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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凉粉

作者:此人萌物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天鸡还未叫时,黄溪就起身走到井台旁。昨日的凉粉草汁经一夜已经凝成一整块墨玉冻了。


    她取来干净的细麻绳,将整块墨玉冻切成巴掌大小的方块,每小块约二两重。先往杉木桶中加入干净凉水,水面没过一指,这样既可防粘,又可保鲜。随后盖一层薄纱布,再压上杉木盖。


    早食过后,黄溪和李峫坐上驴车。一路上,黄老汉照旧哼着自编的小曲儿,手中鞭子有一抽没一抽不轻不重地打在驴屁股上。


    本来只赶集或年节时村里人才会搭他的驴车到镇上去,他才能因此添点进项。现在可好,板车上那对小夫妻定下长期包车,一天两文,一个月不就是六十文了么。


    村里不止他一人顺道载人,却偏偏他被选中。许是他技术好,驴车驾得又快又稳,小曲儿哼得也好听。黄老汉一高兴,也为长久留住大客,让了价:一个月收车钱五十文,月底一次结清即可。


    驴车到了镇口,却没停下,而是继续悠悠行到镇上码头旁。


    黄溪上次来桐花镇时就发现:码头每日停靠的船只近乎百艘,过往客商,远道而来,多口干舌燥。再看那船工、纤夫、背夫们干的都是体力活,正午的太阳一晒,哪怕是秋日也热出一身薄汗。


    而她要卖的黑凉粉,解渴。加点儿糖浆,还能补充能量,缓解乏力。


    交过占地钱后,占一个树荫底下,摆好杉木浅桶,旁边再放一个竹篓。这篓里总共装着三样东西:一罐熬好的糖浆,甜而不腻;数只粗瓷碗,碗口大,盛起来看似很满,实则瓷碗颇浅,所装并不算多;一罐草木灰加一帕干净方巾,用来洗碗再合适不过。


    *


    陆五,家中幼子,排行第五,因此取名。此人乃桐花镇码头的一名津吏,每日要做就是守渡口、验传符,相当于现在的“港务边检”。


    别看津吏只是个未入流的杂任小吏,码头上船只来来往往,其中的“买渡钱”、“抽头银”、“放行费”等都是些明禁暗行的灰色收入,加上每月八百钱的正俸,陆五的日子过得颇为滋润。


    这日清晨,陆五照常来到码头。还没到启关的点,他决定先买点吃食垫垫肚子。环视一周,此时摊贩不算多,他一一望去:


    公用井旁摆了蒸饼和烧饼,太干巴,算了。


    狗尾草从旁摆了馄饨,馄饨他爱吃,就是昨晚刚吃过,现在想吃点别的,算了。


    酢浆草从旁摆了各色热粥,这个点,粥刚出锅,烫得很,只怕吃到一半就到点启关干活,算了。


    槐树下摆了——


    陆五定睛一看,才发现槐树下来了新的摊贩,他走近一瞧,不由得惊喜道:“这不是前两日在镇上卖拉丝芋头的小娘子么?”


    黄溪抬眸一看,对方正是那日卖完拔丝芋头后问她是否再来的小哥。顾客们记不住准确名字,于是拔丝芋头便喜得许多别称,什么拉丝芋头啦、糖丝芋头啦。


    她揭开木盖,又掀起那层薄纱布,向面前的陆五展示杉木浅桶里装着的黑凉粉。只见块块黑凉粉如墨玉凝脂,表面光滑细腻,色透乌亮,在澄净的清水中微微颤动着。


    “这乌漆麻黑的能吃吗?”陆五心道。转念一想,管它好吃的难吃的,总得试过才知道滋味吧。上次刚排到他,拉丝芋头就卖光了,他一口都没吃上。现在他可是第一个排队的,这回定要吃到嘴里。


    黄溪拿着粗瓷碗,舀了数块黑凉粉,盛得跟碗面齐平,笑着询问:“要加糖吗?”


    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她往糖浆罐里挖了一勺糖浆,均匀地浇在黑凉粉上。


    付过钱,陆五吞下一块,入口先是糖浆的甜蜜,虽甜但不腻。凉粉块弹嫩爽滑,咀嚼间渗出微微草木香。嚼之即碎,都化作一股清泉,滑入肺腑,令人顿感热气全消,心神俱宁。


    黄溪见他吃得正欢,忽然想到什么,张口问道:“你是还没吃过早食么?”


    “此物不适合单独作早食,水分多,不易饱腹。你不如再买些别的吃食搭配着吃罢。”


    见对方坦然相告,话中的关切不似作假,陆五顿时生出几分好感。于是到井旁摊位上买了两张烧饼,烧饼酥香带油,只是口感偏干。而黑凉粉温润清甜,正好解腻生津。一口烧饼一口凉粉,搭配起来十分开胃。


    现下还没到启关的点,陆五躲在槐树荫下,边吃边聊。他嘴上功夫不错,天南地北的客商见多了,无论何人,总能聊上几句。


    面对眼前这年纪相仿,还梳着妇人髻的黄溪,他谈话间有所顾忌。聊了些天南海北的美食后,话题被逐渐拉扯回来,陆五笑问道:“旁边这位郎君可是你的夫君?”


    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他感叹:“男俊朗,女清丽,二人好生般配。”


    ——来了来了!话到尽头是尬聊,这绝对是嘴上说说的礼貌话吧。黄溪正琢磨着如何体面应话,转头看向身旁的李峫,却发现此人眼神飘移,耳朵还多了一抹红,宛如女子爱用的胭脂。


    她心头一惊,通过这几日的相处,她知道李峫社恐,没想到社恐成这样。全程都是她在应和陆五,李峫不用出声,坐着笑一下就好。可当陆五提到他,哪怕只一嘴,他还是害羞得不行,脸比日落时的云霞还红。


    好在启关的时间将近,陆五三下五下解决掉最后半张烧饼,再把粗瓷碗里剩的黑凉粉一饮而尽,道一声“我先走啦”便跨步离去。


    黄溪抬眸再看李峫一眼,见他脸上的红晕已褪去三分,体贴道:“你要不去井旁打点水洗把脸?”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水井,忍不住捧腹笑起来:“你脸好红,我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害羞的哈哈哈哈哈。”


    她这一笑,笑得李峫脸上刚褪去的三分红晕又升回来。他胡乱点点头,欲言又止,起身去了井边。


    半晌过后,码头上人多了起来。听见那“墨玉凉粉!三文一碗!一文加糖!”的吆喝声,陆续有人围上前来。见这杉木桶里的凉粉乌黑发亮,诸位客人不禁产生了陆五同款疑惑。


    黄溪眉眼弯弯:“各位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来上一碗!清凉解渴!滋阴润燥!”


    过往客人饮下几口,身上的燥意已消退七八分。饮罢,抛下三枚四枚铜板,便继续行路,该坐船的坐船去,该到镇上的到镇上去。


    一群人陌路相逢,短暂地聚在这个凉粉小摊前,又很快地各自离去。


    黄溪忙着招呼客人和收钱,李峫则穿梭在摊旁和井边——他们只带了七八只碗。有客人饮罢,他便洒上草木灰,用布巾轻轻一抹,井水一冲,碗便被洗得干干净净。


    日头渐大,槐树下的树荫越来越小,当树荫难以遮住这个小摊时,杉木桶里已经空了。


    “走罢。”黄溪利索地开始收拾空桶和竹篓。今日共收得一百二十几枚铜板,凉粉草不算成本,熬制糖浆共消耗了小一斤糖,成本算作四十文。那就意味着纯赚得八十多文。


    收拾着收拾着,她动作慢了下来,脑中不自觉浮现李越的模样:初见时,他身形瘦小似豆芽丁,面黄肌瘦脸无二两肉,连带着那好看的眉眼也变得黯淡。


    回想起初见时这孩子眼底的倔强和警惕,再想到原著中他还要辗转飘零再受压迫,逐渐黑化,最后泯灭人性的结局,黄溪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不想李越再受迫害,也不想他黑化,更不想原著中日后瘟疫肆虐,伏尸遍城,无数人的骨灰被塑成人像的惨状真的因他而生。


    科举入仕什么的以后再说,当务之急还是得把他那孱弱的身体养好。于是收拾好东西后,两人往街上市场方向走去。


    家里的糖罐眼看快见底了,得再买些糖来熬浆。还得去肉市割几两猪肉,隔三差五改善一下三人的伙食。菜圃栅上的长豇豆长得正盛,正好做一道肉沫豇豆。


    肉沫豇豆出锅油亮,色泽鲜美。豇豆段均匀裹着焦香肉沫,点点蒜米散落其间,给其增香。入口是豇豆的清甜脆爽与肉沫的浓郁脂香交织,夹一筷,能扒拉三口饭。


    *


    亥时,屋内三人共卧铺上,黄溪讲睡前故事的声音照常升起。


    “从前,村民阿大的耕牛半夜被人割了舌头,牛不能进食,眼看就要饿死。阿大急得哭着来告状,县令阿包却让他回去把牛宰掉卖肉。阿大闻言大惊,此朝法律规定:私宰耕牛要坐牢。可县令既发话,他只好照办。①


    “第二天,有人兴冲冲跑来告状:‘阿大私宰耕牛!’阿包断言:‘你就是割牛舌的人!’接着解释:‘割舌人知道牛必死,定想来告私宰,我让你自己跳出来。’百姓听了,纷纷夸其断案如神。


    “过了几年,阿包被调任为某州知府。此州砚台闻名,为朝廷贡品,之前的知府多贪砚台回京送礼,阿包则按定额只收够进贡数,一两也不多。离任那天,江面忽然狂刮大风,浪头直往舱里打。


    “阿包疑惑船为何不稳?是否谁带了多余的东西?随从红着脸拿出偷偷多带的一块砚台。阿包接过后随手扔进江心,风浪立刻停止。后人就在这里修了‘掷砚亭’,还留下‘不持一砚归’的佳话。


    “再后来,阿包升任京城府尹。过去百姓告状得走后门、找熟人、塞银子,他到任首日就下令把府衙正南门打开,有冤屈者直接进来!皇亲国戚、地痞恶霸顿时炸开锅,这黑脸老头怎么不按套路?!阿包只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年时间里审结积压案件一千八百件。


    “阿包病重时对儿孙道:‘后世子孙,谁敢贪赃枉法,活着不许进家门,死了不许进祖坟。’此话被刻在石碑上,一直立在宗祠里。”


    李越边听边看着自己的指甲,淡粉的底色上透着温润的光泽。听罢,他面色平和,声音里透着一丝难察的懒散:“嫂嫂是不是想让我学习阿包身上清廉刚正、执法为民的精神呀?”


    “骨鲠摧权门,清操映雪霜。铁面辞朱绂,丹心照谏章。遗言镌翠碣,正气贯穹苍。千古英风在,日月共辉煌。”


    黄溪闻言,欢喜拍手:“不错不错,没想到你小子这么有悟性。”


    还很有才华,出口成诗。


    ①阿包:包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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