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摇晃,人影散乱。
灼烧样的剧痛从被流箭横贯的胸口处开始蔓延,许知秋从崖边坠下,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前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红绸缎在弥漫雾气里飞动,千年桃树枝上红绳尽毁。
一场汇聚六洲各门各派的正统且冗长的婚宴比意料中要来得刺激不少。
北洲突现蛮荒异族,作为结亲的一方的道明君半途离开,火速奔往北洲救心上人,留下未来道侣于高阁之上空等,然后这婚宴现场在其后冒出了更多的蛮族。
很不巧的,他就是那个未来道侣。
短短时间内天翻地覆,但简单地想一下,许知秋觉得意外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原来道明君有心上人,二是他都离混乱圈那么远了还是能被流箭戳个对穿。
三是就这样从崖边上掉下去的感觉居然还挺不错。
山风冷冽,火红衣摆被吹得纷乱无章,白色发丝混杂其中,本来就系得松散的红色发带松开,在风里盘绕着往上飞。
有人冲到崖边在喊什么,被上升的发带遮挡,视线模糊,耳边全是风声,许知秋看不见也听不到。
万仞高山风寒料峭,四散的云雾吞没红色人影。
视线黑下,疼痛感也褪去,一切陷入死寂。
.
“……”
鸟鸣不止,年岁已高的木质窗柩被晒得发黄,外面风吹动的时候发出细小的吱呀声响,还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许知秋是被吵醒的。
没想到死了也睡不了个好觉,他闭着眼在原地等了会儿,没有等到声音消失,于是睁开一双无神双眼,缓慢抬起头。
一动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坐着的姿势,视野也明亮得过分。
老旧窗柩透光,窗外绿色树影照进室内,落在木桌上的书页一角,空气里微光浮动。视线逐渐清晰,身边一群穿着白色校服的人影线条变得清楚,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明晰。
一直存在的什么说话的声音是前面夫子授课的声音,慢慢悠悠,一句话像能讲十年。
好平静的场景,平静得像是之前的那场婚宴和混乱不存在一样。只有周围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往这边看了几眼。
“……”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会儿,他眼皮沉重,在思考现状和检查身体间选择倒下去继续睡。
能活活,活不了就死,死也得让他睡个觉先。
“不就是有个皇帝爹,仗着和道明君有婚约就这幅德行,不想学就别来。”
他这边刚趴下,侧后方就传来细微的议论声。
不大不小的声音,听上去挺收敛,但又刚好微妙地控制在能让他听到的范畴内。
声音有点陌生有点熟,许知秋支楞着稍稍坐起,抬起眼皮侧头看过去。
坐后面的人长得还算周正,只是厌恶的视线太过明显,把整张脸的档次往下拉了一截。许知秋不躲不闪地直直看了会儿,最终出声道:“你还活着?”
这人是他在的万阵门的外门弟子中的小头领,印象中一直看不惯他,后来犯了什么事,再也没见过。
说话的小头领知道他能听到,但没想到他会转头,还会这么直直地看过来,被看得开始不自在,回看回去的时候刚好对上他耷拉的眼皮。
困倦的表情,近乎挑衅一样的全然不在意的态度,看得火气腾一下升起。
周围的同门已经在往这边看,夫子还在台上沉浸式授课,小头领桌上的手握紧,忍住了动作,结果下一瞬间又听到关切的问候声,身体比脑子快,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出。
“唰——”
他动作很快,整个人身体瞬间前倾,扑向前面侧方的人,周围的人反应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呼声。
一手碰上人消瘦肩头,他还没来得及用力,后脖颈一痛的同时视线猛地一转,背脊狠狠抵上矮木桌边缘,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完全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原本被袭击的人一转身躲开了攻击,白发在亮光的尘雾里缓慢下落,白得刺眼,显得身上白色校服灰暗了不少。
同样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砸桌上的小头领发出声闷哼,目光投向坐在一边淡淡垂眼看来的人,眼中没消散的厌恶里多了丝疑惑。
……刚才是这个人做了什么吗?
念头刚冒出,下一瞬间,他就看到原本表情淡淡的人嘴边淡淡地渗出血丝,血液顺着嘴角下滑,在一声咳嗽后整个人像风中残烛一样捂着胸口缓缓弯下腰。
什么都还没做的小头领:“?”
这次动静不算小,同处一个空间内的其他同门连带着沉浸式授课的夫子也看过来了,看来的瞬间就注意到白色校服上沾染的血丝,眼皮猛地一跳,视线移向就在旁边的他。
他们在想什么很明显,小头领快速捂着背坐起,给自己解释说:“我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还是真正磕碰到了的那个,后背现在还痛着,这个人明明从头到尾一点伤没受,是自己莫名其妙开始吐血,跟他完全无关。
但从一众视线上来看,同门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真不是我……”
他的声音淹没在更猛烈的咳嗽声中。完全忽略旁边的声音,一通猛咳,许知秋边咳边支着桌面站起身,顺带把散落在旁边的书册卷吧卷吧塞进腰间束带里,转头对夫子道:“我身体稍有不适,可能今日回去休息半日?”
很轻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哑意,像下一瞬间就又能吐出一口血来。
他这很显然不是“稍有”的范畴,夫子态度不端着语速也不那么慢了,用最快的速度摆手,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他能到这玄山宗不是因为有多天赋异禀,只是有个好出身,加上沾了道明君的光,主要是被接来养身体,顺带在这外门学点东西打发时间,学不学得进都无所谓,经常不来学堂,像这样半路离开也十分常见。
自己把人欺负到吐血的事好像就这么坐实,小头领伸出手想说什么,结果被旁边的其他弟子压下动作顺带捂住嘴:“他都那样了,你别再刺激。”
“……”小头领被捂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手不断挥舞着试图表达什么。
完全没管后面的动静,许知秋离开了,三两步穿过过道,抬脚跨过门槛,走出檐下的时候略微抬起手,眯眼遮住过于灼目的阳光。
刚在学堂里的时候一步一咳,他出来后咳嗽瞬间好了,胸不闷喉咙也不痒了,随手擦去唇边血迹,慢慢悠悠晃着往住的地方回去。
宗门山高,远望去全是缭绕的云雾。正对面的山上斜伸出的青松俨然。
那棵松应该早在一两年前被他不小心给折了,剩个树干在那,现在却完好。
不是他出问题了就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时间像一下倒退回几年前,包括已经很久没消息的同门也还活生生地坐学堂里。
许知秋简单思考了一下,又觉得哪个出问题了都是小问题,遇事不决先回去睡一觉。
山路蜿蜒,他随手甩着腰间束带上系着的深蓝穗子,慢慢摇上山。
宗里各门各占一个山头,他在的万阵门也是,外门弟子住山腰,学堂在山底,上山的时候累得半死,下山稍微轻松些。
他也住山腰,只是因为身体需要静养,所以独自住一个地方,地方带小院,能种点花花草草。
刚走上通往小院的绿荫石径,攀上了绿藤的院门后已经出现个人影。半墙高的小人从后面走出,两条腿倒腾得飞快,边走边和他说:“今天怎么又早回来了?”
小童叫同子,算是平时照顾他的人,穿着身灰白的半臂短袍,看到他唇边未擦净的血痕,伸出手惊恐地道:“怎么了这是!”
“那边睡不安稳,回来睡觉。”
他一直这么大惊小怪,许知秋已经习惯,避开同子伸来的手,抬手再随意的擦了下嘴角,说:“这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清楚。”
他径直向着屋子檐下走廊走去,舒舒服服地在惯常待的地方靠着木柱坐下,仰着面眯眼问道:“今天是什么年份?”
同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过来,回答道:“千历一五年。”
那就是几年前。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人死后就算是放走马灯也不该放这么长时间,说这是他的幻觉,一切又太过真实了点。如果他没问题的话,那出问题的就是这个世界。
他似乎真回到了几年前。
几年的时间,似乎可以改变什么,但粗略地想一下,结局好像没差。
同子怕他下一刻就直接死掉,在旁边候了会儿后就去厨房端煮好的药。
苦涩的药味飘在空气中,房梁木柱已经被渗透,平日里不煮药也有淡淡药味,挥之不去。许知秋闭眼。
“咔——”
木盘置玉盏,被轻轻地放在木色地板上,发出轻微一声响。带着药回来的同子把木盘往前推推,说:“药来了。”
许知秋略微睁眼,垂下眼皮看到的就是黑糊糊的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
拿勺子搅一下,药汤浓稠到跟固体一样。
不像在喝墨汁,像生啃墨石,稍微加热了一下的那种。眼尾一挑,他有话直说:“什么埋汰玩意。”
“这些都是好东西,我今天才去药阁拿的。”
同子举手为这埋汰玩意发声,辩解完后想起什么,弯起眼睛说:“我听在那里拿药的其他弟子讲,道明君这两日就要结束历练回宗了。”
他本意是想说点好事让人开心一下,但显然没有成果。许知秋对付着药糊糊,脸上嫌弃的表情变也不变,并不太在意,半晌蹦出来一句:“哦。”
哈哈事实证明我是个存不了稿的人[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