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颜陈霜本是要出远门。
临走前,小谨顶着一张睡眼惺忪的脸挣扎着爬起来,状若撒娇地扯住了人的袍子。
颜陈霜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醒了?那便先撑一小会儿,别再睡过去了。厨房锅里的醒酒汤就快要熬好了,你昨日醉得厉害,不喝的话定要难受头疼很久,我去将汤给你盛来,喝完再睡。”
小谨抬起头,迷迷瞪瞪地盯着颜陈霜,乍然笑了,连自己都没有人意识到想了什么说了什么,嘴巴就快脑子一步动作起来:“师尊今日真好看。”
话音刚落,小谨魂飞天外的脑子就归了位,猛然把嘴一闭,冲着眼前人讪笑:“呃……可能是最近话本子看多了,一时没睡醒就胡说八道了……师父您老人家别往心里去,哈哈。”说罢眼一闭眉一皱,扯住颜陈霜的手终于松开,转而极其浮夸地按上了自己的太阳穴,痛苦不堪地大叫起来,“疼!好疼!疼疼疼疼疼!”
颜陈霜一向是疼爱她的,见到她可怜万分的模样定是不会追究所谓“目无尊长”“顶撞老师”的罪过。若不是颜陈霜看到了小谨一面装着难受一面偷偷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儿偷偷看自己的话。
颜陈霜轻笑一声,拍了拍被揉皱的衣袖,又正色道:“果真如此难受么?罢了,那便劳烦小谨等上一等,为师这就去为你盛醒酒汤。”
就这样,他连外袍都不曾披,着了一身劲装就推门而出。不多时,小谨听到了外头的风在呼啦啦地吹,但很快就停息了,应是颜陈霜关了外间的门。浓郁的桃花香却溢了进来,一丝一缕地萦绕在小谨的鼻息间,她早在颜陈霜走的时候就不再装哭了,或许是临近祭会的原因,这花香浓烈得要命,近乎要有了实体的模样,像一层一层轻薄的纱,一圈一圈地包裹住小谨,最后猛然收紧——
小谨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只红色的眼珠子好似要沁出血来。
一阵难以忍受的灼痛感顿时攀上右眼眼眶,接着以极诡的速度蔓延,顷刻间就爬满了她全身!
“小谨!”
“砰!”
男人的暴呵与房门被暴力打开的声音同时响起,周遭的花香更加浓烈,鲜红的泪珠顺着小谨的双目流下,她控制不住地将手伸向右眼——
“挖出来,挖出来就不会疼了。”
“他不是你的师父,他在骗你。”
“把它挖出来,你就可以去外面玩了。”
“颜玄早就死了!他是赝品!”
“挖出来!”
数道尖利的声音不断从脑海中涌出,没有一刻停歇,争抢着要尖叫哀嚎,好似随时要侵占她的意识。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一遍遍在榻上痉挛,脸上的皮肉被指甲挠得稀巴烂,血肉黏连在了一处,滴滴答答地往外渗血。这样的场景,若是让她自己来看,估计是要吓疯的。
透过眼眶中仅剩的光,小谨只看到了来人朦胧的血影。
那人连醒酒汤都端不稳了,近乎是一个闪身就来到了自己的跟前。
冷冽的香拨开了甜腻恶心的花香与血腥气,她软倒在颜陈霜怀中,身上被披了一层薄薄的衣袍,痛感也消弥得一干二净。所有纷乱的思绪都被收拢,存回了魂魄幽暗处的匣中。
“颜玄啊,我恨死你了。”
身上见不到一处伤口的人复又睁开眼,两只灰暗的眸子映出男人的模样,雪白的发刺得她眼睛发酸,她只来得及呢喃这一句,就再次昏睡过去。
到最后也没喝那醒酒汤。
*
“前辈若想看戏,大可以去人间逛逛,他们那里什么戏目都有,总把人拘在这儿,成天里看这师不像师徒不像徒的东西,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不无趣啊,本座觉得很好,很有意思。”男人的声音在冰窟中转了十来回,蚊子一样在宋恣灵耳边转个不停,浓白的雾气往女人面前凑了凑,随后道,“小朋友,你既得了本座的眼,那本座向你讨些报酬也不为过吧?”
“眼?您说的是赤玉珠?可那也并非晚辈硬要强夺啊,那分明是朱砂姑娘赠予晚辈的,是从那神女像中落下的泪,怎么会是一个男人的眼珠子呢?”
“黄口小儿,满嘴狡辩。”白雾道。
“前辈谬赞。”宋恣灵微微欠身,心安理得地受了白雾的“夸赞”,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右眼,随后用力一剜,血呼啦哈的眼珠子就这样被递到白雾跟前,而宋恣灵本人眉头都不曾动分毫,“前辈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只是晚辈一介凡人,天资愚钝,寿数撑死了也就二十年不到,实在是消受不起这样的天材地宝,只是先前碍于此物是由朱砂姑娘所赠,加之现世各方势力涌动,这才被我私藏到如今。既然它本就是前辈之物,那今日便物归原主吧,毕竟晚辈带着这宝物只会被旁人没日没夜地追杀。”
白雾:“……”
“还于您了也不是,在晚辈这边放着也不是。前辈莫不是还想再看戏?可晚辈的执念实在是无聊透顶,前辈何必脏了自己一双眼睛?”说完又将眼珠子往白雾处伸了伸。
“……这幻境中并非你一人。”白雾干脆挑了个还算能答的应她。
“什么?”被腥粘的血液染红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赤玉珠离体后,宋恣灵的双眼都变回了深灰,她瞪大了眼睛,似乎不太理解白雾的话,于是终于卸了坚硬带刺的外壳,微哑着嗓子,不可置信地、又带着一丝希冀地再问了一遍,“您说什么?”
“幻境中并非有你一人,还有一人亦与你同入。这幻境不仅仅是你的执念,还有那人的。也就是说,‘春风渡’算是你们共同的梦?”白雾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凡人真是好啊,即使成了修士,意识也没有清明到与天地万物同归一体,尚在迷蒙之中,还能以身入梦,平一平心中执念,哪里像我……”白雾换了自称,淡声继续道,“只能在无尽的清醒中痛苦了。”
可朱砂不是你亲自杀的吗?现在后悔,不过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罢了。
宋恣灵暗自腹诽。
白雾听到了她心中的声音,到底没有挑明,只道:
“你很像她。”
草一样,坚韧,野蛮,怎么烧都烧不死,纵使冬日荒芜了,来年春风一吹,又是满地绿茵。只可惜世事无常。
“不敢当。公主是天上日月,晚辈只是地上一粒微尘,整日里混吃等死罢了。前辈这般讲,属实让晚辈惶恐。”
宋恣灵面色恭敬地讲着,心中只觉得讽刺,像什么?一样信错了人倒霉连篇吗?那属实是惨极了。这样一想,宋恣灵诡异地生出一种自己还算幸运的想法,至少没闹到魂飞魄散是吧?
罢了罢了,人还是不要比较苦难得好,各有各的经要念。
“你若是不爱听,我便不讲了。”
白雾化出一个朦胧的人形,白衣广袖一挥,变幻出两把椅子,是青冥山长老们常用那款制式,祂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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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子懒散静儿就散了,虽是模糊的人影,宋恣灵还是感受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海底秘境中被怪物追杀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眼前,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云郎”,沈断云。
朱砂念灵口中那个两千年前为了求得飞升大道设计杀妻的青冥山长老。
可她为什么现在才注意到?
太晚了,就像是意识被刻意磨钝了一样,是祂?
她想再次直视白雾化作的人,可这次却怎么也抬不起头,天道规则所降下的威压不允许凡物直视神灵。
半神也被法则所认可了吗?还是祂当年飞升之后,又出现了什么变故呢?毕竟即便是半神,青冥山也不可能放弃如此之大的荣光的。绝地天通之后,灵气早就不如上古那般充裕,能入渡劫境已是少之又少,五千年来也就只出了那么十位。可眼前之人,是确确实实享有神格而不能为凡物所视的新神。
然而这世间毫无对这位神明的记载,就连青冥山的宗门史册中也空空如也,只能在荒诞的话本中寻出一丝踪迹,纵使如此,也留不下名姓。
祂挥了挥手,白雾卷着宋恣灵坐上了另一把椅子,耳畔传来低沉的咒语,不是任何族群所拥有的语言,宋恣灵听得近乎发抖,她想,若是还有旁人在听,现在恐怕已经异变成难以形容的东西了。可不知沈断云又说了什么,她不得不去听,精神与肉身竟都不曾受伤,只是偶尔的一阵锐利的鸣叫会让她短暂的眩晕。
“你若实在不想给本座演个百年千年的师慈徒孝的戏码,那就听本座说些旁的,再替本座做个事,本座就将你和你的那位‘朋友’提出去。”
她有回绝的余地吗?完全没有啊!谁家好人问别人意见是把人绑在椅子上不让开口不让动的问的啊?
宋恣灵只恨自己无法反抗,否则定要翻个白眼。
“好,你答应就好。”
“……”
“莫要这样看本座,不这样做,你看向本座化形的第一刻就要灰飞烟灭了。唉,其实朱砂也不爱听我讲话,她总说,我是被师门压得太狠了,外人面前当哑巴,只说漂亮话,熟人面前做话痨,好的差的全往外吐,她总嫌我吵。只是后来,我再也吵不得她了。魂魄归于天地之人,连意识都消弥干净,纵我后来成神也没办法拼回来。所求不得殿中的那个?魔相的残念罢了。”
“你问什么是魔相?自然是神堕魔之后的恶相,很奇怪吗?人都是有执念的,执念不得解脱,就成不了正神,轻而易举就被地狱下的恶物占了神智。祂当时要杀你,是因为你拿了祂藏在“朱砂”身上的赤玉珠,魔物大多没什么脑子,想不了太多就将事给做了。也幸亏你没死,不然朱砂又该难过了。哈,都是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
“小朋友,你帮本座做一桩事吧。应了,我予你自由身;成了,我再予你通天神力与无边寿命,且为你解一执念。譬如,你的师尊……”
“嘎巴”“嘎巴”。
是骨头被强行掰动的声音。
宋恣灵站起身,随手就将手里的赤玉珠扔到一旁的祭坛中,水汽霎时蒸腾起来,无端生出一丝暖意。
她强逼着抬起头,深灰的双眸直勾勾地对上了沈断云模糊的脸,那张与幻境中所见一般无二的面容。
暗红的腥粘血液从七窍流出,她歪了歪头,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前辈,您可真是,鬼话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