是他们中间隔著一重重的雨幕,祝若栩看着看着,竟莫名从费辛曜挺拔身姿里品出几分难言的寂寥,让她生出一种此时此刻的费辛曜看上去,似乎比她要更孤单,更冷清的错觉。


    就像是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留空荡荡的躯壳在人间行走,死气沉沉。


    不多时,雨势从缓到急,雨幕从细变密。


    费辛曜终于有了动作,他撑开伞,抬脚跨步。


    祝若栩从错觉中回神,昨夜费辛曜的视若无睹她还记忆犹新,她认定费辛曜还会继续漠视她到底,一股难言情绪不受控的从她体内翻涌出来。


    “费辛曜……”祝若栩喉间发紧,忍不住质问:“你不管我了吗?”


    那把撑开的黑伞落在了祝若栩的头顶,将她的身子完全和雨幕隔开,不让她沾染到一丁点雨。


    费辛曜站在雨里,手中分明有伞却没顾及自己半分。


    他把挂在臂弯的西服外套递给祝若栩,两张薄唇轻启,冷冽声线轻的似夜空里飘零雨丝,对她轻轻说:“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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