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麟冬不小心打翻了茶杯,脸上划过一丝纠结的表情:“沈绣...没有放过我们的必要啊,只要他想,随随便便就能把我们全都弄死。但是...他又的确放过了我们,难道......”
高敏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怎么可能,那可是沈绣!沈绣这人什么都可能有,就是绝对绝对不可能有好心!”
还未说完,高敏就看到了陆熙严脸上那意味深长的表情,语气一缓。
高敏眉头思考地皱了一下:“你是说,沈绣是故意放过我们,以此图谋更多?”
陆熙严抿起苍白的嘴唇,点了点头。
能让沈绣如此大费周章,说明那个被视为最终目标的人很难处理,甚至令沈绣有些忌惮,而且沈绣一时半会无法处理。
眼下清流多半都是空有其名的虚职,即便稍稍有些实权,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文职,沈绣说罢免也就罢免了。
手中有令人忌惮的军权,还一时半会处理不掉的清流,唯有一个。
陆熙严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仿佛一个穷途末路的人,唯一能够鱼死网破的暗器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里。
高敏很快反应过来,年老的手指微微颤抖:“这么说,沈绣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图谋顾璨?”
陆熙严沉思良久,点了点头。
许麟冬却默默绞弄着手指,似乎有些其他的想法。
傍晚,许麟冬如往常一样进入沈府。
闭眼在心里默背了一遍沈府的地图,许麟冬深吸一口气,放低脚步,悄悄往沈绣书房的方向走。
沈绣的举动实在是让清流恐慌,作为目下唯一有可能探听到沈绣消息的人,许麟冬决定赌上性命,尝试潜入沈绣书房。
清流太弱,处境也太危险了,死亡就在眼前,他们不能这样被沈绣牵着鼻子走。
哪怕是冒着被沈绣发现杀死的风险,许麟冬也必须站出来。
他必须从沈绣书房里偷到有用的消息,至少不能让清流像如今一般,头悬在铡刀下,还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这样想着,许麟冬的后背紧紧绷住。
沈绣不喜欢人多,越往后院走,人就越稀少,就在许麟冬放松些长出一口气时,眼前一花,眼前的假山后突然绕出了一个人。
许麟冬登时像一块雕像一般凝固在了原地,头皮一阵发麻。
管事的捋着山羊胡,从假山后笑眯眯地上来打招呼:“许大人回来取东西?”
许麟冬的肢体僵硬地代替他做出了回应,他的头自动点了点自己。
管事笑着道:“我帮大人一块儿。”
从前他只是个小厮,进出无人注意,但是如今今非昔比,管事赫然把他当成了沈绣的“党羽”对待讨好。
许麟冬废了点时间糊弄过管事,小心地绕过有人的地方,潜入了沈绣的书房。
他随侍沈绣之前受过训练,这个时间是沈绣休息的时间,书房里不会有人。
许麟冬轻手轻脚地关上了书房的门。
书房闲杂人等不能进入,都是宋怜亲自收拾,往日桌面一贯是清静整洁,唯有笔墨纸砚,信件都是单独放起来。
但是今天,沈绣的桌面上却放着几大包书信和文书,纸张太多,甚至有一张很不整洁地掉到了桌下。
许麟冬屏住呼吸一一翻看,发现那都是往日的信件,多半都是沈绣那些爪牙们的拜帖。
多得不可计量。
许麟冬翻完这些文书,只觉得手脚更加寒冷,沈绣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本朝开国以来,从未有一个奸臣,可以成长到像沈绣一样可怖。
如果沈绣要杀他们,毫不夸张地说,真的连手指都不用动一下。
带着令人麻木的恐惧,许麟冬从地上捡起那张被遗落的薄纸。
张开那张纸,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底。
『禀大人,已查明,府内侍从许麟冬实为陆熙严党羽。七月贰拾一日。』
春寒料峭,窗外吹进来的风让许麟冬打了个冷战,一道惊雷劈开了许麟冬的身体。
廿一。
今天是廿九。
也就是说,沈绣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沈绣在知道他身份的情况下将刑部交给了他,还默许他从大牢里就出了陆熙严。
如果按照陆熙严所说,沈绣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他放长线钓大鱼,真正的目的是擒获远在边关的那一位。
但是,许麟冬知道,这不可能是沈绣的真实目的。
陆熙严和高敏是文臣,对于兵力并不敏感,而许麟冬幼时常常与武官待在一起,明白兵力和驻地代表了什么。
沈绣能够调动的兵力,十倍于顾璨。
甚至不需要用兵,沈绣只要掐断辎重,顾璨就只有投降和投敌两条路可走。
真正的逼上梁山,逼着让顾璨背上卖国这般无父无君的骂名。
难以言喻的疑惑和不解侵占了许麟冬的头脑,许麟冬压下心里的情绪,绞尽脑汁地思考起来。
一个不可思议的、让许麟冬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念头出现在了许麟冬脑海之中。
或许,知道一切的沈绣、手握大军的沈绣、权柄滔天的沈绣,是故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让自己去救出陆熙严。
救出这位清流唯一的智囊,让清流能够勉力维持下去。
可是这怎么可能!
许麟冬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飞快地摇了摇头否定自己。
可是这个模糊的念头就像长了根系,像一根鱼刺卡在许麟冬的头脑中,若隐若现,想信又无法相信。
许麟冬咬紧牙关,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越是强迫自己否定这个念头,就越是挥之不去。
***
张缘被罢免的消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从平民百姓,到书生学子,再到朝堂官吏,全部沸反盈天,都震惊于沈绣的胡作非为。
百姓们战战兢兢,生怕这位权臣的余威波及到自己的小日子,书院里辱骂沈绣的文章四处翻飞,什么无父无君、狼心狗肺、见利忘义、不配为人全部成了沈绣的代名词,甚至有大儒亲笔作文,历数沈贼当权一来的十桩杀头大罪。
消息惊动宫中,皇帝甚至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虽然知道原主要处理张缘,但谁都未曾想沈绣竟然会让一个小厮接替张缘的职位。
更未曾想到,沈绣会肆意妄为到这个程度。
大景必然要变天了。
休沐的最后一天,是太子的选妃仪式。
沈绣这几日没接触手机电脑,适应了古代的生活后,睡眠都略好了些,早起时神清气爽。
身边没再安排新侍从,有些事原主不让后院的人知道,许麟冬的事便也没人支会管事,管事的想挑新侍从过来,被宋怜拒绝了。
原主不算多事,需要用人的地方不多,宋怜一个人就够了。
沈绣拉开床帏。
洗漱完毕,任由宋怜给自己一件一件穿衣服。
宋怜依旧是那张冰块脸,衣物清爽利落,正低着头给沈绣系衣带。
沈绣有点不自在,但是也没办法,他还不会穿这种复杂的衣服。
外面天还没亮透,今日是太子的选妃典礼,作为权臣,沈绣毫无疑问要把手伸到太子的枕边,所以此次选妃,沈绣以太子婚配关乎社稷为由,要求和皇帝皇后一同为太子掌眼。
这原主为自己安排的日程充分体现了一个权臣恶劣的掌控欲。
***
另一边,陆熙严府上。
高敏、许麟冬,还有清流中能说得上话的官吏全都坐在厅中。
府内外不断有侍从来来往往,每个人都焦急万分,像是在传递紧急消息。
一个侍从狂奔来报:“大人赎罪!实在是没能拦住!我们故意弄坏了萧策之女的马车,但是萧策早有准备,府里立刻传了备用马车,眼下萧策与两个女儿都已经在朱雀大道上了!”
高敏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岁,眼睛浑浊了下去。
来不及了。
陆熙严的脸色也极差。
许麟冬愁云惨淡地站在角落里。
萧策策官居正二品右金吾卫大将军,实际上只是虚职,他还是护军统领,管理着京郊屯驻的禁卫军玄策营这支唯一能进入京城的武装。
不过,也只配说是沈绣的看门狗而已。
目下真正能调度玄策营的,只有沈绣。
萧策的育有两个女儿,这两位女子都是文比山黛武追木兰的人物,只待今年春闱便可大放异彩。
只是萧策太迫切想讨好沈绣了,他决定让这两个女儿成为太子的正妃和侧妃,借机刺杀太子,为沈绣登基铺路。
沈绣很受用,利用自己的权利为他扫清障碍。
可以说,这次选妃从头开始就求生在沈绣的阴影下,谁不配合,谁就得死。
而太子,一定会死。
陆熙严无力地闭上眼:“太子一定会死的。只要沈绣一句话,大婚当日就是太子的死期,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